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雨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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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萧昭业对寒嫣乱来，在寒嫣正式进入东宫的那天，王宝明就将她认为义女，并且与萧昭业约法三章。
第一，他必须与寒嫣保持兄妹之义，不得对她有非分之想；第二，他必须接受皇帝为他择选的良伴在身边督促；第三，不许起废妃的念头。
如果萧昭业答应，他就能看见寒嫣，如果他不答应，王宝明就派人将寒嫣送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使他永远也别想见到。
自那晚见了寒嫣一面后，萧昭业满心满脑都是寒嫣的样子。他不一定真是为她的美貌所俘获，也许还因为她的奇特和求之不得。
总之，一听到可以见到寒嫣，萧昭业没有丝毫犹豫，先把王宝明开出的条件都答应了。
王宝明遂将寒嫣接入东宫居住，杨珉之也重新回到太子舍人的职位，唯独没有安排的是杨天姑。
王宝明将她的一双儿女安排在东宫里，却没有再请杨天姑同来，而是对杨天姑说，“你的一双儿女都在我眼前，我必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他们，你就不必担忧了”。
杨天姑笑笑，却也没再说什么，谢过太妃王宝明，又对寒嫣和杨珉之交待了一番，然后便离开东宫回家去。
王宝明将寒嫣的居所安排在自己的宫里，并给她安排了一名贴身侍女细柳，无论何时，细柳都会跟随在寒嫣身旁，甚至于两人同住在一间屋子里。
寒嫣进入东宫的第一天傍晚，萧昭业就从榻上起来到王宝明院里来找她。
天光尚亮，萧昭业仔仔细细地将寒嫣端详了大半个时辰，一时间人人尽知，东宫来了个令皇太孙神魂颠倒的绝色美人。
萧昭业从来没有在王宝明宫里待过这么长的时间，那天从下午一直待到掌灯了才肯走。
第二天天才刚亮，东宫里各处门禁刚开，萧昭业就已经到了王宝明院外。
他梳妆得十分齐整，整个人也精神抖擞，仿佛一夜间吃了仙丹，不仅病痊愈了，还附带着强身健体的效用。
王宝明为此感到高兴，也感到深深的担忧。她的耳边一直萦绕着白鹤子说的话，她说，只有帝王才能得到这个女子。
这一日，天朗气清，前几日细雨初过，眼下鸡笼山上草木繁茂、天气凉爽宜人。萧昭业想对寒嫣献殷勤，于是一早便来邀她到鸡笼山下的华林园去游赏。
王宝明答应放寒嫣与他同去，但是要萧昭业必须在华林园见一见皇上为他择选的几个良伴。
所谓良伴，就是皇帝为他从文武百官、世家大族家中选出来的与萧昭业年纪相仿又品行高尚的朋友。第一批良伴已经被萧昭业赶出东宫，这是第二批。
萧昭业眼里没有任何家国大事，也不喜欢和一切被世俗称为“好”的人。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因为不够富有而不能随心所欲，说白了就是因为贫贱。不过如果见见这些人就能得到和寒嫣畅游华林园的机会，那也算不上了不得的大事。
华林园是鸡笼山下的皇家园囿，自从前朝刘宋时期起，华林园就开始大兴土木建造亭阁，到了今上的时代，又在华林园设了八关斋，山林池沼、亭台楼阁、莺鸣花放，应有尽有。
寒嫣在细柳及其他侍女的陪同下随萧昭业到了华林园，当时正值樱花盛放，处处红红粉粉，煞是温柔美丽。萧昭业有意亲近寒嫣，寒嫣却故意疏远，再加上王宝明的侍女严防死守，游了半日，萧昭业连寒嫣半个指头都没碰到，令他好不气恼沮丧。
“嫣娘何故冷如冰霜呢？”萧昭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冒着热汗气恼地对寒嫣说。
寒嫣平素少言，进了东宫后更少言语，不知情的人恐怕还要以为她是个哑巴。
看到寒嫣不说话，萧昭业更加气恼，直上前来给他扇风的侍从推倒在地。
“嫣娘不说话，我就打你们！”他恼怒地说。
侍从们于是赶紧向寒嫣跪求，求她说两句话。
寒嫣还是不言语，她的阿母能用那么龌龊的手段将她颠来倒去地贩卖，侍从挨几下打又算什么无情呢？他们感觉到的疼痛和她的遭遇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萧昭业恼得更加厉害，真让人将几个仆人按到地上踩打。仆人一边打，萧昭业一边看寒嫣的神色，然而寒嫣丝毫不为所动，神色依然冷淡如常。
正在这时候，太子詹事来了，见到如此情况连忙上前来劝止。
“殿下息怒，这是在华林园，倘若被延昌殿的人看见，传到陛下那里就不好了。请殿下为您自己的名声着想。”
萧昭业：“我处置自己的仆人，这和名声有什么关系？！都怪他们自己不中用。”
太子詹事：“仁君无恶仆，别人只看见您恼怒的一面，谁会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呢？再者，现在陛下龙体微恙，请您不要使他为您担心了……”
萧昭业：“你啰啰嗦嗦的，我不想看见你！”
太子詹事：“殿下难道忘了您答应太妃的事？您今天要见陛下为您择选的良伴，现在他们就在竹林堂外候着。”
萧昭业见寒嫣还是不笑不说话，心里没了半点兴致，但为免回去的时候再听他母亲啰嗦一阵，便向太子詹事道，“我只看一眼，回去你向太妃禀报就说我都仔细见过了”！
太子詹事连忙地去将人领来，萧昭业不许寒嫣走远，于是在身后张了屏风，让她暂时回避到屏风后面。
太子詹事一共领了四个人来，这四个人中有三个人的年纪和萧昭业相仿，只有一个十四岁的。他们都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太子詹事：“请几位公子向皇太孙自报家门吧。”
四人于是按照年纪长幼准备逐个上前自报家门，但是第一个还没开口就被萧昭业打断了话。
萧昭业食着刚从鸡笼山上摘下来的果子，正眼也不用地向着四人问道，“你们都会些什么啊”？
四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年纪最长的一个才回到道，“下官幼好诗书，五岁能背《诗经》，七岁能读《论语》，十岁熟读《左氏春秋传》……”
“那你该到国子学去，到我这来干嘛？”萧昭业一听是这些“正人君子”的书，顿时心生厌恶，看也不再看那人一眼，只摆了个手势叫他退下。
那人是个品行端正的士子，本以为是被选来辅佐未来的明君，现在看见萧昭业这副不成器的样子，别说萧昭业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这皇太孙。于是萧昭业摆手让他退下时，他也不多分辩半个字，暗藏不屑地退到一边去。
第二个答道：“下官除了熟读《诗》《书》外，还粗通书画……”
“我家里已经有够多画了，而且画能值几个钱？你也下去！”
第三个还想抱着尝试的心态留下，或许他能将皇太孙规劝回正道，那样不仅是国家之福，不也能让他自己名留青史吗？
于是他考量一番后上前答道；“下官善骑射，能骑北疆烈马，能射百米外物。”
萧昭业听罢果然来了兴趣，接着问道，“那你到东宫来预备怎样做本王的‘良友’？”
那人答：“愿以某区区所学，为皇太孙所驱，为齐国出力。”
萧昭业听罢冷冷一笑。
“我可不会让自己的‘良伴’到阵前卖命，我要你陪我到石头城去狩猎，到郊外去逐鹿，在东宫里斗鸡，你愿不愿意？”
那人听见“斗鸡”，脸色一变，神情肃然，良久然后答道，“下官不敢”。
他不知道，东宫里那只大公鸡是萧昭业的宝贝，能被萧昭业邀请一起斗鸡，相当于被当今皇帝邀请随驾亲征。
“既然不敢，那你还来作甚？你呢？！你要是和他们一样会读书会画画会打架，只要不愿意陪着本王游赏，那就是什么都不会！”
第四个人因此答道：“某一无所长。”
萧昭业没想到竟然有人敢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的话，而且还不是他先弃用了这个人，而是这个人弃选了他这个主子。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的话音刚落，屏风后的寒嫣就吃了一惊。
萧昭业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了这四个人，确切地说是正眼看第四个人。
这人面貌清秀俊朗，眉眼举止中隐隐有超逸之风，而且他穿着齐国贵族最偏爱的白色的衣服，整个人看去洒然不羁。
萧昭业对于轻易得不到的、与之对抗的物事总有特别关注的兴趣。而且有趣的是，他处理那些轻易得不到或者与之对抗的物事时很少采用权力直接将它们击倒，而是充满了一种兴趣，一种隐约的想要通过求取虐待来得到对方的兴趣。
所以他打量了那人一番后问道：“你是何人？竟敢这么回本王的话。你自称某，看来是连个起家官都没有了？”
那人依然坦荡不为所惧，神色中还隐约透露着不屑置与为伍的清高。
“某姓萧名夜雨，字季秋，已故丹阳尹义子，白衣。”
萧夜雨低微的身份和他傲慢的神情在萧昭业的心中给了重重一击，一介白衣，竟然比他的大公鸡还趾高气昂！
“你一介白衣小子，怎敢来做我的良友？我比你还年长几岁，难道要教一个弟弟来指导哥哥吗？是何人将你举荐到御前？这人胆子也太大了！”
萧夜雨：“夜雨随兄入宫得见圣上龙颜，乃是圣上钦点夜雨到此见过皇太孙。”
萧昭业一时语塞，没有想到是皇帝的旨意。
“既然是圣上钦点你来，你必有过人之处，怎么你又说自己一无所长，岂不是骗我吗？！你以为本太孙很好哄骗吗？！”
萧昭业一来是真的生气，二来也想借着这机会在寒嫣面前逞能，毕竟女人都喜欢强硬点的男人，他的妃子何婧英就是这样。
可是萧夜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可能萧夜雨不屑于听见他的心声。
“前三位的所长皇太孙皆不认为是长处，既然如此，夜雨的长处不及三位加起来的多，那不是一无所长了吗？”萧夜雨立如虚竹，淡而不惊。
萧昭业今日头脑难得清醒，但是此时被萧夜雨驳得无话可说，只是又气又恼，急得扇风。
“罢了罢了！你们通通回去吧！詹事，你看见了，我已经见过他们四个，记得回覆太妃！”说着就再懒得看上一眼，忙得摆手叫他们走。
萧夜雨原来对萧昭业其人早有耳闻，这次前来只是迫于皇帝钦点的无奈。听见萧昭业让他们回去，萧夜雨就准备行了告退礼离开。
突然间，萧昭业身后的屏风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屏风倒地，屏风后立的人忽尔出现在眼前。
萧夜雨一眼就看见了那双特别的眼睛。
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衣裳，就像夏日里玄武湖畔的一池清水，也像他们那年深秋躲雨的屋檐上滴下来的雨珠。
萧昭业怒：“谁不谨慎？！吓了嫣娘我让他偿命！”
仆人们急急忙忙地又将屏风立起，然而为时已晚，萧昭业面前的一众人都已见了寒嫣的脸面。
自从萧昭业闹着要废妃的事后，“烟雨瞳”的事就从东宫不胫而走。奇闻风传最招人耳目，没用多长时间，坊间巷里就遍传着关于烟雨瞳的消息，传闻越多，虚实则越加难辨。
直至屏风落下，这传闻才得以盖上一个确切的印章。
除了萧夜雨外，其他人一时都呆住了。
仆人们慌忙将屏风再次立起，屏风后传来一个轻缓的声音。
“殿下息怒，我无事。”
这是寒嫣的声音，非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还多了一丝萧昭业所不敢奢求的温柔。
萧昭业喜出望外。
“只要你无事，你欢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众人心下哗然，东宫第一宝显然已不再是那只披金戴银的大公鸡。
寒嫣又道：“寒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言。”
萧昭业一听她又说话了，喜不自胜，连连道“你说你说，你想说什么尽可以说”。
寒嫣道：“听闻这四人乃是圣上为您钦定的良伴，太妃也寄予厚望，若您空手而归，未免辜负圣上隆恩和太妃期许，太妃不悦，殿下自然也不欢心。”
萧昭业听她声音款款，心里不禁迷醉，料想着这是寒嫣要与他交好的信号，于是对于寒嫣的话没有半个“不”字，全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只求她能早点就范。
“既然是皇祖父钦点的，那本王不能辜负皇祖父的用心……那就选一个到东宫来做太子舍人吧，正好把杨珉之那厮替了！选哪个呢？你？你？……”
他自己斟酌着，忽然钻到屏风后面。
“嫣娘，你说选哪个给我们作伴好？”萧昭业笑嘻嘻地问她。
寒嫣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微笑，两颊显出浅浅的酒窝。
萧昭业不禁心神荡漾。
“嫣娘，你说选哪个？”他向寒嫣靠得更近，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胭脂的香味。
细柳在一旁神色警觉地看着他们。
寒嫣便将嘴巴凑到萧昭业耳边说了两句话。
萧昭业只觉得耳边香风软软，浑身都酥麻酥麻的。
从屏风后出来，萧昭业神魂颠倒，刚才寒嫣说了什么已经记得不十分清楚，只有她说的那个名字一直萦绕在耳边。
“萧夜雨。”萧昭业看着他，“你说自己一无所长，想必是谦逊之辞。谦逊是本王看重的品行，本王喜欢你这样谦逊的人，你就到东宫来罢！”
萧夜雨神情恍惚，目光仍然游离在刚才倒地的屏风上。他以为行了告退礼离开就罢了，不曾想到突然看见了故人。
“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萧昭业见他迟迟不答，顿时又恼怒起来。
萧夜雨这才回过神来，猛然又看见屏风上抓着的半只手掌，那手掌上似还有伤痕。
夜雨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领悟的对不对。
如果寒嫣真如风闻所言，已经成为王宝明的义女，萧昭业的眼中珍宝，那么她成为萧昭业的妾室是迟早的事，对于她而言难道这不是好的归宿吗？
可是刚刚屏风的倒地和她的露面难道只是巧合？如果只是巧合，那为什么萧昭业到屏风后走了一趟出来后就指名要他留下，难道不是听了寒嫣的意思吗？
如果她过得人人艳羡，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夜雨虽然聪明过人，但他无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看懂寒嫣真正的用意。他只能凭着直觉，凭着他突然看到的那双眼睛里隐约透露出来的情绪，和这一连贯似有若无关联的事情。
“哼！”萧昭业大怒，他指着萧夜雨准备让他滚出去。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夜雨就答应了。
“夜雨愿随皇太孙左右。”他这么回答，而且神态不再似刚才那样骄傲。
就这样，萧夜雨成了东宫皇太孙的幕僚，因王宝明没有撤去杨珉之“太子舍人”的官职，就给了夜雨一个“东宫职僚”的职位。然而夜雨辞拒，因为他的父亲萧顺之去世未满三年，他还在丁忧，不能入仕。
虽然夜雨不受职位的称呼，但是东宫人都把他当作“东宫职僚”来对待，所以实际上这也算是夜雨人生中入仕的第一个职位，俗称“起家官”。
当朝以“九品官人法”为选官标准，各地推举德高望重者为大小中正，大小中正将自己所知的无论是否出仕的人才记录在朝廷发布九品表上，九品表将人才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不仅要分好品级，还要添加评语。
小中正协助大中正将人才的品第确定好后，将表呈交到吏部，吏部根据各地上交的九品表来进行官吏的升迁和罢黜。
九品官人法最初见于魏朝，当时中正对于人才的品评和定品主要依据的是人才的“行状”，即人才的品行才能，人才的“家世”只作为参考。但是晋朝以后，九品官人法几乎完全依靠家世来定品第，出身寒门的人品行才能即使再高也只能位列下品，出身豪门的纵使品行不佳也会位在上品。
萧夜雨之父萧顺之属“兰陵萧氏”，是毫无疑问的世家贵族，因此夜雨在家世上依靠萧家得以定在上品，进入仕途的第一个官职则称为“起家官”。
夜雨进了东宫，拜见了太妃王宝明，王宝明对于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很喜欢，认为他可以是儿子萧昭业的良友。
然而萧昭业并不喜欢这位良友作伴，因为他正在为寒嫣的事苦恼。
寒嫣则在为自己的事情思虑，她不能真的像萧昭业的大公鸡那样毫无办法地留在这个金丝笼子里。
她要抓住那一缕难得的阳光，离开深渊。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雨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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