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姑娘别哭

20、明月

　　王音出嫁这日，京城十分热闹。百姓们早早的聚在街边，看丞相嫁女。茂言也随婚嫁的车队一起出发。茂之站在城墙上送他们。大齐国为王音准备的嫁妆，足足抬了十里。这十里红妆，有上好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做足了阵仗。
　　茂言下马跪拜茂之，茂之点了点头，茂言便带着齐家军出发了。
　　德公公递给茂之一个纸条，打开一看，上面仅有四个字：“悬而未决”
　　茂之捏了捏这张纸条塞进袖子。心里却是不停的在翻涌。

　　王音坐在轿子里，看着队伍前面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是大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七王爷，是她爱慕许久的男人。那个男人笔挺着身子，似是无比的骄傲。王音心里苦楚，又不便对外人道。只是忍了这许多年。

　　茂言感觉到人在后面望着他，料到是王音。内心十分抵触。王音自小是世人眼中的大齐国第一才女，茂言却知她心狠手辣。
　　茂言到了婚配的年纪，王丞相多次暗示他，他均委婉回绝。他心里有一个女子，茂之知晓，这也是茂之无数次放他去边关的原因。打马转身到王音的轿前，也不看王音的脸，说道：“后面旅途劳顿，王妃还是好生休息。出了冀州，风景会愈发的好，王妃待那时再看也不迟。”
　　王音看着那张她爱的脸，内心的恨意绵延，却仍笑着说：“小女还不是王妃，担不起王爷的称谓。”
　　“早晚会是。本王告退。”茂言说罢打马狂奔而去，健壮的汗血宝马载着这鲜活的男人，竟是一副人间美景！街边的百姓发出轻呼，人群中一个极其美丽的红衣姑娘，看着那一人一马远去，表情微动。

　　茂言亲帅这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奔蒙古部落去了！

　　胡枝子的心也随着去了，随着茂言出征的队伍回到了海拉尔。胡枝子想起海拉尔的草原上打春开始便飘着淡淡的牲畜的粪便的味道，还有到了夏季盛放的花。胡枝子想起乌恩在太阳下对她笑，一口白牙晃眼。然后跑过来把她扛在肩上在草原上疯跑。不知道乌恩过得好不好。进宫前听说他娶了一个姑娘。乌恩还记得她吗？
　　就这么坐在春日的阳光里发呆。竟不知时光过了几许。

　　勤政殿内，宋然站在茂之的案边，小声的回禀：“派去的人仔细比对了伤口，动手的时候用的应当是柳叶刀。那一家人的来龙去脉也查的十分清楚，左良的远房叔父，曾在蜀地做官，做蜀地都统严卿的副官。严卿，是丞相的旧部。目前，只查到这里，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茂之认真的听着宋然汇报，浓眉挤成一团：“毒呢？”
　　“毒，也查过了，黑市的交易，相关人等已逃遁，都是江湖中人，用寻常手法，很难抓到”
　　“嗯，好。朕写一封密信，你去交给西关客栈的掌柜。就说京中大戏开幕，请掌柜的来看。”
　　宋然领了令离开，茂之在案前思索。
　　胡枝子端了一小盏甜品上来，近日狗皇帝的胃口不好，吃什么都寥寥几口。今日做的是芋头，上好的芋头洗净煮熟，放在灶上蒸熟，绿豆煮了很久，煮成绿豆沙，醇香的芋头浸泡在绿豆沙里，表面覆上一层薄薄的牛乳，掀起盖子就有一股淡淡的醇香。
　　茂之闻到味道，抬起头看在胡枝子站在那，献宝似的，谄媚的看着他。眉头皱了皱：“这是什么？”
　　“浅草没马蹄..”胡枝子赶忙说。
　　茂之低头看了看绿豆沙和芋头，叫这个名字似乎也不为过：“你一天不学无术，难得给小食起个好听的名字。赏吧！”
　　胡枝子一听赏，就往前倾了倾，耳朵支棱老长。
　　“十两银子，找德公公领吧！”茂之说完，看着胡枝子前倾的身子，还是定在那。这个奴才他是知道的，这赏赐应该是不合心意。不能总是可着她性子来，否则日子久了，就不好管了。于是不理她，低头吃小食。芋头与绿豆沙配在一起，吃起来味道很淡，但值得回味。
　　吃完了抬头看胡枝子，盯着他吃东西，特别没规矩，于是顺手就把小盅重重放在案上，咣！胡枝子吓了一跳，怯怯的问：“不合口味？”
　　“那十两赏赐不必领了！”自从胡枝子说刺客的手上有月牙形的伤口，茂之的心里就烧着一把火。这些天阴晴不定，对别人倒无碍，火都发在了胡枝子身上。
　　“是。”胡枝子低头，等着茂之发落，但是茂之也不说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这么站了很久，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他的肩膀：“皇上，奴才再给您做点别的，这个不好吃，以后不做了。您..别生气。”胡枝子何等玲珑心，自从那天让她画刺客的小像以后，皇上就不对劲了。
　　“谁给你的狗胆敢冲撞圣体！你活腻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救过朕，朕就会纵容你？？朕的身体是你这个狗奴才碰得的？？？”茂之蹭的站起来，难得说这么多话，一句接一句，句句吓人。胡枝子简直想给自己一嘴巴，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赶紧跪下：“奴才知错了，皇上息怒。”
　　“滚。”
　　胡枝子领了命，赶紧退了下去。最近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几乎每一天都这样，刀尖上饮血的感觉。出了门，看见德公公站在那，冲她摆手让她过去。
　　“怎么了？又龙颜不悦了？”问胡枝子。
　　“嗯。”胡枝子沮丧的耷拉着脑袋：“德叔，明日开始，我做好的伙食，让其他人帮我端进去好吗？皇上就看我不顺眼，我真是担心我这脑袋。”
　　“成吧。你避一避先。”

　　到了晚上，茂之传来话，大夜也不用胡枝子上了。突然闲下来的胡枝子坐在卧房里，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很堵，一想到皇上就堵。不知道是因为他生气堵，还是因为他不可知的烦恼堵。总之就是堵。胡枝子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被谁抓住了把柄，从此就有了软肋。这些日子，闭上眼睛是他，睁开眼睛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他的那张脸就在那，那么好看。期待看到他，又不敢看到他；想跟他说很多话，又不敢张口。怀揣着这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感觉自己特别勇敢，又特别怯懦。未经世事的胡枝子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叫情窦初开。
　　情窦初开的胡枝子在这个晚上辗转反侧，想起第一次见茂之，他站在静雅的小像前的无声的难过，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晚他情绪崩溃抱着的那个宫女是她；想起他在小年的宫宴上光明正大的赏赐她，为她带来了很多麻烦，又在大年三十后为她解围；想起他在她奋不顾身救她后，抱起她的时候满脸的焦急，大滴的汗水落在她的脸上；想起他在病榻前吻她，告诉她不要爱上他..胡枝子迷迷糊糊的睡了，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第二天一大早，胡枝子就起来了，窝在小厨房里给皇上做早饭。做好后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写了一张信笺：“原非有意触红颜 谅必也曾忆缠绵”。素然端着早膳进去，茂之刚刚练完剑，端起小碗要用膳，看见那张字条，字写得倒是难得的好看，谁跟你缠绵了？？？这狗奴才怎么回事！
　　到了晚上，又是素然端来的晚膳，还是压着一张信笺，这回换成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冷哼了一声，置之不理。
　　下一次，压着的是“吹面不寒杨柳风”…
　　连续几天，茂之的心情竟然好了一些，这一日告知胡枝子恢复上大夜。胡枝子有很久没见皇上了，恢复上大夜的这一日，皇上并未召幸妃子，而是在勤政殿里批奏折。胡枝子进来请安的时候，他还是在案前，抬头看了看这个奴才，冲她招了招手。
　　胡枝子兴高采烈的去，到了他的面前，规规矩矩的站着。
　　茂之开口对她说：“除非替朕宽衣，不得触碰朕。记住了吗？”
　　胡枝子心里沉了一沉，但马上又开心了，没关系呀，可以每天看到他。鸡啄米似的点头。
　　“过来研墨。”茂之命令。
　　茂之批着奏折，突然把笔甩给胡枝子：“你来写。”
　　胡枝子一脸怔忡，写啥？“朕写累了，你给朕念，念过之后朕告诉你怎么写你便怎么写。”天呢，胡枝子心里叹了一声，要批奏折了呢！好玩！赶紧拿起一本奏折朗读起来，抑扬顿挫，居然有点好听。茂之闭着眼睛听，听完了口述，由胡枝子代笔。
　　胡枝子找了一张小方桌，把奏折摞在上面，一本一本的来，皇上让写什么，她就认认真真的写。茂之半眯着一只眼睛，看着眼前的狗奴才坐的端端正正，腕子悬的稳稳当当，没有一点抖，落笔缓，起笔急，绝不拖泥带水。再瞄瞄写出来的字，形体方正，笔画平直，是极好看的正楷，跟她每日写的信笺是一样的。再看看这个写字的人，眉目舒展，嘴角微俏，手指修长干净，身形却比别人大一号。宫里的女子，多是弱柳扶风，像她这样的，小鹿一样，仿佛抬腿就能跑很远。
　　“除了正楷，还会写什么？”茂之开口问她，嗓音有一些沙哑，给这安静的夜晚平添了一丝蛊惑。
　　“回皇上，隶书和草书也写一点，但都写得不好。”
　　“草书师从哪位？”
　　“青..了一位海拉尔的秀才。”胡枝子本来想说青云先生，转而压下了。阿玛自幼教育她，女子不要锋芒毕露，要谦逊。
　　这个小细节自然瞒不过茂之，他坐直了身体，玩味的看着胡枝子。胡枝子感觉到茂之的目光，回头冲他咧嘴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极了天上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