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世界异闻录》观唐

2、第 2 章

　　那是一段很长的路，至少对于徐次道来讲是这样。
　　一片黑暗中，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连意识也都是恍恍惚惚的。他好像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偶然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这一方世界也就仅仅巴掌大点，抬头就能看见前头的光，可他就是走不过去。

　　“这就是界门么？”

　　念头刚落下来，徐次道的意识又散了。散在四周，这一次他看见了自己。
　　他没有身体。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魂魄，大抵就是像他现在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虚虚幻幻无一处实在。
　　可是这个地方并不危险。
　　徐次道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携着他在往外卷，却并没有伤害他，他于是也不再迟疑，当即调动起周身灵力。

　　“魂魄”逐渐膨胀，拉扯出一个人形，到这时，人影还是虚的。
　　再接着，十二经络亮了起来，夹杂着高山雪气的灵力在体内行过一周，冒出了刺骨的寒气，人眼能看见。

　　徐次道却安心了。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了，只片刻，他便敛尽意识注入“魂魄”体内，进而卷起了一股寒风。

　　呼啦啦地席卷了整个界门。

　　寒风过后，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层薄薄的霜。

　　里世界的阴翳刚刚退却，凤衔伸出手，想要让人扶一下，却发现摸不到人。
　　身边的小妖又丑又矮，也没个人样，小麻雀，小狐狸，小狸猫，一眼就能看出原身来。凤衔认命地蹲下，把小东西们召过来，再将整个身子压了上去：“乖，让我靠靠。我头晕。”

　　三只小妖直接被扑到了地上：“大王你太重了！”
　　凤衔：“……”

　　小麻雀变回原形，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小狐狸趁机抓着小麻雀的腿溜了出去，就只剩下一只小狸猫位置不太好，四仰八叉地被压在地上，不停地翻着白眼。
　　“久病床前无孝子，白疼你们了。”凤衔撑着地坐了起来，他甩了甩头，想把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甩出去。

　　甩到一半，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南边望去。

　　两界山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人在里头很容易就不辩南北。徐次道从界门里出来就落在了这里，还看见了五只小妖。
　　他也没敢张扬，偷偷地跟着他们。
　　长翅膀的小妖不足半人高，赤脸雷公嘴，顶上一戳小黄毛，一共有五只，只只都不一样。丑得千奇百怪。

　　他们在搜寻着什么。
　　徐次道看见他们从山里翻出来一只黑色的、没有形体的怪物，再一叉子叉下去，就散了。
　　他才想起那怪物他见过，他刚从界门出来的时候就被那黑影糊了一脸，好像对方是想往界门里闯，结果时机不大对，正好和出来的他撞上。

　　他当时也没多想，随手就给解决掉了。

　　那是什么东西？

　　没等他弄明白所以然，天上就飞来了一只麻雀，脚底下还挂着一只狐狸，摇摇欲坠，好像马上就要坠机。
　　这是什么造型？

　　“给我滚下去！胖死了！”麻雀还会说话。

　　小狐狸“嗷”的一声砸进了妖怪堆里。

　　“大王！”

　　徐次道这才看向后面那人——姑且算是人吧，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缺了个脑袋，小狸猫盘在他的肩膀上，像在人身上扛了个猫头。

　　“魔祟查得怎么样了？”
　　“报告大王，都清理干净了。界门安全。”

　　“是吗？”凤衔一伸手，平静的空中突然起了涟漪，他的手一握，一收，就从里头抓出来个人，浑身是血。
　　小妖们惊呆了：“这……”
　　千防万防，这怎么还有从外边进来的？

　　“莽莽撞撞地就敢闯界门，现在的后生，倒真是不怕死。”凤衔确认了他还有气，就随手将他丢给小妖，“带他去找灵医，再给研究会传信，说有小朋友掉进来了，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管教，很乐意效劳。”

　　“大王，研究会来信——”小麻雀不知从哪儿叼来张黄符。
　　“说什么？”

　　“问海乱平没平，用不用派人来帮忙。”
　　“不用，一群弱鸡添什么乱。”

　　“还说有两个小朋友不小心掉进界门，劳烦大王看见后受下累，把他们送回去。”

　　“两个？”

　　徐次道暗道不好，调头就要走，他甚至看见小狸猫的视线朝这边望了过来。

　　凤衔却把猫后颈一拎：“就一个，爱要不要。”

　　徐次道回过头，就看见众妖慢慢散了去，无头妖怪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好像他落地的时候还崴了一下。
　　徐次道没有再急着走，他想了想，然后走了过去，道了声谢。

　　“劳驾，搭把手。”无头妖怪不客气地一伸手。
　　“？”

　　徐次道扶了他一把，才发现他的手凉凉的，还在冒冷汗。凤衔总算是找到了可以支撑他的人肉桩子，试了下应该很结实，便放心大胆地把周身重量压了上去。
　　徐次道：“……喂。”你别是个猪妖吧？
　　凤衔没听见他的腹谤，事实上他现在头都要炸了，今天丹海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海乱，他差点没累死。

　　上辈杀人，这辈子做守海人。

　　徐次道坐在石头上等着他调理好，一边抬头看天。
　　这里的天是蓝的，太阳也是真的。
　　他第一次沐浴到真正的阳光，刺眼，温和，带着生命的炙热。不像人造太阳那样，数十年如一日，连光影都未曾变过。

　　他挡了挡眼睛，这个太阳盯着看会流泪。

　　他从踏进这个地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个地方和外面不一样。山河日月，四季春秋，这些在外面都已经成为历史的东西，还在这里延续着。

　　外面自从永夜以来，温度一年比一年低，就算现在正值仲夏，家家户户离了暖气也活不了。
　　徐次道因为灵能的原因，不怕冷，可也从来没感受过热，在这里他却觉得热了。

　　他看了眼旁边的人，没好意思脱衣服，只好给自己掐了个寒冰诀，聊以慰藉。

　　“给我匀点，我也热。”
　　“……”徐次道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妖怪很不像妖怪，动不动就晕倒也就算了，还不会掐冰，怪不得连头也化不出来。
　　还是个大王呢，真菜。

　　徐次道把纯天然冷气机摆在他和凤衔的中间，又想起了那些长相奇特的小妖们，便不挑了。
　　行吧，至少这位大王就差个头了，想来也是族中翘楚。

　　……看来里世界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凤衔身子骨从小就不大好，一旦使用妖力过度就会有后遗症，这也是里世界大多数妖怪的通病。
　　灵气衰退，受影响的不止有外世界的灵能者。他们这些天生地养的妖，对灵气的需求更大，偏偏世间灵气一天比一天少，生下来的崽子大多先天不足。

　　绝大多数小妖妖力弱到连形都化不利索。

　　凤衔没有缓太久，觉得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也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把徐次道带回了王城。

　　出了山林，徐次道才发现这个世界有多大，不是他以为的海底空间，而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妖怪们也不像戏文里说的都住在山上，这里有山有水，有城镇，住在山上的妖怪反倒不多。

　　“大王好。”进了城，一路上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妖怪过来打招呼，还很好奇地打量着徐次道。
　　毕竟这里三千年没见过人了。
　　“好，辛苦了。”凤衔把手搭在徐次道的肩膀上，往自己这边揽了揽，没多大会儿，打量的视线就少了——他们不敢肆无忌惮地盯着凤衔。

　　徐次道：“？”
　　凤衔：“你不是不喜欢被人看么？”

　　徐次道愣了一下，没明白他是怎么发现的。
　　自己应该没有露怯才对。

　　他也不是不喜欢被人看，只是不大喜欢成为焦点，总让他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但他向来掩饰得很好，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徐次道：“我其实更不喜欢被人摸。”
　　凤衔：“那你放心，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人。”

　　徐次道：“……”

　　城镇都是按古代的布局修建的，四四方方，建筑也都是古代的建筑——比外世界的文化遗产更加原汁原味。
　　徐次道居然有种怀念的感觉。
　　他生于渊海3090年，那时候渊海早已步入现代社会，关于古代的留影也只存在于逢年过节的活动和各大历史名镇中。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按理说不该有这些情绪，却没想到会在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里找到归属感。

　　徐次道摸着下巴，觉得很奇怪。
　　他隐隐有种感觉，他要找的答案就在这里。

　　凤衔直接将他塞进了王宫，也没避讳什么，事实上从一开始凤衔就没问过他的来历，好像很容易就接受了。
　　这么相信自己？

　　徐次道站在门口，“大族长，你就没有想问我的吗？”
　　“我管你那么多。”凤衔无所谓地说，“只要不给我找事儿，你爱住多久住多久——哦对了，以后有什么话直接问，别拐弯抹角的，研究会管不了我，里世界我说了算。我说你可以留下来。满意否？”

　　徐次道：“……”
　　满意了。

　　凤衔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心说人类真是不坦诚，然后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走了。

　　“大王大王，我今天打死了一只魔祟。”
　　“真厉害。”
　　“我今天打死了两只！”
　　“你也厉害！”

　　“大王大王，我头好晕……”

　　凤衔把两只小妖拎上肩，好让他们睡得舒服些，自己却走得步履虚浮。
　　徐次道想起来，他的头晕也没完全好。

作者有话说

　　凤衔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