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短篇]逆风的情书》狐离

1、第 1 章

　　“在浩瀚的宇宙中，时间这个概念，没有任何参照物。

　　他们也许平行，也许交叠，也许互异。一秒可以被无限延伸，也可以无限地缩小。就好像佛家说的，刹那即永恒……

　　神话故事有时不是空穴来风，不管是山中一日人间千年还是黄梁米南柯梦，都不是处于一成不变的时空中的人能够凭空肖想出来的，总是要有人真正经历过，才能发现其中玄机。——你相信吗？时间，也许是这世上最大的骗局。”

　　坐在我面前的学者一边温温地说着话一边玩花儿似的往一套功夫茶具里续茶，他并不是什么正统权威的科学家，住在这个城市里，弄弄花草，遛遛鸟，和大多数退休的独居人士没什么两样，大隐于市。也是有人介绍这位学者对于时间和空间的特殊见解也许可以解决自己的疑惑，我开着我的小金杯在市中心转了两圈才找到了这片灰蒙蒙不起眼的住宅区，和这个相貌温和的中年男人。

　　我叫吴邪，曾经是个地下工作者，这个地下工作当然不是掏下水坑挖管道，就是把古人的好东西往家里搬点。

　　为什么说“曾经”呢？因为我已经不吃那口饭了，从四年前我从一个极凶险的地方爬出来以后，浑浑噩噩发了一场高烧，醒来记忆丢了一半，魂也丢了一半。

　　为什么是“一半”呢？因为陪着我一起下去的那个人，没能回来。

　　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的那个人，只记得和他分开是在四年前我们称之为什么天宫的地方，你看我没说错吧，什么东西，我充其量只记一半。那年我二十二岁，很年轻，人事不知也能使劲闹腾的年纪，仗着家里有几本玄易八卦的旧书，天天幻想着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没少给我收拾烂摊子，我还记得他说，吴邪要是哪天我死了肯定是让你连累的，后一句说的什么我也给忘了。不过单看这一句他还真是神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能算得那么准，呵……

　　那个地方有一扇很大的青铜门，他觉得古怪，我非要去看看，也不能怪我好奇，要怪就怪那门真的太过鬼斧神工。他拉着我叫我跟好他，乱跑就把我丢去喂粽子。下一秒我就感觉到全身都传来一阵骨头移位的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用力推了出去。门是擦着我的衣角阖上的，我连他最后什么表情都没看见，估计是无奈，你看，真的被我连累死了。

　　后来怎么爬出来的我也忘了，睁开眼睛我已经在家里我躺了近二十年的床上。

　　其实我一醒过来就拽着能拽的人不断问“他呢？他上来了吗？”，那些人奇怪地反问我，“他是谁？”……我才发现我连他的名字也给烧忘了。我所有的家人，包括那老奸巨猾的三叔都告诉我，是有一天我睡觉的时候烧着开水没关火，煤气管子又让老鼠给啃了，我煤气中毒整整躺了一个礼拜，哪都没去，也没有认识过一个瘦瘦高高身手了得的帅小伙。

　　他们甚至还煞有其事的拿出那条被啃了个洞的煤气管让我过目验尸。

　　你们就编吧，我嗤笑。我知道一氧化碳中毒能致幻，我是半失忆不是全失忆，再致幻也不可能随便幻出个没见过的人吧？

　　那个人堪比九命猫妖打不死的小强升级版，可是那以后，我却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问我后来呢？后来我就在西湖边上开了个小小的古董铺子，请了个很懒的小伙计，每天打发时间打发自己，一直到现在，我二十六岁。

　　如果没有三年前那场地下拍卖会，我大概会彻底忘掉他，连同他的名字、相貌、声音、体温，真的相信让我万劫不复的是那根煤气管上的小洞。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我们管它叫“夙孽”也好“天意”也好，都是存在的。

　　我在三叔“败家子”的咒骂声里拍下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明清线装草本，后来的三年里，我开始不断地“收破烂”。同样的东西出现一两次可以说是巧合，可是当巧合累积到一定数量时，量变就会产生质变。我相信他一定经历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痛苦奇遇，在什么地方活着——破烂作证。

　　然后我在一场无意中撞见的奇人异士茶话会里听说了这个人，因为某些奇怪理论被封作“异端”的学者。

　　“接下来的话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被正统的科学派别所承认，还要不要往下听？”学者停下来问。

　　“当然，我冒昧打搅就是为了听您说这个的。”我早就心急难耐，但面子上还得作足。

　　学者很开心地笑了一下，我想我是第一个专程找上门听他讲那些“悖论”的人，“时间没有正行或逆行之分，从来都是静止，你可以想像它是无处不在的雾气，在雾气中穿行的，是我们。每个世纪总有几件无法破解的失踪时间暗示我们去注意，过去不是过去，未来不是未来，它们平行于我们所处的时空，可以借由某种契机或工具产生交错，像是黑洞、时空隧道之类的。

　　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我们活在历史里，也活在未来里，每时每刻我们都在篡改历史，但却无法真正改变什么……这么说吧，假如你回到秦朝杀掉秦始皇自己当了皇帝，我们这里的历史书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秦始皇统一六国是一个时空里的既定事实，你杀掉了秦始皇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既定事实，它们并不矛盾，也互不干扰——每一个瞬间都能延伸出无数种可能，指向每一个虚空中的远方。像爬山虎的触手，遍布整张斑驳的墙。”

　　“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些。”我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捧出一叠东西，他接过去，才翻了几张，就开始坐不住了。

　　纸张一开始是当下常见的信纸，往后是有点发黄发脆的牛皮纸，后面还有皱巴巴的宣纸，草纸，再往后，干脆就是半幅布帛，一片竹简的残片，最后是一块巴掌大小被磨得平滑的石块。

　　字迹也从清晰的圆珠笔慢慢倒退到晕开的钢笔，墨色很浓的毛笔，不怎么着墨的竹枝，到最后是刻痕。——有一个人，用一块磨尖了的石头在一块平滑的石块上刻下了一些字。

　　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的内容，却离奇地贯穿了整个古近现代史。

　　“不可能……”学者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嘴里喃喃吐出三个字，“把时空彻底分开，他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意思？”我忙问，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让我心里那簇小火苗更旺了点。

　　他一丝不苟地把我这三年收集的破烂一件件排在桌上，“在大多数人看来，‘时空’指的是一个不具象的广泛概念，——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从而忽略了组成时空的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你看。”他突然抬头对我说，“这个人尽量清晰地写每个字，就连一个转角一个连笔都在追求一致，除了书写工具不同，这些字简直就像用复写纸完成的。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什么？……”我被他低沉的语调吓得一个激灵。

　　“他不是在穿越时空，或者说他不全是穿越了时空……也许他被束缚在了某一个不变的时间里，却不断地跋涉了许多的空间。”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书写工具的历史跨度那么大，而留下的字迹却如此一致，“他根本就已经被时间屏除了！”

　　学者大声宣告着他这一断论，脸上透出兴奋的光泽，“……到底是什么地方有这样大的魔力呢？除了黑洞……不不，它避免了肉身的毁灭，但又绞碎了时间，它轻而易举地把人带到任何地方——任何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地方。……这太吸引人了……”

　　任何一个地方吗？除了……我的身边。你停在了四年前，停在我的二十二岁。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忍不住想笑，我没有害死他，他好好的活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用所有可以利用的工具给我留下这些字。他不会被时间侵蚀了，永远都是那样，高高瘦瘦，又年轻又英俊……我该高兴。

　　民国、前清、宋、唐、魏、汉、秦、商……你现在走到哪里了呢？把历史朝代表倒着背真的不是一般绕口啊。如果你去到史前时代怎么办？我猜你会屠杀恐龙然后在它们的骨头上刻字，你这个一身蛮力的家伙……对了，上次听说哪里有办恐龙化石展，我得找机会去看看，不过恐怕不能把它当破烂收回来了。——你迟早会害我家里堆满破烂的，可是我偏偏舍不得丢，怪谁呢？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想着，收好东西离开学者家，他最后冲我喊了句话，我耳朵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能开着小金杯一路平安地回到家，多少是有点不可思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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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好像从某一天起，全城的花都开了。

　　时不时有人捧着大束的玫瑰从门口经过，墙头两只野猫谈恋爱的身影也被午后的阳光涂抹得很柔和，小伙计王盟假装卖力地挥舞着鸡毛掸子一边说，“老板，情人节怎么不早点打烊去约会？”

　　我一愣，眼睛瞟过日历上那个大大的印得鲜红的二月十四，翻一个白眼，“谁稀罕过这洋鬼子的节？”

　　那小子扑哧一笑，“老板！我看你是连情书都没有收过吧？”反了反了，小毛孩子愈发没大没小不把我这衣食父母放在眼里了！

　　你吴小爷那可是号称吴家史上最一表人才的男人，搁这条街上，那就是街草！再说了……谁说我没有收到过情书？

　　这一张信纸上写着“吴邪，我在这里。”

　　他是想说“别担心，我还活着”吧？

　　这一张草纸上写着“吴邪，我在这里。”

　　……“你还好吗？”

　　这一张宣纸……

　　……“我很想你。”

　　这一片竹简……

　　……“对不起，我好像回不去了。”

　　这一块青石……

　　……“吴邪，记得我爱你。”

　　——“吴邪，我在这里。”
　　——谢谢你，在遥远虚空中，那么执着的为我投递的情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