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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仙蕙与老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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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原本低头坐在裴美人身后,闻此一言,不顾规矩的抬起头来。对面那如今炙手可热的张婕妤哪里是别人,正是曾经裴美人的侍女张佛宝。她本来就是明艳的美人,如今珠翠华服,连身边陪侍的宫人腕上都带着鎏金镯,和昔日里判若两人。如今的佛宝,说一句国色也不算埋没。这样的绝色佳人,势必是要陪侍在九五至尊身旁的。仙蕙看向裴美人,只见裴美人还是往常淡淡的神色,并没有接腔,仿佛并没有被佛宝便是张婕妤的事情所震惊。何美人只道:“我不过是照章办事,谈不上关照婕妤娘娘。”何美人虽然颜色才华在后宫之中只算一般,如今也算不上得宠,毕竟也是世家出身,打起这种机锋也是不在话下。张佛宝如今虽然已居婕妤高位,外家却还只是裴家家奴,膝下也没有子女,地位也只是空中楼阁罢了。不提婕妤只比美人高上一品,更不说裴美人父亲是三品中书令,长兄是四品武卫将军,就连何美人之兄也尚了公主,官拜驸马都尉,自然是不惧她的。张佛宝眉毛一扬,正欲再说什么,只听到袁淑仪说:“好了,都是君恩浩荡。何裴两位美人也是替陛下和娘娘分忧了。”这便是让各人闭嘴的意思。只佛宝听不明白,附言道:“正是,妾还没有见过皇后娘娘呢?”袁淑仪闭口不言,下手的谢美人只好道:“想必今日便可一见了。”
只是这一等便是一盏茶的时间,只见十来个宫娥从主殿边的廊下来,托盘中还供着瓜果、香炉之物,又有几个黄门拿着暖炉香碳。裴美人不安的扭了扭,只见殿中诸人都停止了交谈,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张佛宝都闭了嘴,便以为这时皇后娘娘要来了。先进殿的却是沈淑媛,只见她脸上带笑,坐在了李修容的上手。早就等在殿中的几个宫女忙将暖炉放在正中首座两边,才有两个老妈妈扶着皇后进了殿门。因今日的中秋宴,按理该按品大妆,嫔妃们也是个个着了宫装,王皇后自然也是。不过是薄薄的夏日宫装,却显得体弱不胜衣。在座的诸妃纷纷叩首。皇后没有开口,只是边上的女官唱到:“免礼。”早有几人扶着王皇后上座。皇后未语,先咳了咳,脸上浮现出一股不自然的潮红。早先见过的女官蕊珠跪坐下,抚了抚皇后的脊背,王皇后才道:“许久没见各位妹妹,是我的不是。”沈淑媛向前膝行几步,俯下说:“皇后娘娘千金之躯,妾们哪里敢当。”王皇后笑笑:“近几月来辛苦柔光你和瑜容了。”袁淑仪也行礼道:“妾和沈淑媛该为娘娘分忧的。”又有郑充华、刘美人等在东宫就服侍今上的旧人关心了几句皇后的身体,皇后也一一笑答了,看上去也不似传说中的那么病重,殿中人等便放下心来,不一会就有说有笑了。今年新入宫的嫔妃们也一一向皇后见了礼,也各有赏赐。不多时,皇后就露出疲倦的样子。一个黄门上前,道:“已是巳时。”王皇后微微的点了头,说:“各位妹妹且乘车去仁寿殿。”仁寿殿正是先帝遗孀陆太后所居的地方。
仁寿殿里早摆好了案几,诸人还是按徽音殿里的座次坐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陆太后便从殿后进门,自然是坐在上首主位。皇后仍是由几个黄门扶了,侧坐在太后下手。陆太后不过二十后半,看上去比袁淑仪还要年轻几分,虽然也着了宫装,但用色素净,不过一身白衣,首饰也是银制的,虽然做工精巧,看上去也是有几分萧素。整座仁寿殿里并无多少装饰,窗户也只是用白绢糊了。待到众人行了礼,陆太后便含笑对郑充华说:“充华将二公主带来了呀,快抱上来给我看看。”又对着沈淑媛和袁淑仪说:“怎么不把那几个小的带来给我看看?”沈淑媛笑道:“妾倒想,奈何眠春夏日里天气燥热,上了冰也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妾便没有叫醒她。虎儿最近闹腾,正是讨人嫌的时候,怕他搅了母后的清净。”陆太后道:“都是自家孩子,讲什么讨不讨人嫌的。晚上设宴都带上。”袁淑仪只是称病,太后又对袁淑仪说:“大皇子病了,便好好休息,要什么药材尽管从我这里支。”袁淑仪便叩首,称:“谢母后。” 郑充华抱了二公主进前,太后看了看,对着左右说:“像不像陛下?”左右两个宫娥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一时间都笑了起来:“确实是像极了。”二公主还以为是笑她,一时间恼怒,张着嘴便哇哇大哭起来。郑充华忙道:“娘娘恕怜真不敬。”太后笑道:“自家孩子,有什么要紧?”便有一个侍女捧上了锦盒,道:“给二公主的赏。”打开来,却是一个金打得项圈。二公主看到金灿灿的,一时间好奇起来,也就忘了哭,只两双白嫩嫩的小手伸出来。沈淑媛笑道:“真像个莲藕娃娃。”袁淑仪也笑道:“怜真是有福的像。”“二公主是陛下爱女,自然是有福的。”言笑晏晏,说话的却是李修容。太后抚手道:“说的是极了。”郑充华诚惶诚恐,只不住道谢。王皇后只在旁边温婉地笑笑,并不言语。
陆太后又朝向沈淑媛,问:“今年宫中进了不少新人,我却对不上名来,哪个是你表妹?”裴美人向前两步:“妾裴氏,见过太后娘娘。”太后盯着她看了两眼,嘴边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分不清是悲是喜:“是个标致的。不愧是河东裴氏的女儿。”又朝下看去:“这个我却是认识的,却是我家灵仙。”说的正是陆美人。陆美人娇滴滴的回道:“姑母许久不提我,灵仙还以为姑母已经忘了我呢!”在座诸人皆笑。太后又道:“哪个是张婕妤?”佛宝扬声道:“正是妾身。”太后瞧着她,缓声道:“倒是个标致的人儿。”她本是世家贵女,先帝后宫并没有多少嫔妃,唯一称得上得宠也就只有一个兰漪夫人。其余大半是世家之女,其中陆家声势最隆,她又青春美貌,便入主中宫。剩下是为了笼络世家所纳,姿色都是平平。兰漪夫人也曾是绝色佳人,不过陆太后入宫之时,兰漪夫人已三十有五,姿色自是不如年少时,因此陆太后也不觉她有多少美貌。虽然如今贵为太后,陆太后毕竟也只是花信之年,如今见了一殿的莺莺燕燕各有各的娇媚,自己却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心中自然也有几分酸涩。郑充华向来是善于察言悦色的,见陆太后面有不豫,柔声道:“太后娘娘只顾着和新人讲话,却是忘了我们这些旧人呢。”太后勉强笑道:“充华说的也差了,难道本宫不疼你?”陆美人娇声道:“太后一向最疼郑充华,连我这个亲侄女都嫉妒呢!”二公主圆圆的眼睛左右看看,不知怎么的又哭了起来。郑充华顾不上和陆太后、陆美人调笑,只把二公主搂在怀里安抚起来,却不知怎的,二公主哭声越来越大。王皇后咳了咳,问道:“怜真可是累了?”一旁自有女官陪笑道:“是奴婢们疏忽了。”陆太后笑道:“还是皇后心思慎密。”又对郑充华说:“西殿里有两张小榻,你且带公主去休息。”
皇后身体有乏,便自到东边暖阁里去休息了。皇后一去,太后又素来没有规矩的一个人,剩下的一群莺莺燕燕便径自作开了。有几个灵巧的,发现陆太后喜欢听故事,便讲了一些乡野故事。陆太后果然大喜,各有赏赐,陆美人早机灵地坐在了太后身边。沈淑媛只径自坐在一旁,也不多言语。袁淑仪面上带笑,听了两个故事,便说:“妾去看看皇后娘娘。”陆太后微微一笑,便允了。裴美人坐着听了半耳朵,觉得甚无意思,便斜着看一眼仙蕙,仙蕙莫名其妙。裴美人压低声音:“故事会好听吗?”
故事会?什么东西?
仙蕙老老实实:“这些故事,瑞娘都讲过。”裴美人一笑。她本是纤弱的身姿,此时背脊挺直了,却有种傲然的气质:“你觉得,我写上个几十个故事,起个名字叫聊斋志异怎么样?”仙蕙一怔。裴美人看她一脸呆像,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太后留了午膳,过了未时,因为先帝嫔妃也要来便有陛下身边的黄门将各位妃嫔送回各自的宫中。裴美人起的早了些,一大早又都在和人谈天说笑未免有些疲倦。一到了瑶华宫东殿里,还没等白露打水洁面就靠在榻上睡着了。
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申时末,郑充华身边的春和就来了。听见外间的交谈声,裴美人不想醒也不行了,白露午间打好的水刚好派上用场。冰冷的水一上脸,裴美人一个激灵就醒了。八月里的申时末,太阳已是有些西沉。等把裴美人打扮好,已是月入中空。依旧是和早间一样,一个黄门赶着羊车将裴美人和郑充华还有二公主送去,只不过这次终点不再是皇后的徽音殿,而是昭阳殿。
昭阳殿在前朝里一直是宠妃所居,乃是宫城内一入朱华门便能见的巍峨宫殿。不过自先帝以来,昭阳殿并左右的含光、凉风殿便一直没有嫔妃居住,昭阳殿只在国宴家宴时做礼遇宾客之用,而陛下日常起居便是在凉风殿中。昭阳殿里今日装扮的更盛七夕,羊车过了五楼门,车窗外就隐隐约约闪露着灯烛。裴美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掀起车窗,只见一盏盏彩绸制成的宫灯挂在廊下,将昭阳殿装饰得格外华美。隔十步便又宫人擎灯,羊车在石子铺成的路上发出声响,这些宫人也并没有抬头。车到了昭阳殿前的广场,只见路两边都有衣着华丽的女子,站成平平齐齐的两阵,年纪却是有老有少。羊车并没有停下,只往昭阳殿侧边的殿门驶去。大概是因为裴美人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郑充华笑道:“那些是外命妇。”也就是已出嫁的公主、诸王妻女并七品以上官员之妻母。裴美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未出阁时,母亲与祖母常有机会入宫赴宴。她的长姐,在先帝年间也曾参与过陆太后的千秋宴,回了家却抱怨餐食是冷的,又在殿前久候,实在是不值得,还因为口出狂言被母亲狠狠责罚过。如今看来,长姐所言确实不虚。裴美人笑笑,见有几个外命妇注意到了这羊车,便伸手将帘子放下。
昭阳殿里赴宴的几乎全是女子——这么说,当然是还有男子的。早有宫人置好了位次。太后自然是上座的,其下左右两边留下的便是帝后的位置。帝后之下的便是先帝的后妃们——她们坐在格纱之后,格纱外坐着陛下的兄弟姊妹们。从荣怀寺内来的无子的嫔妃们早已入座了,她们都着了深色的僧衣,浑身上下并无珠饰,其中年少的更是连一头青丝都削去了,她们早在午后便入宫了,先已拜见太后。几位有子的太妃坐在前头,正与太后有说有笑。其中坐在最前的便有兰漪夫人,此时也在其中,只是并未言语。她看上去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是与飞燕、合德媲美的绝世佳人,不过是个姿容婉约,身型修长,若不是看发色里参杂的点点花白,只看她白皙的面容,不过二十八九的样子,比身后的袁淑仪还要更加青春靓丽。在她们之后才是内外命妇的座次,自是根据品级来的,为首自然是今上后宫,接着便是超品的诸王之妃与诸翁主。百官家眷自然坐在靠近殿门的地方。
从两边梁上垂下来秋香色的纱缎将后宫女子的身姿遮掩住,在烛光下看的并不真切。如裴美人的长姐所说,饭食并不热,虽然不能说是冷冰冰,却也只能算作温的,菜色更是平淡,并无什么山珍海味。裴美人转过头去,朝着外命妇那边看去。依稀可见母亲和长姐的影子。她苦涩的笑笑,抿掉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