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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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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含蕊的想法虽然出了点偏差,但至少游云宗内的饭食,白雪中的确是不怎么过问的,因而往这后头的伙房来的次数也可以说是屈指可数。本来换茶水这种事情,一般是交给门人去做,只是今日情况特殊,白雪中便亲力亲为了。
这一点,作为始作俑者的黄含蕊当然一点也不清楚,也想不明白,而现在这尴尬的处境也不会让她有闲工夫去考虑这些。
黄含蕊看清了来人之后,瞬间僵在了原地,愣了足足有半晌,张了张嘴,却还是蹦不出一个字来。
“黄姑娘?”白雪中敞开了大门,凭着来过几次的记忆将伙房内的三扇窗户都给撑开,这才将手中的茶壶放在了水缸的盖子上头,猜测道:“是否赶路急切,尚且不曾用膳?”
“啊……”黄含蕊这才重新拉回了魂魄一般,也不顾一旁锅子里是怎样的一片狼藉了,泪水唰地就流了下来,说道:“不是,是我家少公子……”
白雪中想,那该是被烟熏着了,便从袖中摸了条帕子来,上前递给了她。这时的锅内在炒的是什么已完全辨不清了,只剩一团焦黑,就差成粉芥了,空气中的焦糊味,连白雪中这样自恃功力深厚的人都忍不住要咳嗽。
黄含蕊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烟熏得确实狠了一些,在这宗主面前,怕是失态了。她这么想着,更是觉得委屈起来,继续解释道:“我瞧着少公子他几日不见似乎瘦了,便想着是不是山上伙食清淡,吃不习惯,就趁着这边没人,想给少公子做些他吃得惯的饭菜来。”
都说童言无忌,白雪中听完这话不由再度打量了这姑娘两眼,童言、童言!虽说黄含蕊年龄不大,却也称不上是孩童吧……白雪中腹诽道,也不好发作,只得捏了个诀,呼来一阵风,尽快将这满屋子的焦糊味以及烟雾给吹散了出去。
能传到哪里,白雪中就不大愿意去想了。
“你会做菜?”眼前清明了,他狐疑道。
“我……我想试试,万一我会呢……”黄含蕊这话答得理所当然,却毫无底气。摆在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她的确不会。
白雪中觉得或许是他无法理解姑娘家的脑回路,至少面对黄含蕊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他自认无计可施。
“万一你会?”乌烟瘴气散去,他瞧清了这一屋子的狼藉,转而面对黄含蕊的时候,又瞧见了小姑娘蓬头垢面一般,还满腹委屈似的。白雪中只觉得胸口回荡着一口郁气,却怎样都无法发泄出来。他终于还是仰天闭了闭眼,微不可查长叹息一声,待他觉得胸口好受了一些,才复又低头看面前的黄含蕊,平静地问她道:“你这是做的什么菜?”
“……鱼、鱼、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鱼。”
“鱼?”白雪中闭目狐疑,脑海中千思百转,门内皆素食,不曾有见过沾染荤腥的,他蓦地又睁开眼来,认真地问道:“你这鱼……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算不得好的预感盘桓在他的脑海中。怕不是……白雪中赶紧止住了自己的想法,只希望从这姑娘口中听到的,不是他所想的那个答案。
“少公子自幼喜欢吃鱼,我想这山上肯定有河流,有河流的地方肯定有鱼……”
“嗯……”白雪中点点头就听她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宗派的伙房一般都在宗门最后面,所以我就摸索着到了这后山来,果然就看到了伙房,可惜这里没有鱼……不过我一点也不奇怪。”
会选择在山上修行的门派,一般都不会近荤腥。这几乎都已成为了共识,或者说,一种偏见。
而无论是共识还是偏见,游云宗门人确实不近荤腥。白雪中不置可否,像个木塑的佛像一般还是站在那里。黄含蕊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得继续说下去。
“我就想起了从少公子住的地方往这边来的路上,有经过一方池子……”
白雪中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凉了,却还是不得不听身前这粉衣的小姑娘用一种满是歉意以及不可名状的委屈的语气说道:“白宗主,那个池子里的鱼是不是不能吃?”
哪里是能不能吃的问题!白雪中心下懊恼,或许他应该早些止住和苏徽湖打趣的心思,他如果能早一步赶来这里,恐怕就不至于是现在这么个状况了。
他对着黄含蕊勉强笑了笑,好半天才蹦出两个字——“无事”,他说道。
黄含蕊到底还小,听他这么说,居然就真当做无事了,又用近乎晚辈对长辈撒娇的模样,一点也不顾忌地扯着白雪中宽大的衣袖,哀哀道:“我实在想给少公子熬个鱼羹,可是我熬不来。”
白雪中眉头跳了两下,他不得不怀疑撒娇是姑娘家的本能。
黄含蕊的意思,他若要说不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现在确实有不明白的一件事,那就是黄含蕊这个小女娃又如何能肯定,身为一宗之主的他会做菜。
关于这点,白雪中不好问,黄含蕊当然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解释,她既是认定了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人会一手好菜,那就肯定是会的了。这样的一种观念,或许在白雪中甫一出现在这伙房门口的时候,她便已认定了的。
而不负所望,白雪中确实会做菜,这游云宗内,上上下下的弟子都是要从独自烹调学起的,是游云宗惯例,没有专门的伙夫。定下这规矩的初衷在于,游云宗门人下山时,并不能保证一定就能住上客栈,所谓有备无患,就要防患于未然,若不得不风餐露宿,就要便宜行事,且自力更生了。
白雪中也是从弟子当中走出来的,所以他自然也会,只是自从成了这宗门内的宗主,便再也不曾沾手过这些事务了。
满是焦糊残留的锅子,被黄含蕊二话不说拿出去涮了。小姑娘手脚很利索,白雪中不过才炒了个菜的功夫,黄含蕊就已经提着锅子回来了。
白雪中细细一看,居然还洗得很干净,看起来就像是连那焦糊的味道也一并除去了。
“宗主——”黄含蕊将洗净了的锅子往灶上安安稳稳一放,眨巴着她那大大的眼睛,嘟嘴道:“宗主,是不是还要吃素啊?”
这话可把白雪中给气得不清——难不成,还想着让本座去给你家少主子再抓条鱼不成!这话他当然打死也不会说,白雪中只是一贯和煦地笑了笑,很是牵强地解释道:“一草一木亦皆有灵,茹素不过道行尚浅,两难之中不得已而为之。我这双手虽也曾沾染过血腥,却不意味着就可大开杀戒。”
黄含蕊被他唬得一愣,她本来是带着些小孩子恶作剧的心思来和这游云宗宗主开玩笑的,不曾想,那忙碌着的身影的主人却当了真,竟回答得这般严肃而认真。
宗主到底还是宗主。黄含蕊吐了吐舌头,内心不住嘀咕。
白雪中没有注意到她这番模样,时候其实已算不得早了,他估摸着这个点,门内弟子晚修也该结束了,而晚修结束,意味着就该各自回寝,妥善处理各自的私事,同样也意味着不多时就都该歇下了。
游云宗内门人过了酉时是都不再进食的,才入门尚且不习惯的,过了酉时若觉腹内空空,也只可饮水充饥而已。
白雪中瞧了一眼被他从水缸盖子上挪到桌子内侧的那个茶壶,茶壶是时懋居的茶壶,最简单的青釉质地,纹路斑驳,但并不繁复。这个茶壶,也是苏徽湖自己相当喜欢的一个茶壶。
“黄姑娘,”他突然开口,并没有看黄含蕊,仍旧是在忙活着,“可否劳请姑娘将这茶壶洗净,续上清水,送往时懋居?”
“时懋居?”黄含蕊初来乍到,白雪中开口,她才回想起这位宗主进来的时候,手上确实是提着一个茶壶的,不过茶壶太小,又恰好她闹了这样的一个乌龙,一切就自然而然地让她给抛在了脑后。
“宗主到这里来……是为了续水?”她后知后觉般说道,面上不禁染了一层红晕。
白雪中点点头,又道:“恐怕是让叔父等得急了一些,此刻我却无法抽身,所以……”他正说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走得急了一些。
白雪中忍不住向声源处看去,就瞧见了黄含蕊几步走到了桌前,提起水壶又一阵忙碌,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白宗主!”黄含蕊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苏老前辈是我所伤,我实在不敢去见他,白宗主!”
白雪中看着她恭恭敬敬地垂首,将清洗干净且已换了清水的茶壶举到自己面前,这次轮到他愣了。
“苏师叔并非像他表面那般不可亲的。”
“不,晚辈不敢!”
白雪中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错觉名为“女儿家的铮铮铁骨”。他看了看黄含蕊,又看了看锅内还在熬着的汤,最终他选择盖上了锅盖。
在白雪中接过她双手紧紧握着的壶把的时候,黄含蕊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整个人便几乎轻飘飘的,脚步有些发软了。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
“吃夜宵并不是什么好习惯,我不提倡,所以只熬了个汤,青菜已焯过水,黄姑娘待这锅烧开后直接放入,不需再焖,三两下即出锅就可,餐皿在那边。”白雪中空着的一只手指了指墙那头,直立的壁橱,整整齐齐摆放着不少的器具。
黄含蕊感激并满怀歉意地向他投来一笑,拱手道:“晚辈谢过宗主。”
“不必。唉——”他的叹息声很轻,出口的瞬间便随夜风飘散到了角落里去。
通往时懋居的走道内尚且灯火亮堂,白雪中透过敞开着的门,远远就瞧见了苏徽湖在室内来来回回踱步的身影,半隐半现。
“师叔久等。”他一进门就以一种近乎请罪的姿态说道。
“若不是因为这里是游云宗,若不是因为你是宗主,若不是因我知晓你的能耐,否则我还真要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苏徽湖看到他进来,就停住了来回踱步的行为,虽然一串连珠炮,语气中却听不出有恼意。
白雪中自是有事耽搁了,这一点他不必去问,能耽搁白雪中的事情,肯定也不是什么杂事!苏徽湖对自己的这位师侄说到底还是特别放心的。
苏徽湖不问,白雪中当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去说,二人便复又坐下。离就寝尚有一段时间,老先生心情看着不错,早早就备好了棋盘,说什么都要和白雪中摆上一局,师叔师侄二人相互切磋一下,白雪中也乐得相陪。
观云殿内,所有的弟子已三下五除二收好了自己的卷册下了晚课,脚步轻快地出了殿门。秦梧收拾得很慢,他看殿前那人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将收好的东西重新放回了案上,走过去道:“万师兄是在等人?”
秦梧与万新楼是同一天入的门,因着年龄大小,有师兄师弟之称,却也正是因为同一天入的门,二人相处的时间要较与其他弟子相处时间来得长,因而更能了解对方。
万新楼点了点头,道:“夜不留宿,更不留女客,师父还是不得不破了这个规矩。”
他说得有些无奈,话语当中更有隐情,秦梧听了也没有多问,一言不发又坐回了原处。
“师弟不必等我,可先回去早歇了。”
“师兄与我住同一处,你也知我向来睡得浅,一点动静都会醒的。”
万新楼冲他抱歉一笑,只能道:“确实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