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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孙子兵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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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再回到宫中后她能安生一段日子,没想竟把市井坊间那些赌棋的伎俩带入宫中
围棋虽说是修身养性,但本质还是求胜负输赢,对弈,往往也是一场静默无声的征战
君子与君子对弈,懂克制,讲节奏韵律
这魏璎珞对弈,全然抛开了所谓的君子之道,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速杀、净杀对手!
这要是旁人就罢了,偏偏还是和有了身孕的纯妃对弈,落子权谋之间,全然不曾考虑过纯妃的身体状况
为了赢,什么都不顾
确实很符合魏璎珞这只狐狸的性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皇上是奴才的恩客啊!”
“奴才不过把自己当成皇上的禁脔而已。”
“弘历,我们完了。”
为了回长春宫,甚至不惜百般诛他的心
弘历想着,一双清冷的眼中带着经久的寒意,微微扬起了下颌,面容看起来很是不郁
他有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骄傲,从来只往前看,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留恋,让他回头
唯独,团河行宫,那被茜红色烛光笼罩的魏璎珞
纯妃看向皇上,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不动声色地说道:“皇上,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您亲自过问,反倒是臣妾不该让她来破题了。”
弘历轻轻地哼了一声,信手拈了一颗棋子,温凉,如玉,在指间把玩
纯妃继续道:“臣妾万万没想到魏璎珞还有这等才干,她同臣妾讲解这盘棋局时说的话也分外有意思呢!”
弘历半侧目,没说要听,也没说不听
纯妃将棋子重新复盘,清脆的落子声间,是纯妃轻缓动听的音色:“魏璎珞说这盘棋的布局精妙之处在于咫尺千里四字,一招棋错,满盘皆输,看似咫尺之差,结果却谬以千里……”
弘历边把玩着棋子,不在意地说:“还算她有点小聪明。”
“臣妾愚钝,只顾着做眼求活,被她一步步引入圈套之中……”
弘历随口安慰:“魏璎珞就是如此心机叵测,叫人防不胜防,爱妃你不必在意她。”
嘴巴上不饶人,耳朵可支棱着继续听呢
纯妃莞尔一笑:“臣妾不懂这其中变化,魏璎珞说,这行棋不能一厢情愿,就好比男子喜欢一个姑娘,非要娶人回家,可也要问问对方答不答应,臣妾一思量,确实是这个理没错,臣妾光顾着劫活,试图与她打成平手,可她下定了决心不允——”
还没说完,弘历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丢在了棋盘上
纯妃装作一脸茫然,看着皇上
“她真这么说的?”
“臣妾不敢妄言。”
这就是她的心里话,一厢情愿,一厢情愿?!
从赐婚傅恒那一刻起,他对魏璎珞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可不就是一厢情愿么?
只是这话亲自从她口中说出,在他耳中听来,竟像浸了毒药的刀
剜心刺骨
皇上跟前派去提魏璎珞的是德胜,德胜在长春宫见到魏璎珞分外温和,只说皇上对那道死活题的解法很感兴趣
“皇上为什么不来长春宫,倒叫璎珞去钟粹宫,是钟粹宫有的棋盘长春宫没有嘛?”
明玉站在璎珞旁边,不满地嘀咕着
璎珞拍拍她的肩膀:“别乱说话,我很快就回来。”
德胜跟没听见似的,侧身给璎珞让出一条道
在弘历觉得自己的耐心将要耗尽,恨不得起身前往长春宫亲自提人时,魏璎珞才缓缓而至
进门行礼,脊背依旧挺直,那双眼看他一眼后规规矩矩地垂下去,好像那一眼只是在看空气
“这死活题是你解的……”
“是。”
“你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
“奴才看《孙子兵法》悟来的。”
弘历失笑,冷哼一声:“你还看兵法?朕倒是觉得稀奇,你给朕和纯妃背背。”
德胜对魏璎珞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耳朵也想听听
可魏璎珞垂着脑袋,半天不说话,殿内一度安静得可怕
弘历不急不忙地品茶,魏璎珞跪着,只觉得面上越来越热,她哪读过兵法,只想着忽悠过去
绞尽脑汁地把几个熟悉的字句嚼出来:“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近而示之远……”
魏璎珞当年刚进宫,故意接近傅恒之前,暗暗观察了他许久,他一个人时,就会默背兵法
所以她在暗处,听了不少兵法计谋,还现学现用,去攻略富察傅恒了
纯妃突然笑道:“臣妾少时就与皇后交好,常常到富察府中与皇后玩耍,那时的傅恒大人年纪虽小,却有大抱负,日日在院中诵读兵法,时间过得真快,今天蓦然听到,又想起了许多年少往事……”
她看着魏璎珞,笑眼温和:“想必璎珞在长春宫中也听了不少傅恒大人的兵法谋略见地了吧?”
原来叫她来钟粹宫是为了这一刻……
魏璎珞看着纯妃沉稳的温柔,如水的眼眸之后,是她看不透的波澜诡谲
为什么要把傅恒牵扯进来?
纯妃被她探询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慌,转开自己的眼神
魏璎珞收回目光,埋下头去:
“皇上,奴才生于市井,小时候在天桥下看人下棋,一来二去便会了,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无意冲撞了纯妃娘娘,请皇上恕罪。”
弘历恍若未闻,手中的茶水泼湿了衣袖也未察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冬日殿内,异常萧索清冷:
“怎么不继续背兵法了?是傅恒没教你后面的么?”
字字句句,带着讥诮讽刺。
魏璎珞心如死灰,全身力气像突然被抽走,
她想说不是,她想解释,她想说天桥下的说书先生在讲历朝历代的故事时也会引经据典念一段兵法
可……皇上不会相信她,因为她心中从不否认有过傅恒
纯妃是他的“爱妃”,他为何要相信一个奴才,把她提来钟粹宫,不就是为了给爱妃出一口气吗?
出了这口气,气消了,她就能回长春宫
长春宫似乎已然成了她的信念,紫禁城唯一的光亮
皇上和她的爱妃端坐在她上方,森森宫闱,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害怕
“魏璎珞,你是不是心中恨毒了朕?”
弘历挺直了脊背,微微前倾,双目死死地盯着她
魏璎珞似乎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宫中众人,甚至连纯妃,都垂下了眼,不敢看皇帝
唯有魏璎珞,在那声冰冷至极的质问中,抬起了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弘历
最后一晚在行宫,她在一片狼藉的寝殿里,捡起梅花枝,捡起扯碎的汉女服,捡起她给弘历画的画
最后一晚在行宫,她告诉自己,从此紫禁城中只有皇帝,没有弘历,她必须清醒,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觉得委屈
不要怀抱一丝错觉……
他是大清皇帝
不是团河行宫背着她去折梅的弘历,不是她主动吻过的弘历
现在无悲无喜俯瞰她的,是天下人仰望的神
弘历看着她微红的眼圈,突然撇开眼睛,将手中微凉的茶盏狠狠摔在她跟前
“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朕!”
“皇上不也命人烧掉了团河行宫吗?”
魏璎珞嘴角牵起一抹笑,不再看他
好好好,这是在责怪他?
弘历死死地盯着她,皇上不动,其他人更是不敢眨一下眼睛
直到太医院的刘太医赶到钟粹宫,外头通报,弘历才回过神,宣太医给纯妃诊脉
纯妃一手撑着额头,脸色苍白,刘太医诊脉完毕,收回手,恭敬地回道:“皇上,娘娘孕中动了胎气,神思郁结,奴才开一副温和进补的汤剂就好。”
“无大碍?”
弘历冷冷地问
刘太医看看地上跪着的小宫女,西子捧心般的纯妃,还有这满殿噤若寒蝉的宫人,寻思着皇上可能是想找个借口治治这宫女,于是斟酌道:
“确实无大碍,不过纯妃娘娘千金之体,身怀龙子,心情不畅会直接影响胎儿……”
弘历微阖眼帘,似乎有些累了:“贱婢,你可知罪?”
魏璎珞感觉右眼眉间微痛,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流到了她的眼皮上
她眨眨眼,认真地回道:“奴才知罪。”
“念在你服侍皇后一片忠心,去慎刑司领三十杖吧……”
如果她不提起团河行宫,弘历至多叱责或口头上警告她一番,可她偏偏提起团河行宫……
魏璎珞,你有什么脸面提起团河行宫?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朕烧了行宫?
那里的一切难道不是你自己丢掉的?
你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两名太监上前,把她架起,魏璎珞抬起头,一道鲜红的血痕斜在她右眼眉上,血从她的眉间顺着眼皮而下,眼下像是落了朱砂血泪
衬得她的面色格外苍白,像是冬雪中脆弱单薄的鬼魅,缠绕心头,却永不可触碰
弘历倏然握紧了拳头,喝住了架住她往外走的太监:
“站住!皇后现下需要你照顾,你若伤了,反倒需要人照顾你了,去寿安宫藏书阁把棋经棋诀抄一百遍,还有《孙子兵法》,不仅抄一百遍,还要倒背如流,学什么都半吊子,丢人现眼!”
魏璎珞背对他,没回头,没谢恩,任由太监将她架出了宫殿
纯妃掩去眉眼间的讶异,眼睛微微眯起,如同覆上了一层水雾,凝结成珠子,缓缓落下
弘历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太医都说没事了,你且放宽心,朕……今日留下陪你。”
纯妃任由皇上擦尽她脸上的泪痕,满心满眼的柔情似水
可弘历的手碰着纯妃温热的面庞,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冷
魏璎珞甫一抬起头时,他以为瓷片渣子划破了她的眼睛,那一瞬他心颤,手也在抖
太医就在旁边,他却张口叫太医马上给她包扎的勇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