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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身不由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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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明的早,金色的晨曦倾洒在满山翠竹的新叶上,青梧得了消息,一早恭候在山门外迎接玉沧溟。
天边一道剑光落入翠竹峰,玉沧溟跳下了逐浪剑,他急急忙忙赶回来无暇再掩饰自己的发色,三千青丝尽数变回华发,被一根青玉簪悉数束在了发顶。反正他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也没必要再做无谓的遮掩了
青梧:“弟子恭迎师尊归山。”
玉沧溟“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师弟怎么没同师尊一道回来?”青梧说着朝玉沧溟身后张望,当初两人一同离山,怎么回来时就只剩下师尊一个了。
玉沧溟只觉青梧往自己心口扎了一剑,苦笑道:“他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怎么了?!师弟怎么会不回来了?”明明之前还整日粘着师尊,和师尊形影不离的。
青梧回想起来,当初收到请帖师尊本来是要带自己去的,可是师弟私下里和他商量,说是他与师尊分别太久有些生疏,想要趁此机会再彼此熟悉熟悉。青梧虽然不理解,明明景淮和师尊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比自己和师尊相处的时间多多了,有什么好再熟悉的。但他一向随和,也没有和景淮“争宠”的心思,就找了个借口推说不去了。
嗨——都是被我气得呗!那些话说得那么绝情,劈头盖俩地砸过去,再浓烈的爱意也该被熄灭了吧。
“为师和他起了点儿争执,是我的错,你别问了。”
阿这……青梧挠了挠头,心道:好吧,反正您和师弟也够能折腾的。
“我去一趟岱峰见掌门师兄,午时之前应该会回来,”玉沧溟的神色少见的严肃,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是我没回来你就立马下山去,后面看情况,必要时去白玉京找长离。”
“师尊,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你先答应为师。”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随着他离君山越来越近变得更加强烈了。
青梧:“是。”
岱峰·掌门府
“参见掌门师兄。”
安黎元闻声抬头,入目便是玉沧溟盯着满头招摇的银发,他张了张嘴想要斥责,一开口却关切地问:“回来了?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我听说你一直在白玉京帮忙抗击洪水,安置灾民。”
“我的辛苦与白玉京百万黎民所遭遇的为难相比,不值一提。”
“唉——”安黎元叹了口气,搁下笔起身感慨道:“可惜了,孟璋一世英名终究毁在一念之差。”你看,从万众敬仰到万人唾骂,不过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差?呵——”玉沧溟闻言冷笑一声,极不赞同地反驳,“孟璋丧尽天良杀妻杀子,只为保全他自己的地位和名誉,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可惜的?”
?安黎元现在才觉得玉沧溟这次回来状态有些不对劲,“你是怎么回事?不过闲谈而已。”
只要于己无关,都可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吗?大师兄不是最心系天下苍生吗?可心系苍生的人,又怎会把成千上万的性命视若闲谈。
玉沧溟几乎无法按捺自己的愤怒,可他还是镇定下来,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弟子在,于是道:“我有事情想要向掌门师兄单独讨教。”
安黎元暗悔自己失言,瞧玉沧溟冷着脸一幅“我很不爽”的表情,就知道他估计又要找点儿麻烦出来。
“你们都退下吧。”
“是。”
侍立的弟子纷纷告退,很快偌大的厅堂就只剩下他们师兄弟二人。
“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玉沧溟开门见山地问:“大师兄你究竟为何要指使长离去打破镇妖塔的封印?”
他怎么知道了?是孟长离说的吗?他明明当着我的面以道心起誓,现在敢告诉旁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电光火石间,安黎元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只见他错愕一瞬,回过神来满脸震惊。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你相信他?”
“我不全信,所以来问师兄。”玉沧溟目光灼灼地盯着安黎元,静静地等待着他解释自己的动机。
“此事说来话长,”安黎元避开玉沧溟的锐利目光,讲述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当年孟璋收养了一个半妖义子,养在身边,后来他的夫人去世之后,那孩子不知怎的怨上了他,认为是他害死了慕仙子,还意欲刺杀于他。他万般无奈地找上我,说希望可以把那个孩子关到镇妖塔里去。”
“我当时初掌仙盟大权,面对白玉京之主的请求,一时疏忽没有详查就同意了。后来孟长离查到了当年的经过,一心想要解救他的兄长,便找上我以我当年的错漏为要挟,换取了镇妖塔封印的解除方法。的确是我透露了镇妖塔封印的破解之法,但我也是为人所迫,身不由己。”
提及此事,安黎元一脸懊悔。在他讲述的故事里,他俨然成了一个因为一时疏忽,而被卷入白玉京的家族纷争中的无辜者,但玉沧溟却不相信。
“师兄的解释漏洞百出,以师兄如今的权势地位和手段,怎么可能被长离一个后辈抓住把柄,还成功要挟。”安黎元想要平息此事,有一万种方法,可他偏偏选择了最差的一条路。镇妖塔有多重要,他会不知道吗?把破解封印之法告知长离,岂不是饮鸩止渴?
谎言、全都是谎言,为什么他觉得编造一个如此粗陋的故事就能骗过自己。
安黎元开始慌乱起来,他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了。
面对玉沧溟咄咄逼人的追问,安黎元终于忍不住透露出一丝不耐烦来,“师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非要把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的吗?”
他这个小师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直太不懂世故,从前他一心练剑的时候是单纯的冷傲还好,现在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真是令人厌烦,早知如此就不该放他入世。
“没错,我要知道你真正的理由。”此事牵扯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怎么能稀里糊涂地就被掩盖过去?
“真正的理由就是白玉京势力不断坐大,孟璋狼子野心还想在仙盟中窃取更大的权柄。我身为仙盟盟主,难道你叫我坐视不理吗?”
孟璋德不配位还妄想做仙盟之主,自己当然要设计揭发他私德有亏。但以孟璋如今的地位,单纯地揭发往事不能动摇白玉京的根基,还会把自己也牵扯到里面去,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自己不动手,设计让局中人以最惨烈的方式揭开真相。
故而他先是诱导被执念所困的孟长离,让他去打破镇妖塔的封印,然后再找上当年被关进去的半妖,向他灌输鱼死网破的念头,指点他在白玉京最盛大的典礼上撕开血淋淋的往事。这一切谋划得天衣无缝,唯一的意外就是玉沧溟又搅合进去了。
安黎元没有料到孟长宁会在行事之前找上玉沧溟,也没有料到孟长离竟然违背誓言向玉沧溟吐露真相,更没料到玉沧溟会为着不相干的人来质问自己。
“只有让修真界乱起来,才能借势重整格局,只有妖魔横行人间,人们才会虔诚地信奉神明。我这样做也都是为了君山,我也是不得已……”
“你疯了,难道你为了争权夺利,就能将黎民苍生当作砝码吗?”玉沧溟看着面前极力辩解的安黎元,只觉得往日亲厚宽和的大师兄像是换了一个人,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自私冷漠,“人间群妖作乱,白玉京洪水滔天,这就是你的不得已?”
“玉沧溟啊玉沧溟,你义正言辞你大义凛然,可你不理世事,你不站在我这个位子你怎么知道我的艰难?”安黎元终于揭下了伪装,声声反问:“要不是有师尊和我们挡在你前面,你真能像现在这样不染纤尘、超凡脱俗吗?”
“我……”我确实不像他们这些大人物一样能时时刻刻权衡利弊,也做不到为了所谓大局牺牲无关的人,也的确没有过多参与过门派的管理,某种程度上说是躲在他们的庇护之下。
安黎元继续控诉:“师弟,你不争不抢就有人把所有最好的捧到你面前,你可真是好一个清静无为啊!”
“我只想要遵从本心做个好人,才不是什么清净无为。”若要清净,他就不会参与到这些纷繁的纠葛中来。
“好人?做好人太难了,凭什么坏人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而好人只要做错一点儿事情就得被千夫所指,被钉在耻辱柱上。我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本意也只是借孟长离之手扳倒孟璋而已,我不该透露镇妖塔破解之法,间接害死了守塔弟子,这件事情我是错了,你又打算怎么处理呢?”
玉沧溟犹豫了,要把此事昭告天下自然容易,可眼下的乱局又有谁来收拾?群妖肆虐人间,白玉京元气大伤、自顾不暇,诸派暗潮涌动,原本团结和谐的修真界眼见就要分崩离析,若是没有了安黎元,定然会乱上加乱一发不可收拾。
安黎元看玉沧溟犹豫不决,便知道他只是一时义愤难平找上自己对质,空有满腔热血却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到最后还是要被自己拿捏。
“师弟,师弟我已经知道错了。”安黎元换回懊悔脸色,上前拉住了玉沧溟的手,恳求道:“为兄一时糊涂才铸下大错,你暂时别声张出去,过段日子师尊就要出关了,到时候你与我一同去见师尊,我会向他老人家认罪的。”
很多时候,看似两条路摆在面前,但实际上你真正拥有的只有一个选择。除了暂且放过,玉沧溟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往日里对他照顾有加的大师兄,声泪俱下地恳求他,他又怎能全然无动于衷。
而且目前看来,安黎元的确不该对白玉京那么多因洪水丧失的苍生百姓的性命负责,那是孟璋的罪孽。大师兄求胜心切才出此下策,他筹划时也定然没料到这件事情会带来这么多的连锁反应,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头上,未免太过求全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