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第 59 章 ...
-
阮语离开时,许夜兰瞪着眼睛,阴魂不散地跟在她后头。
光是那直勾勾的眼神就让阮语感觉自己后背被烧起来一样,要不是身边站着苏静风,许夜兰一定会上前来拉扯。
“你看看她。”
苏静风显然是不满,对阮语低声抱怨。
“舅舅,你要管呀?”
“我可不管。”苏静风连连摆手,看见外甥女那狡黠眼神,知道她在糗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
阮语见他眉梢舒展开,便也笑:“就让她跟着吧,反正我不觉得害臊。”
听到姑娘说这话,苏静风转头瞥一眼,露出独属于知识分子的那种,十分内敛的嫌恶。
“伤风败俗”四个字含在他舌尖,终究是没说出来,只冷哼一声。
后头跟着的许夜兰也太伤风败俗了,她那身衣服还没换掉,在这个年代充满灰蓝黑色调的街头,显得尤为突出。
最显眼的还是她那双鲜红的玛丽珍小皮鞋,那是许夜兰托人在首都的商店买回来的,红得像是一朵玫瑰,走起路来嘚嘚响,带着优雅的腔调。
可惜的是,现在那清脆的鞋跟碰地声,并不成调。
许夜兰也听见了前头两人的笑声。
他们的神态是那么的惬意,阮语刚拿到了首都电影制片厂的邀约,还是带队老师亲自邀约。又有了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富亲戚。
在这冬末春初的日子里,走在街上,春风都要给阮语让步。
许夜兰嫉妒得咬牙切齿,她瞪大眼睛直勾勾注视着那个背影。眼睛大于常人本是优点,可她瞪成这眼球都快要掉下来模样。实在可怖。
“我抛下一切来这里,说好的,她的舞蹈能力就是我的。”她低声自言自语,“现在只是丢了一个机会而已,只要能力还是我的,机会有的是。”
“机会?”
走在前方的阮语就像背后长了耳朵一样,倏然转身,冷漠地看着她,形状优美的唇瓣里吐出刀子一般嘲讽的两个字。
许夜兰一惊,脚步不由自主停下。
可等她再定睛一瞧,阮语的背影都走过了转角,快要看不见了。
许夜兰这才悚然发觉,刚才那个看着自己冷笑的阮语,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阮语他们已经走过了拐角,许夜兰朝前追了几步。
她的脚后跟很疼,身上也很冷。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不由自主地,又想起离开前,万主任悄悄对她说的话。
“这个机会没得了,别想了!”万主任一拍巴掌,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闹这么大,团里不记你处分就算好的了,夜兰啊,这段时间你自己注意着点,别怪我没提醒你。”
听听这事不关己的语气。
万主任可没少从她这儿吃好处,她许夜兰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事先也是问过万主任了。
那时候他怎么说的来着?
“你是女人嘛,女人也有女人自己的优势。你看带队的郭老师,从首都出发,奔波了那么多个军区文工团,想必也是累了嘛。哦,我也就是说说,不当真。”
好的坏的,都让他说完了。
许夜兰知道,自己这一出来,团里肯定已经在讨论对她的处理。
早年自己这种行为都要挂大牌子拉出去的,幸好现在环境不一样了,至多……也就是个处分吧?
毕竟整个文工团,跳舞比她好的人,掰着手指都数不出来一个。
站在街头的许夜兰像只艳丽的孤魂野鬼,歪着头琢磨着自己的未来。
……
“没跟了。”
“是吧,不理她自然不会跟。”
苏静风松了松肩膀,抱怨道:“这姑娘也就和你一般大?怎么比我在华人街上见过的……呃,不提这个,我只是不太理解国内环境能养出这样的女孩。”
“我也不知道。”阮语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模样。
她知道许夜兰把她的小舅舅给吓着了。
苏静风打小生活优渥,接触到的女性都是接受自由教育的高知分子,自然不能理解,这世上居然还有许夜兰这种,为了一个机会可以做出这等事的女孩。
其实阮语也不理解,她理了理自己的逻辑,忽然又觉得没啥问题。
毕竟,许夜兰都能为了自己抢走别人的东西了。
她,还有王彩珠,和阮清清都是一样的人。
也不知那个东西是怎么挑人的,怎么一个二个都是这种货色,上辈子混得不行,这辈子来她阮语身上找补,真是可笑。
苏静风看见小姑娘勾着嘴角笑,就知道她心里不知在骂着谁。
八成是那个许夜兰?
由着她坏笑了一会儿,苏静风才说:“事儿办完了,去填个报名表?”
“不急。”
这才一月,报名表二月底截止呢。
阮语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报这个名。
她成长的这些年,电影不是什么好词,总是和“小资”挂钩。连她喜欢的音乐,更被批判成靡靡之音。
父亲单位倒是组织过看电影,不过都是和样板戏,无聊的很。
阮语已经习惯了将文艺和隐秘画上等号。
从妈妈苏静雨口里,阮语也知道国外有专门拍电影的,都叫明星。
“国外拍电影的都可厉害了,都叫明星,Super star。”苏静风忽然说着,抬手按在额头,做出按礼帽的姿势,“不如过几天我找个放映机来,搞一些给你看?”
阮语道:“我更想要邓女士的唱片。”
“邓女士也有演唱会录像,你不想看?”
“想!”
这声儿就亮了起来,苏静风讨到了小姑娘的好,万分高兴地准备拍电报让人送东西过来。
“谁嗓门儿这么亮,和春天的黄鹂鸟似的?”
戏谑声传来,阮语抬头一瞧,原来走到饭店这儿来了。
江飞翰抱着臂靠在大门口,跟个门神似的,乐呵呵瞅着这边。
他三步并两步跳了过来,对苏静风道:“老板,我可听见了,您要让人送放映机过来,能让我也一起瞧瞧不?”
“你听错了。”苏静风矢口否认。
阮语打断他们,问:“沈随呢?”
她还有重要的事情问呢。
“哦,不知道。今儿饭是老张做的。”
“那好吃吗?”阮语奇道。
江飞翰瞥她一眼,心道这姑娘身在福中不知福,嘴里诚实说:“哪能啊,您有所不知,咱们每天吃的饭啊差不离都是老张做的,那沈大厨做的,哪是人吃的呀!”
阮语斜睨他,这江飞翰,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都是天上仙女儿吃的!”江飞翰把后半句说完了。
“到时候看电影,喊上你。”阮语乐道。
江飞翰乐开了花,恨不得就地翻俩跟头。就算他这种身份,外国电影也不是想看就能看的。
非得苏静风这种归国人材,才有特许。
江飞翰亲亲热热拥簇着阮语和苏静风进了饭店,吆喝着给清一个桌出来,亲热得和被欺压的人民见了解放军似的欢喜。
很快,几道小菜就端上来了。
阮语一嗅就知道这菜是谁做的,瞧着江飞翰不说话,等他自己说。
“得,我就说你猜得出来。”江飞翰嘀咕着,“这菜是老沈做了放在蒸笼里的,千叮咛万嘱咐,等你来了热给你吃。”
“哦。”
阮语噘着嘴应了一声,努力摆出一副不稀罕的样子。
不就是沈随做的吗,吃多了也就腻了嘛。
但一旁苏静风却无意拆了台,居然赞叹起来:“沈厨这手艺到底谁传的?”
“您说怎么着。”
“怎么着?”
“人说他是天生的!”
江飞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问沈随这问题,结果沈随就回了这么三个字,把他噎得不轻。
阮语嚼着一根芹菜,“嗤”了一鼻子。
什么天生的。
如果她的梦没错,沈随的厨艺,分明是被上辈子的自己给虐出来的。
虽然……可能真的有点天赋,但她阮语肯定是首功。
想到这儿,她又问:“沈随去哪了?孟运也不见了。”
“没去哪,回首都了。”
江飞翰抛了一颗花生进嘴里,想起沈随离开前,叮嘱的事情。
“别多嘴,帮我顾着点她。我解决了家里的事情就回来,还有她爹的事情……”
对了,阮语她爹!
被电影闹得忘事儿的江飞翰猛地一拍脑门。
阮语被他吓一跳,挑起一颗花生砸他,恼道:“又发什么瘟病。”
“你爹……”
“你骂人干什么。”
“不是,是你爹。”江飞翰忙在凳子上坐出一个正形,道:“阮语,你父亲在首都第三医院下属的疗养院呢,我已经安排了车,明天就能过来。”
“啪嗒”
两声。
阮语和苏静风的筷子一齐掉在了地上。
“阮志远的状态不太好,去年在农场秋收时候,累狠了伤到了底子,又烧了一场。”江飞翰没打磕巴就把这话说了出来。
“现在身体是养好了,但是精神头有点不如往常。我也不清楚什么情况,具体是孟运告诉我的。”
“高兴不?”
江飞翰说完,还咧着嘴问阮语高不高兴。
阮语睁大了眼,先听江飞翰说一遍,又一个字一个字在脑海里咀嚼一遍。
爸爸是受了伤,才会生病,还是一场大病……
难怪那个时候,来信里说他生重病,要做好准备。
阮语一直在心里祷告着,虽然生病了但也许好了,如今她却从江飞翰嘴里听到这对她来说,十分残忍的事情。
她没有介绍信,没法去国营农场探望父亲。
国营农场也明令禁止不许有人走关系探望。
父女之间唯一的联络,只有一封薄薄的信笺。
信笺又能承得住什么呢,不过几张纸上落下的几段词句。
而此时此刻,阮语除了想到自己的父亲,还想到了另一个人。
心里头又不免带了一点点幽怨。
要是沈随,定不会像江飞翰这样直言说出来。
她有点点受不了。
但也是他瞒着自己这么久,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透露,看着自己提心吊胆。
阮语一手掐着自己的手臂,弯下腰去,泪意涌上眼眶。
但是太好了,她的爸爸也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