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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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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索》—-陆游
识破浮生虚妄。从人讥谤。此身恰似弄潮儿,曾过了、千重浪。且喜归来无恙。一壶春酿。雨蓑烟笠傍渔矶,应不是、封侯相。
汉安帝永初五年冬长安
安帝继位以来,北地作乱不断,中原多郡亦是频遭外族侵扰,从前中原少见外族人,如今却是大不同了。向来政通人和的长安城何曾像现下这般蚁聚乌合过,林林总总的摊贩占据着西市的街道,临街的酒家门庭若市,饶是在冬季,也像是一点也没受到连年狼烟和饥荒的影响,倒是这汉人羌人共聚一城的氛围颇引人注目。
“亭主!亭主!您慢着点,等等婢子,街道纷杂路滑,当心摔跤!”长安城西市街道上,一名年近豆蔻的小鬟大声疾呼着,两只手紧紧拽着棉布襦裙,一双棉丝履在裙下生风似的一路小跑,面带焦急,两颊因冷气而染上些红晕。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半挽发髻,内着鹅黄桃纹留仙裙,外套一件碧色凫裘的少女,和这小鬟年纪相仿,不顾身后人如何唤她都只作不理,埋头向前跑着,头上的湖绿色蝴蝶发饰随动作忽闪忽闪的颤动,在一干暗沉沉的人群中很是耀眼。汉朝民风开放,儿童在街头巷尾追逐打闹是常有的事儿,可这看着快有十一、二的半大少女成对地在闹市跑着可是不怎么常见的,小鬟偏又这么喊着,不一会儿众人便纷纷侧目。
待跑到西市的尽头,少女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那小鬟大口喘着气。这少女面若桃花,一双露珠般清澈明朗的杏眼,秀丽的细眉微微上扬,毫不掩饰地勾唇笑着,神情中透露着窃喜。她开口道:“雀儿,早闻长安乃我朝旧都,想着定是威严肃穆的,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见她额上渗着汗,雀儿忙将手巾递给她擦汗“亭主,今时不同往日,您随世子他们回汝南封地的时候还小呢,能见识到的盛景哪儿就有比得上洛阳的,只是当下不得不暂居长安,怕是住不安稳了。”(汉朝时称手帕为手巾)
“若不是祖父身负要职,陛下又时常旨意难料,阿舅他也不必带我们折腾。”
“是了,是了,亭主,咱们初来乍到不熟悉,还是先回新宅吧。”说罢雀儿随蝶翎亭主从西市出来,走到朱雀大街一处半新宅邸,匾额上书“征羌侯府”。
雀儿她们所言正是殇帝薨逝后新帝即位之初,北地羌人因永初二年的地震致使中原灾荒不断借机生乱,最后让南阳、颍川、汝南等郡官员返回封地驻守一事。当时官府放粮以缓解各地饥荒,羌人伺机犯境,车骑大将军邓骘与下属任尚驻军汉阳,由于军内粮饷匮乏,与羌人屡战屡败,无功而返。眼看先零首领滇零在北地郡自称天子,还建立了先零王朝,朝廷却因内外不安,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只得延缓征讨休养生息。念及边境百姓安危,遂令在王都任职的诸郡官员各自返郡,而身为征羌侯又身兼射声校尉的来历因职务所限,便只得让世子来定携其嫡姐来欣县主等家眷回了汝南。三年后,先零羌攻打中原使得刚回边境的官员不得不再一次回到中原,以驻守护王都周边保其安稳,故征羌侯世子又费尽周折到达长安,此时长安已经形成了汉羌融合的局面。
长安的征羌侯府是一座中型宅院,分为东、西两院,西院是主宅,住着征羌侯世子来定和妻室平氏长公主一家。西院大门朝南,入内有前院,经内门到□□,大堂和寝居皆有阴阳两宅,房室连延,雕梁画壁,铜漆涂面;窗户皆刻镂绮文,绘以云气仙灵之图。东院是次宅,是来定的阿姐来欣县主带着其女蝶翎亭主在住。东院朝北,亦有庭院建于其中,两院相通,甚是气派。现下正值年节,府上家眷们正在篆刻桃符,准备在正月初一时挂上祛除邪祟。
“阿娘,仔细手疼。”闻得女儿叮咛,来欣县主放下削了一半的桃符,看着女儿呼吸轻喘汗沁额角的样子便知她又是乱跑去了,遂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翎儿,外面如此纷乱,不可似从前一样四处跑动,再如此,看你大年三十儿若是给‘祟’缠上该如何。”蝶翎吐了吐舌头道:“我有分寸,下次定不再如此了。”说罢拿起阿娘刻了一半的桃符,端详了半晌说:“阿娘这郁垒刻的可真细,若是阿爹在,定要让他刻了那神荼来比比才好。”“你阿爹公事繁忙,便是刻了也未必挂得出去。”蝶翎的父亲是当朝尚书郎裴菴,入仕前是名传中原的翩翩佳公子,容资清隽,文采颇有西汉晁错风骨,在一众文臣中最受安帝赏识,在来定受命回汝南时和征羌侯一并留任在洛阳,与来欣县主多年来靠书信得传尚解相思。
寒冬渐深,长安虽不似北地那般苦寒,却也是风厉霜飞,将植物动物绝了个干净。三十儿当天,随着开市鼓声响起,东市和西市人潮涌动,乐音嘈杂,街道上披红挂绿好不热闹。这市肆往常虽也热闹,但年节气氛最好,蝶翎带着雀儿在街巷穿梭,手上东西多,不妨身子不稳,忽地被人撞了一下,蝶翎下意识地去摸钱袋,果然不见了,回过头正看见一个神色慌张疾步走开的少年,疾呼雀儿拦住他。
雀儿转身便拦住了一个身穿楚巴的阿郎,那阿郎面容清秀,五官尚未长开,瞧着身量不过10岁上下,鹅蛋脸,两颊因寒冷有些微红,头发侧分成双辫搭于肩上,眉眼俊朗清澈,一双异瞳甚是少见,右眼偏雪青色,左眼则是正常的褐色,左耳上还挂一狼牙银饰,很是特别,方才见他和旁人讲话时中原话说的不甚利索,显然不是中原人,看穿着打扮似为羌人。
蝶翎怒道:“大胆羌民,这长安可还是汉人的地界,就连3岁的汉人娃娃尚知不可白日行窃的道理,你这样明目张胆被我抓个正着,还不将银钱交出,念你年纪尚小就不过分追究了!”闻言,少年愣了片刻,神色骤缓,他装作不经意间用手势示意身后仆从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开始打量起出言不逊的少女,小巧芙蓉面,一双杏眼圆瞪,细眉微蹙带着一丝愠色,双唇半张着喘息间在寒冷中吐出白雾,头发半挽成平髻,右侧发鬓处戴一蓝绿色蝴蝶发钗,发丝自然垂到腰间,火红的凫裘衬得脸色如玉般通透。定了定神后想,方才被人拦住以为是身份暴露暗叫不妙,谁知这少女先是认定他白日窃取钱财,后又侮辱他不如那3岁小孩,甚是桀骜。遂反唇相讥道:“你一口一个汉人羌人分的倒是清楚,青红皂白却是分不大明白。”(这不是汉话说的挺6的嘛,还会用成语嘞。抠鼻)
“汉人如何,羌人如何,当下问题在钱袋上,你别妄想转移话题。你神色慌张,形迹可疑,一入市又跟在我身旁许久,我怀疑你也是有道理的。”
“你一入市便注意我,谁知是谁跟着谁,难不成是早有预谋来污蔑我?”
蝶翎没遇到过这种事,钱袋丢失本就着急,见他年岁身量不及她,又是羌人,情急之下便口不择言,听他辩驳那两句也觉不妥,谁知他毫无羞愧之色还反咬她一口。自知理亏的她语气缓了下来,撇了撇嘴道:“本没多少银钱,只那钱袋,是我汝南本家的念想儿,还望阿郎能还我。”
阿郎见她这般神情,亦不似刚才那般嚣张,心中原本想好的一番诘问之词没讲,又不肯无端指责,在知晓原委之后便不打算计较了,便说:“我本没偷拿什么钱袋,你也莫欺我年岁比你小,往后东西若是贵重便仔细收好了,别再错责了旁人。”说完抬脚便走开了。
蝶翎也没继续拦他,只怕再拦便成了她无理取闹了,许是经年颠沛又久在异乡,心里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竟硬生生被这丢了的钱袋给勾了出来,各种复杂的情愫涌出,不免垂了头丧了气,雀儿见她这般,心中气急忙跑去抓那阿郎的手臂,回头见蝶翎往回走了也不好多生事端便也跟着她往回走。谁知蝶翎方才站着只红了眼圈,这一动身眼泪就掉下来了,先是觉得委屈,再是觉得羞愧气闷,她一个汉人竟还辩不过一个区区外族小阿郎。
雀儿一边给她擦去眼泪一边宽解她:“亭主,别跟外族人一般见识,乳臭未干的小阿郎粗鲁无礼没什么规矩,您别哭坏了眼睛,冷风天里皲了脸。”
“下次莫叫我再遇上他了…争执之事回家莫要告诉阿娘,阿娘若问起便只道钱袋叫人摸了去罢。”
二人刚离了东市,正穿到西市去,只听后面有人喊“女郎!”回头一看不是那羌族阿郎是谁,蝶翎脚步未停却放慢了速度,心里想着该如何呵斥他的话,那阿郎腿脚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她们,雀儿挡在前面生怕他又将亭主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