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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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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子夏攥着拇指,忍不住用指甲暗暗掐着掌心,隐着焦灼,道:“三年都在这小小的院里度过,不会精彩到那里去,不知道也罢。可是,民女斗胆问王爷,既然民女来给王爷送信,那么肯定也是参与者,王爷可否告知民女,这信有关何事?”
周庭琦流露出一丝关怀的神情道:“你劝你最好还是别知道。”
郦子夏道:“民女冒着风险来送信,又在王府禁足三年,抛离父母家人,结果到现在还不许民女离开,又不告诉民女在做什么事,这实在叫民女心中不安。”
周庭琦设身处地一想,果然很可怜,顿时有些哑口无言,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突然道:“你家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郦子夏道:“民女家住财神街清流巷郦宅,家父郦则谦。”
周庭琦登时一惊,笑道:“原来你是郦翰林之女,你父亲学问好啊,当年在国子监教过几堂课,我去听过。你父亲辞官后,身子好些么?”
郦子夏未想到他这样不可一世的亲王,竟然还记得父亲讲过的课,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哀伤,低落道:“家父辞官后,没两年病重去世了。”
周庭琦攥着右拳击打在左掌上,膨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脖子上的筋脉跟着动了动。他心里可惜,道:“你就听我的,在这老老实实的,你家里的事先放心吧。”
郦子夏眨了眨眼,三年不回家,怎么可能放心。她走到卧房,将周庭琦的衣裤拿了出来,道:“听明娟说,这里以前事王爷的书房,这些衣物是王爷的,王爷带回去吧。”
周庭琦掀起眉峰,微张着饱满的嘴唇,诧异道:“直接给明娟收起来就行,不用给我说。”
郦子夏看着他洁白的面孔上做出这样的表情,心底浮出一些畏惧和兴奋。他这样恐吓桀骜的表情肯定会让很多妻妾服从于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郦子夏偏偏又回到卧房去拿他的画像,感觉步伐都是轻飘飘的,一种激怒猛兽的刺激。走到明间,又道:“这幅画像也是王爷的,王爷顺便也带回去吧。”
周庭琦盯着郦子夏的面孔道:“这画不好看,还是人不好看?”
郦子夏小声道:”王爷是人中龙凤,人和画都很好看,可是郦子夏是未出阁的女子,在卧房里悬挂王爷的画像,是对王爷不尊。“
周庭琦嘴里暗暗磨错着牙齿,狭长的下颌也动了起来。他道:”既然挂在卧房对我不尊,那就挂在正堂。“
郦子夏拧了拧画轴,让松开的画纸更紧凑地卷在画轴上,掌心就开始出汗了。她道:“臣女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屋中悬挂男子画像,有辱王爷的名声……”她这句话像是喃喃自语,但在寂静的屋子里听得很清楚。
周庭琦道:“我看你是怕有辱你自己的清白吧。听你说你不想嫁给娘娘腔王太监,那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是吧?”他最后“是吧?”两个字音量很高,超出他平日低涩的声音,带着威胁的语气。
郦子夏急忙摇头,缓缓将那幅画像放到他旁边的桌子上,还未放下,只听周庭琦道:“来,你把画拿过来。”
郦子夏小心扫了他一眼,他向郦子夏卷了卷手掌,道:“来,你拿过来,拿到我这儿来。”
郦子夏托着画径直走到他面前,他很高,坐在椅子上抬眼瞅着双手发颤的郦子夏,命令道:“把画展开。”
郦子夏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依言展开了那幅画,画上的男子带着微微笑意,再看看眼前满面怒火的人,不由得心乱。
他道:“你不是不挂么,来,撕了它。”
郦子夏低着头,看着他从直裰钻出来的腿,很粗很长,高高拱在自己月蓝的裙子上,让郦子夏都不敢动弹。她低言,“民女不敢。”
周庭琦已经开始抖腿了,他干瘪笑道:“没事,撕,我不怪你,你不想挂就撕它。”
沉默片刻,郦子夏还是没给琦王面子,道:“王爷还是收起来吧,民女并无不尊不敬之心。”
周庭琦揽住郦子夏的手,将画一扯两半,道:“我叫你撕了它,知道么!”说着又扯了两三下,撕个粉碎,扔在地上,他站了起来,侧身从郦子夏面前离开。
他一掀帘子,院里吹进来一阵阵清凉的风,将撕碎的画纸吹了一地。郦子夏干脆就拉起帘子,然后蹲在地上将撕碎的画纸一片一片拾起来。
心里不安道,我是不是惹怒王爷了,他明天会不会把我赶出王府,如果赶出王府也好,这样就可以早点回家了,也不用再管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万一琦王不再保护我,那我岂不是又要落入郡主和王太监的手里。
想到此处,打了一个寒战。郦子夏不知道如何补救,只好先把那幅画像粘在一起。
郦子夏以前跟父亲学过装裱,费了一个时辰才把那幅画重新粘连在一起。
第二日,郦子夏醒来的很早,天也就刚刚亮。这一夜,她睡得很浅,身子像是浮在梦境湖泊之上,醒来后身子根本不过瘾。
因为周庭琦的昨天晚上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回响。他那隐藏秘密的笑容,想想却有些可怕。
郦子夏反复琢磨周庭琦和明娟的话,自己这三年好似应该经历了很多事情,可是周庭琦和明娟他们分明就是在共谋,瞒着自己。
假如是好事,为何不成人之美,大大方方告诉自己呢?
郦子夏每每想到此处,浑身就会出汗发抖,难不成我这三年做了很多丑事么?周庭琦他们看着自己做出种种下流不堪的事情……
郦子夏想象着他们诡异的笑容,真的很羞耻,真的不想回忆,又好想快点离开王府,哪怕白白浪费三年也没关系。
郦子夏打开衣柜,很是惆怅,这里根本没有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款式。郦子夏真的不敢想象她失忆后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柜子里多半是颜色炽热的衣服,像是葱黄色、樱粉色、杏色的衣裳,而且剪裁上颇多瘦款,窄袖束腰,显得身姿会很妖娆,裙褶也极大极花。这样的衣服,她以前是不敢穿出去的。
她身为翰林之女,家风上很注重礼节,服饰多是宽袍大袖,衣服由她的喜好,颜色上多取朱红、玫瑰紫、豆绿和月蓝,款式大多端庄简练。
她今早折中取了一件淡紫的衫子将就将就,坐在梳妆台上,也有些惊讶,红木小抽屉里的胭脂水粉,茉莉香味很浓,这也是以前从不接近的香味,而且这妆奁里盛着许多额黄的颜料和羽毛……郦子夏以前也不会这门技巧,从来贴不好,所以就放弃了。看失忆后的自己准备了如此多的脂粉,肯定是很痴迷与颜面上的装扮了。
忽然,一个影子在后窗上晃晃悠悠的,郦子夏看样子不像是明娟和黄兰儿,那就是后排房的哑巴四庆儿。他鬼鬼祟祟站在后窗做什么。
郦子夏走到屋后,问道:“你在做什么?”
四庆儿回头,羞答答地低着头。郦子夏走近仔细一看,这个年轻人好面熟,是在哪里见过?她猛地一想,这不就是当年送她来王府送信的马夫么。因为这马夫长得很瘦,眼睛又圆又大,尤其是鼻子高高的一块像石头一样从额头下拔起来,很好记起来,郦子夏道:“你是那个马夫?”
四庆儿眼珠一亮,瞪得很大,“啊……啊。”了两声,就接连蹦跳着,好似激动万分。
郦子夏如同遇到故人一般,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哑了,也是摔得么?”
四庆儿上前一步,两只手上下比划着,又是跑又是哇哇乱叫,最后握住郦子夏的手臂把她背了起来。
郦子夏并没有嫌弃他不顾男女之别,背着自己,毕竟一起来王府送信,被关了三年,生死之交一样。郦子夏看完他的表演,知道他是在说——他们一起来王府送信,路上下雨,摔下马车,他救了我,一起来到王府。
郦子夏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从眼眶流了出来。
他忙抽出汗巾,给她拭拭眼泪。他“啊……啊,”两声,假装用拳头揉着眼,然后伸开手指在脸上抖跳着。
郦子夏也忙笑了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哭啦,哭完就脸蛋不好看了。
忽然明娟走来,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是四庆儿吵醒你的么?”
郦子夏忙道:“没有,我自己醒的,不要为难他……我昨天没看清他,今天才知道他是送我来王府的马夫。”说着四庆儿不好意思地低头走了,仿佛有点怕明娟似的。
明娟道:“原来他是送姑娘来的马夫,我们并不知道。他来的时候就是哑巴,我们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郦子夏惋惜道:“真是难为他了,也跟着我白白搭上三年。”
明娟笑道:“姑娘心地好,什么人都想在心里。其实王爷并没有亏待过四庆儿,他在这里也并不辛苦,而且比来的时候好看多了,刚来的时候又瘦又黑,像个猴子一样。”
她说着将郦子夏又带回屋内,道:“姑娘的眼睛还有些肿,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早呢。昨儿王爷给我说,今天还带医士过来给姑娘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