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湮秋

30、断崖

　　笑意渐渐浓烈而苍白，温悯生捂住唇，将喉间隐忍多时的咳嗽重新咽回去。

　　目送了她背影消失，转身踩着绵软的步伐往楼上去，预想到一会见到温于后会发生什么，最后的笑意也消失无踪。

　　站在门前顺了顺气，让胸口没那么难受后，才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屋里很快有人应声，是温于那从来不掩饰的大嗓门，似乎是一串脏话一起飙出来，随后门打开，温于因为常年喝酒而黑红的脸上充满了惊讶。

　　他怔了几秒后便是雷霆般的暴怒，抬起一只手要打过来：“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微微闭眼准备迎接疼痛，眼角处却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正常的热，与飞速窜出的幽蓝。

　　温悯生一惊，迅速抬起一只手将忘川攥在手中拉了回来，那巴掌最终还是落在了右脸上，清晰的五指印刺激着痛觉疯狂叫嚣，眼前景象瞬间模糊，脑袋里浆糊般晕眩了一阵。

　　温于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他方才似乎看到自己女儿身后有什么蓝色的东西一闪而过，虽然什么也没看清，但深入心底的阴冷让他控制不住战栗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掌没反应过来。

　　屋里似乎还有其他人，听见声音后也跑了出来，从温于身后露出一张脸，正是温悯生所在班级的班主任。

　　她看见温悯生的样子瞬间讶然，拉住了温于的胳膊：“你做什么，没必要用这么大力打孩子吧。”

　　温于被她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不再管方才看到的东西是什么，伸出一只手揪住温悯生的衣领吼道：“我问你话呢不知道回答吗！你给老子死哪里去了？你现在还知道给我搞离家出走了是吧！我是养不了你了还是什么你给老子说！”

　　班主任被温于这幅凶悍的模样吓得面如土色，拉着他胳膊的手还在发抖，咽了咽口水道：“你……别这样啊家长，孩子还那么小……”

　　温于骂了这么几句气也消了一点，注意力放到了温悯生所穿的衣服身上，还在冥府归去来的时候顺便带了几身衣服换穿，此刻身上就是那件从冥府带来的衣服。

　　一身惨白似乎刺激到了温于，他的瞳孔骤然缩小，一把将温悯生拽进屋里甩上门。

　　班主任试图拦他但没有拦住，温于直接一脚踹在她小腹处，怒吼：“你他妈走了几天现在回来穿丧服给老子看是什么意思？到底几个意思？你是嫌老子活太长了？还是就他妈给我添堵啊！你现在不得了啊！谁让你不考试半途跟人跑掉的！！谁他妈教你的！！啊！！”

　　身子猛然向后倒去，腰窝处撞到了桌角，剧烈的疼痛让她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小腹处的翻江倒海与腰上的刺痛让她控制不住低吟一声，手心里的那团火焰似乎忍耐着极大的怒火，几次欲窜出来，温悯生只得用更大的力将她握住。

　　不知道裴涯絮是什么时候把忘川放在她身上的，现在绝不能让她出来，地狱冥火想要烧掉什么，这一栋楼恐怕都不能幸免。

　　班主任吓得两腿直哆嗦，眼睁大看着地上的温悯生，失声道：“你快和你爸爸道个歉，你说句对不起他就不会为难你了，快道个歉啊！”

　　温悯生抬起头，死死咬住嘴唇，额角布满了汗珠，视线落在暴跳如雷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温于身上，眼底翻涌着浓浓的失望。

　　用力将嘴里的血沫咽下去，她冷淡道：“我不欠你的。”

　　温于眼角抽了抽，一字一句道：“你不欠我的，你跟我说你不欠我的！不是你你妈能死吗！？谁他妈把你养那么大现在会说会跳还会给我找事的，你跟我说你不欠我的！”

　　温悯生感到胸腔被人狠狠压住，让她窒息的疼痛从左胸腔里蔓延出来，撕扯着她的神经。

　　温于蹲下身再一次揪住她的领子，力道之大让温悯生感到喘不过气，细弱的脖颈处被衣领扯出一道紫红的勒印。

　　温于双眼通红，滔天的恨意在眼底翻涌，带着要将温悯生削骨剁肉般的凶残：“你以为你妈是被谁害死的，要不是为了救你她会被车撞吗？要不是因为接到那通电话我的工厂会出事吗？要不是你我现在会沦落到这种猪狗不如的境地吗！我现在会连最普通的日子都过不好吗！我怎么生了你这种东西，你到头来和我说你不欠我的！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冷然的眸子里带了点痛色，温悯生嗓音微哑：“你生意失败是因为喝酒误事，她发生不幸是因为打电话没有看到红绿灯，根本和我五官。你现在过着这种生活是因为你不思进取没本事，你总是抱怨自己运气不好还被人算计，其实是因为自己懒惰不愿意做事，骄傲自负不屑于处理人际关系，最后才落得众叛亲离。”

　　她的嗓音颤抖不已：“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给过我什么东西，我在医院快要死掉的时候也不是你来救我的，我也没奢望过，所以我不欠你的，我也没害死任何人。”

　　温于嘴角抽了抽，眼睛里的光扭曲渗人，气的身体一阵阵发抖，嘴里的话也七零八落起来：“你……你敢和你老子顶嘴啊，你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不是外面有什么人了，啊，教你这种话的，身上衣服也换了，跟谁跑了啊，啊？！你给我说话！”

　　温悯生对上他的视线，淡淡道：“是你不值得我再继续装下去了。”

　　“你还挺委屈是吧，当我女儿委屈的不行是吧，那行啊，”温于咬牙切齿：“不想当我现在就成全你，死了不就好了吗。”

　　温于两只铁箍般的手掐上她瘦弱的脖颈，空气一点点从肺里流失。

　　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逐渐流离，坠海般的窒息感将她淹没。

　　她一向最讨厌窒息的感觉，但却总是遇到，也许真的是不幸吧。

　　在渐渐离去的阳光水面上，温悯生仿佛看见一道红艳似火的身影、她清冷的面容和嗓音，鼻梁上架着色泽微冷的半圆眼镜，温悯生浅浅笑出来，轻轻低语。

　　真是对不起啊，等不来你了。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忽然被猛一下拉出水面，眼前一阵金星旋转。

　　温悯生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伸出一只手向旁边摸去，原本想撑着身后的桌子站起来，可摸了个空。

　　挣扎着回头一看，原本放着饭桌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团小小的蓝色火焰幽幽燃烧。

　　温悯生一怔，方才她濒临窒息边缘，手上松了力，让忘川跑了出来。不过这小家伙还有些分寸，只是将桌子烧没了恐吓一下温于，没有伤害人。

　　温悯生向温于的方向看去，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指着温悯生哆嗦着：“那是什么鬼东西，什么鬼东西！我操，你还想烧死老子！”

　　温悯生撑着地板爬起来，将忘川抱进怀里，一手捂着小腹，垂眸望着坐到地上的温于，道：“你刚刚杀了我一次，生育之恩也没了，我走了，以后好自为之。”

　　温于气的头脑发昏，随手捡起一个东西就要往温悯生脸上砸去，还没来得及动手，大门被人一把撞开，几名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位跨步上来将温于按住，三个人连拖带拽的把一直爆粗口的温于拉上警车。

　　后面的一名警察走到沙发边扶起吓的瘫坐在地的班主任，轻声询问道：“是你报的警吧，和那个女孩子一起来警局做一下笔录可以吧。”

　　班主任两眼发直，紧紧攥着警察的袖子，失声道：“他刚刚要杀人啊，警官，他刚才差点杀人了啊。”

　　警.察道：“我们会了解情况的，你和那个女孩一起随我来吧。”

　　温悯生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楼道，小心将忘川藏好，应付过邻居们迟来的担忧害怕，随着班主任一起上了警车。

　　做完笔录时，天已经黑透了。

　　坐在等待室里，听着隔壁房间里温于的怒骂，只觉得身上已经疼的麻木了，眼皮还有些沉。

　　一位警.察开门进来，手里握着个一次性杯子，去饮水机那里接了杯热水，走到温悯生面前：“那个是你爸爸啊，真的不是个东西。”

　　温悯生接过水杯，低低的道了谢，没有回答。

　　那警.察继续道：“你还得在这里等一会，他几天前来报失踪案，是说的你吧，一会销个案，没事后就能回家了。”

　　吸了吸鼻子，不忍见她这样子，又道：“这种人渣怪不得你要离家出走哈，但是以后不要了，小姑娘家家的，外面还是太不安全。你放心吧，他以后没有机会再打你了，叔叔们会给你主持公道。”

　　唇角勾起浅浅笑意，温悯生点点头：“谢谢。”

　　警.察出去后，忘川从怀里冒出个头，幽蓝的火焰缓缓燃烧着。

　　温悯生把水杯拿远些，轻道：“谢谢你保护我，只不过被人看到，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忘川似不懂这话，一缕细细的火焰爬上温悯生的一只手，像是想要将她的手握起来，温悯生浅笑：“真是对不起哦，刚刚我那么用力把你握住，你会不会疼啊。”

　　火焰闪了闪，似乎在摇头。

　　等待室冷的人发抖，温悯生微微阖眼，听着隔壁闹腾到现在的声音，脱力的疲惫和刺激着神经的疼痛让她意识有些昏沉。

　　轻轻后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再一次坠进漆黑冰冷的水底，向上看去，只能看到越来越远的水面和无数扭曲笑着的脸，敲进耳朵里的骂声逐渐被扭曲成一段段不清晰的字句。

　　巫女！巫女！

　　杀了她！杀了她我们就能得救了！

　　就是因为她来了之后我们才会这样的，她就是一切灾祸的根源！

　　对不起，对不起......

　　我绝不会忘记你。

　　脸颊上触到一片暖意，温悯生挣扎着睁开眼、

　　等待室里略昏暗的灯光给面前人镀上一层不清晰的灰影，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了，微哑着嗓音道：“处理完事情了？”

　　裴涯絮垂下眸子，指尖在她脸上那道清晰的巴掌印上摩挲着，轻轻嗯了一声。

　　忘川被她身上的低气压吓到，哆哆嗦嗦的往温悯生怀里钻。

　　温悯生打起精神，坐直身子：“我可能还要再等一会，销案了再走吧，不能再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裴涯絮收回手，在她身边坐下。

　　隔壁温于愤怒的咆哮终于停歇下来，等待室里本来就安静，一时间气氛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温悯生强忍着一波波涌上来的睡意，道：“你见到赵壹清了吗。”

　　裴涯絮眸子扫过来：“嗯。”

　　“她现在还难过吗？”

　　“应该不了。”裴涯絮淡淡开口：“宋瑾瑜也在。”

　　温悯生一怔，随即想起了医院里那位同为鉴魂师的少年说的话，反应了过来：“对了，她们是同一天去世的......这样也好。”

　　一时又相对无话，温悯生的睡意越来越浓重，渐渐撑不住这幅身体。

　　似乎有人将自己轻轻板正，脸颊一侧靠上一处温暖，小腹处也被施了力，有人在帮自己轻轻揉着。

　　无限静谧中，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问柳？是你吗？”

　　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温悯生瞬间清醒了一些，用指甲在手心里掐出痛感，轻轻摇头：“我不是。”

　　“是吗......”良久，那声音轻叹：“只这一点，我不信你。”

作者有话说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