《月下祠纪事》浔阳江月

31、第三章

　　这就要从红鸾上元灯会遗失石链之后开始说起了。

　　官属图画院。

　　王简入宋城首府已是多年，是图画院的一名生徒。

　　自上元灯节回来，他便常常一个人坐在案前捏着一串石头手链发呆。

　　与他同屋的刘生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有心询问，便找了个机会凑了过来，却暼见他案上正摆着一幅墨迹未干的画作，显然是一名女子的背影图。

　　刘生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才小声诧异道：“噫，平日里只见你画些花啊草啊石头之类的，怎么今日画起仕女图了？要说你还是画得少呢，这工笔可不怎么样啊。”

　　王简瞪他一眼，“说什么呢，什么仕女图，我画的这是一位失主。”

　　刘生莫名道：“施主？你要改行出家做道士去了？”

　　王简没好气解释道：“丢失的失。前几日灯会咱们不是约了地方看画么？来的路上我走得急就差点撞到一位姑娘。我手上这个链子就是她掉的。那时候我的画也掉地上了，等我捡了东西一抬头，人早就没影了，我就只好一起带回来了。现在，我就想着先把人画下来，看有没有机会找到她，再把东西还给人家。”

　　刘生恍然点头道：“哦，是这么回事。啧，道理我是明白了，可是你光画个背影怎么找得到人呢？”

　　王简嗫嚅道：“我这不是没看清人家长什么样么。”

　　刘生看看他又看向那幅画，抚着光秃秃的下巴道：“灯会上遇见的，该不会是哪位大人家的闺秀吧？哎呀，要放在画本子里这叫才子遇佳人，怪不得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说不定你俩这缘分还不浅呢。”

　　王简不觉红了耳朵尖，一下真恼了道：“你就想这些有的没的，我这着急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刘生接着打趣道：“我这不正给你分析呢么？你说你这画上的姑娘，就一身红衣裳还算特别，然后就留一石头串儿。这城里人来人往的，要没点缘分你得找到什么时候啊？你就没记着点别的线索了么？”

　　王简木着个脸，蹦出两个字：“没有。”

　　刘生也不逗他了，叹了口气道：“得，谁让我就是这么个热心肠的人。你这石头串儿看着还挺特别的。明儿休沐我回趟家，东西给我，我给你上铺子里问问？”

　　王简稍稍迟疑才道：“那你可别给我弄丢了啊。”

　　刘生白他一眼道：“知道了，且宽心等着吧。”

　　王简这才露出一个笑来，起身行了个大礼道：“那就多谢刘兄！”

　　第二日。

　　眼看已经过了晌午，刘生还未归来。王简这一上午坐卧不宁的没个消停。好容易熬到太阳快落山，刘生才回了画院。

　　没等稍作停歇，刘生便将链子塞回他手中，喘着气开口道：“我，我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首饰铺子，连摆摊儿的都问过了。他们都说没见过这种首饰的样子。”

　　虽然有心理准备，王简还是有些失望。

　　见王简神色黯然，刘生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你猜怎么着？有家做鉴宝的店家跟我说，这上边串的可能是一种矿。”

　　王简奇道：“矿？”

　　刘生郑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回来的时候专门拿去问了咱们画院懂这个的老画师。他看了一会儿，眼睛里都冒出光了。他说这些可都是上上等的石绿和石青，寻常人家见一见都难，更遑论这么多居然都拿来做手串儿了。你要找的那位姑娘恐怕真是有些来头了。”

　　王简闻言轻轻攥着手链，两个指头细细摩挲着那些石头粒，陷入了沉思。

　　几个月后。

　　草长莺飞，转眼就入了夏。再有半个月便是官家入画院巡考的日子。刘生想着这段时日大家都很紧张，便撺掇王简出去散散心。

　　王简本想拒绝，刘生央求道：就当是出去采风了。早听说城南边新供奉了一家庙宇，叫什么月下祠。也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咱去看看？”

　　“庙宇？”王简缓声念道。

　　刘生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赶紧说道：“对啊，正好你那寻人的差事一直未有着落，不如找个庙祝求个签 ，算算运道么。”

　　王简半信半疑道：“这能管用么？”

　　刘生见他有所动摇，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往外走，一边说道：“走吧，去了才知道管用不管用啊。”

　　月下祠。

　　虽是上午，却并未看见什么人进出。王简与刘生站在大门前的空处观望了一会儿。刘生见这门庭冷落的模样，心里直犯嘀咕。王简看着却觉得这里构造特殊，似乎别有一番意趣。

　　二人入得大门，也没有人来接引，一路走到正殿，才见一老伯面上盖着一把蒲扇在门口打瞌睡。刘生上前拱手道：“敢问老伯可是此处庙祝？”

　　那老伯正是福叔，听见有人说话，赶紧取下蒲扇坐起，见来人是两位年轻后生，顿觉稀奇道：“哟，稀客啊。不知两位小官人是求福气还是求姻缘呐？”

　　刘生与王简相看一眼，又道：“老伯见笑，我二人游历到此，见有一祠，心生好奇便擅自入门打扰 ，还望老伯不要见怪。”

　　福叔听明白缘由，遂笑答：“原是如此。这门既开着，便是众客皆可入内，二位小官人入得此处便是有缘，又何谈什么打扰呢。”

　　王简接过话头问道：“敢问老伯如何称呼？这祠中供奉的又是哪位神祗？”

　　福叔看向他应道：“哦，来这里的原是熟客，都喊我一声福叔。至于这祠内的供奉，自然是月下仙人了。”

　　刘生好奇道：“月下仙人？莫非就是传闻中能定人姻缘的那位月下老人？”

　　福叔附和道：“呵呵，差不多吧。”

　　王简见他答得敷衍，有些奇怪，正想问清楚些。刘生抢先说道：“这可有些意思了，都说姻缘天注定，莫非我求了他，他便真能送我一段姻缘不成？”

　　福叔却笑道：“求仙问卜，无非是求个心安罢了。小官人若有意，不如求上一支签，小老儿替你说道说道？”

　　刘生听闻此言，有些跃跃欲试，却见王简心不在焉地四处观望，便轻轻撞他一胳膊肘道：“他说得这么玄乎，王兄，你不一块儿试试？”

　　王简笑着摇头道：“我本不信什么鬼神，就不跟着你掺和了。只是，”他又转向福叔问道：“福叔，这祠中景致不错，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观赏一二？”

　　福叔又笑道：“自然，小官人随意就好。”

　　王简道了声“多谢”，又对着刘生说了句“心诚则灵”，就顺着廊道离开了。

　　“哎！”刘生眼看着他走远了，无奈说道：“福叔 ，在下也想去开开眼界，呵呵。哎，王兄，你等会儿我啊！”

　　月下祠内院。

　　红袖和谢至不在，祠里也清闲，红鸾孤单单的委实无聊得很，成天变着花样想法子解闷儿。这一日不知她又从哪儿淘来了一只风筝，张罗着便在院子里放起来。宋婶在一旁做着针线活，一边看着红鸾扯着风筝风风火火高兴得跟三岁小孩似的样子，摇头直乐。

　　忽然，不知哪儿来了一阵妖风，吹歪了风筝线。风筝飘摇几下换了方向，直接向着院外飘去。不一会儿，红鸾就觉得风筝线一紧缠住了什么，她赶紧使劲一拽，却不料风筝线直接崩断了。

　　院子内外就隔着一道矮墙，她抬眼就见风筝挂在了矮墙边不远处的树杈子上。红鸾倒是不着急，正想一道术法把风筝弄下来，却听宋婶急着开嗓道：“哎呦，这风筝怎么给挂树上了！红鸾姑娘别急啊，我这就去喊你福叔用竹竿子把风筝给你打下来。”

　　红鸾急忙喊住她道：“不用了宋婶！你看这挂得也不高，说不定它自己一会儿就掉下来了。”说着，她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动，风筝果真直直从树上掉了下来。

　　红鸾又道：“您看，这不就…”话还未说完，却听墙外一声“哎呀！”红鸾一惊，三两下爬上了矮墙，向下看去。

　　这墙外本是有一条小径，小径边上就是池塘。外来的香客一般是不会往这走的，况这小径的入口被藤蔓缠绕挡住了，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却说这王简刘生顺着廊道一路赏景而来，不知怎么的发现了这曲径通幽之地。此刻二人正从这树底下经过，那风筝直直落下正砸在了刘生的头上。要说这风筝轻飘飘的，只是有几根骨架子，砸身上疼是不疼的，就是刘生免不了要受几分惊吓了。

　　红鸾爬上墙头，正看见树底下站了两个人，出声喊道：“没事吧？”

　　王简抬头，只见红鸾一身红裳，梳着双丫髻，正扒在墙头，阳光之下，她的身影与灯会那天消失的姑娘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一时便有些愣住了。

　　刘生捡起落在地上的风筝，正迷糊呢，却又听红鸾喊了一声：“恩公！怎么是你呀！”

　　这话明显是向着王简说的，刘生一手摸着头，看了看墙头上的红鸾，又看向发愣的王简，再又看向红鸾，仔细思索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他带着几分打趣感慨道：“这还真是缘分天注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