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迢迢 ...
-
那日姜越随李达去见皇帝，皇帝问她是如何找到空印，又为何要交出来时，姜越面不改色说出早已编好的话：
“……李大人于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为图报答，故随他北上。两月前，大人言说薛相恐有不臣之心，命小人于左右伺机窥探，小人因此留心，趁薛相外出时，在书房发现了这个。小人不敢独断，故立即将此交予李大人。”
皇帝看了李达一眼，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为你主子办事？”
“是。”
“那薛卿肯让你进他书房，想你二人关系必不一般。怎么，你如此背弃他，就不曾愧疚？”
姜越顿了顿，嘲弄道：“陛下想必不知，薛相乃是强行将小人锁于府中。既是一厢情愿，又谈何背弃。”
李达闻言皱眉，低喝了她一句。
皇帝抬手示意无碍，又道：“既如此，那你往后有何打算？”
姜越看了皇帝一眼，伏身平静道：“但凭陛下发落。”
“可朕觉得，你不该由朕来发落，该由薛卿。”皇帝徐徐道。
“纵然薛卿一开始强收你入府确实不当，但后面既肯为你放下戒心到如此地步，想来你对他多少有些不同。此事虽说是薛卿负了朝廷，可你终究也有负于他。”
“那你的处置便让薛卿来决定，如何？”皇帝问她。
姜越心觉讽刺，帝王之言，岂有容她拒绝的余地。
“小人遵旨。但，小人斗胆请陛下恩准，让小人再见薛相一面。”
“为何？”
“诚如陛下所言，小人的确有负薛相信任，任听发落。但小人亦不愿躲躲藏藏，纵是亏欠，也想要当面说清楚。”
皇帝微哂，语带讥诮：“这时却肯磊落起来了。罢了，朕自会让薛卿知晓。至于他肯不肯见你，那便不由朕说了算。”
姜越甘心受了这句嘲。
“谢陛下。”
之后李达被留下议事，她则由人送回揽云台。
楼里有人听说了薛韶被下罪前来问她，她一概不回，只把自己锁在留月阁。
春嬷嬷见了也只是叹一声，随她去了。
时如飞箭，终到了相见那日。
姜越此次以监刑的名义前来，见到薛韶时，他一身素衣，正坐在院内的石桌上饮酒，周边有内官和兵士环绕。
见到姜越，薛韶微笑，伸手引她落座，为她倒了一杯酒。
“记得去年除夕，你我也曾这般对坐饮酒。”
是薛韶先开的口。
“是。我还记得那时同大人饮的是黄酒。”
“那尝尝这个。”薛韶示意她喝。
姜越浅尝了一口，品过后道：“清凉甘美，犹带菊香。这是菊花酒。”
薛韶点头，道：“重阳刚过不久。”
姜越嗯了一声，却又无话。
“我听陛下说你想见我。怎么，是巴不得看我落魄的样子？”薛韶玩笑道。
姜越眉心一蹙，驳道：“不是的。”
薛韶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你……咳嗽好些了吗？”却是一句关怀。
“陛下并未在狱中苛待我，早已无碍，劳你挂心了。”
“就只想问我这个？”薛韶看她。
姜越深吸了口气，定定回看薛韶，“你恨我吗？”
薛韶轻笑不答，把玩着手中酒盏，反问道：“那你呢？你费尽心机要拿空印，便是为了和李达联手置我于死地？”
“你这样做，是因为恨我入骨吗？”
“不，我从未恨过你。”姜越笑得十分凄凉，苦涩道：“我一直都觉得你无辜，是我自己恶毒。”
“那么我也一样。”薛韶安抚一笑，“但我并不认为你恶毒。如今的结局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无关。你不必觉得愧疚，一切是我心甘情愿。”
姜越眉心紧蹙，眼中满是痛色。
薛韶叹了口气，转又提起她的母亲，“多年前，我曾听过姜夫人一曲，唤起我无数向往与欣羡，是以经年不忘。后又在留月阁听你弹起，联系前因，我便想明了你的身份。”
“至于你的来意，陛下来狱中找我时提到李达进言重审姜家案，我便猜测你与他有来往。”
“如今你的琴已弹得很好，姜家旧案也为陛下所重，想来你面对父母当无愧悔。”
“而我，”薛韶自嘲一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今你亲眼看着我死，总可平你儿时之恨。”
“不……”姜越急得落下泪来，“该死的是我，我不要你死。”
“说什么傻话。”薛韶温柔地替她将泪抹去，复低眉讥道：“再说想我死的，又哪里是你。”
“薛相，时候不早了。”内官上前提醒。
姜越被震得身体僵住，看着薛韶不能言语。
“知道了。”薛韶起身，姜越也迅速跟着站起来，手和嘴唇都在颤抖。
薛韶握上她的手，扣在掌心。
“阿越，我等下的样子恐怕不太好看，就不叫你看了。”
他垂眸思忖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带了笑意：“听闻极西之地有花名格桑，当地人谓幸福。生于雪域高原，却色彩斑斓。”
他柔和地注视着姜越，“你可愿代我一看？”
姜越将他的手握得死紧，忍得嘴唇发白。
薛韶轻轻将她纳入怀中，在耳边低道：“不要难过，阿越。以后我看不到的，听不到的，你替我去看，去听，好不好？”
姜越埋首在他胸口，强忍泪意，“嗯。”
“如此便好。”
她听到从他喉中传来的低笑。
姜越见薛韶的最后一眼，是他对她挥手，微微笑着的样子。
后来，姜越依着薛韶所言，背上琴囊一路往西，沿途见过许多样风景，也见到了那片象征着圣洁与美好的格桑花海。
每到一处，她都会作一支曲子，弹奏一遍又一遍，似在通过琴声与某个遥远的人对话。
韶光如逝水，她知道曾经的人与事都再回不来，但她永远守着对他的承诺，做他生命的延续，替他看遍、走遍这世界。
十一年后，姜越行至塞北，染时疫，病多日不治。
一日午后，她睁开眼，却看见一个清晰的影子，是二十八岁的薛韶，站在花树下对她微笑。
她听到他的声音——
阿越。
姜越笑着应了，伸出手，想要牵上那片衣袖。
薛韶抬手握住了她。
于是她脸上浮现出一个极为满足的笑意——
她守着她的朗清，永远睡去了。
时年二十八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迢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