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关于迷局 ...
-
关于迷局
一面之缘
他们的一切开始在第一次的相遇。
那其实是妖界一场规模相当大的派系斗争。
曾经妖界派系众多，他们分别立足于最大的两个派系的顶峰，互相久仰对方的名声，却素未谋面。那一战思堂立斩百妖，鲜血溅在他黑色的发丝上，继而在白袍上怒放点点红梅。
他一路杀到他的面前，两项凝望，一刹那静默了喧嚣。
然后思堂提起他的怒龙斩，凌空劈下。
星璇看着他，一时间忘记了闪避。
口中不经意吐露心下的想法：“你，跟随我可好？”
刀风止于咫尺之间。
很多年后思堂回想起他们初次相遇，那是妖界由分化走向统一的转捩点。
星璇站在高出，睥睨众妖。
笨蛋。
他一眼找到了目标所在，挥动怒龙战，破空直上。
然后就是终局与崭新的开始。
“那时你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你站在高处，处变不惊，从容不迫。那一句话，让我彻底折服了。”
“如果说，我只是吓呆了呢？”
思堂满头黑线。他很相信，星璇这么说了，那便是真的了。
思堂临死之前，星璇突然想起他们曾经的这段对话。
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十指交扣，也挽不回渐渐消逝的温度。
那天的最后，他笑了笑，很从容地回答：“反正因为决定要跟随你了，只不过出现了点小小的偏差而已，何妨。”
思堂认定的事，便是一辈子了。
**
时光回溯。
那场动摇妖界的战斗之后，星璇为了稳住众妖，亲自带着“突然倒戈”的思堂进秘洞为他疗伤。
白色的战袍，红色的伤口。
很……扎眼。
“换件衣服吧。”星璇皱了皱眉，突然又补充道，“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拙劣的接口，他的头发，不正是这个颜色的么。
思堂没有说话，他穿白衣，自然也是有原因的。那个颜色一直提醒着他一个沉睡已久的灵魂，他必须为之复仇的，他心中的“未亡人”。
第二天，他一身红衣出现在那人面前，注意到星璇眼底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艳。思堂很满意地笑了。
“你恨他么？恨他……就去他身边……”
许久以后他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恨着他——在他倒在那个人怀里的时候，气若游丝。
星璇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别说话。”他说。
思堂就不说话。
却在心底庆幸了不知道多少遍。多亏了这一身血红色的战袍，掩盖了鲜血的颜色。
不然不知道那个人又要皱眉多少次了。
以后长皱纹……
可就不好了。
两相争锋
思堂和星璇的相处，大多数时间都在争执。
每一次以争执开始，用冷战过渡，最后某人毒发来收场。
他们都是太骄傲的人，从争锋开始相遇，过着争锋的日子，必将最终争锋着结束之间的一切纠葛。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争执的内容起了质的变化。从军策一路变到柴米油盐酱醋茶。
星璇总是太好心，尽管他给人的印象并非如此容易接近。
思堂总是太疲惫，跟在他后面絮絮叨叨一些那个人根本听不进的话语。
有时候思堂会想，他是不是在做一些多此一举的事情。他分明是恨着他的，看那个人这么折磨自己，他理应云淡风轻。可是看见那个人毒发时候苍白的脸色，颤抖的薄唇，他又忍不住想他们之间永远冷战下去多么好。他觉得宁可自己因为对方不听劝阻头痛不已，也不想看见对方头痛，自己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只有一件事情，他们从来没有产生过分歧。
报仇。
星璇早就说他会让燎日血债血偿，在他遇见思堂之前。
思堂也早已下定决心来到他身边。
仇恨是他们选的那条路，尽头是地狱的红莲火焰恣肆燃烧。
报仇之后还剩下什么……冰冷的躯壳……谁在意呢……
他们有机会一起走下去，并非偶然。
谁都不会先言放弃。
三炷香
大事将举的前一日，星璇和思堂在密室焚香三炷，下誓言曰“同生共死”。
思堂在心中自嘲地想：
我们可以共死，我却不能与你同生。
该报的，免不了。
该还的，逃不掉。
四个诺言
他作为他属下的第一天，小雨。
竹林小道，石子路蜿蜒到一片深绿中去。
星璇一个人走，即使知道思堂一直伴随在侧，也没有做出什么互动。
思堂跟着他，时而帮他帮他拨开乱竹，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星璇在想什么，但是他肯定这个人心里有什么事。
一直走了很久，衣衫湿透，他们没有停下，仿佛要走到世界的尽头。
“我的名字，煊。”突然的冷漠声音打破平静。
思堂停顿了一下脚步，继而回复如初。
“我的养父，燎日。”星璇的声音依旧平淡冷漠，“我会杀了他。”语调平静自然。
这一次思堂连停顿都没有给予。
他的事，他和他一样清楚。
“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但是只此一臂。
语气坚定。
正如后来他坚定地说着“你的事，我不愿假手他人”一样。
没有人知道，一切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化的。
***
思堂第一次和星璇说起往事，只是关于那个周赤炎本人。
因为星璇拒绝了他的请求，请求帮他寻找五毒珠解毒。思堂知道他一定又是想保护什么不相干的人，他真的不明白那只狼的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乱糟糟的，总能让他措手不及。
“已经习惯了，太久的一个人。”星璇突然说。
那天的夜晚月朗星稀，预示着第二天天气大好。
“我也是，一直一个人。”
自从他走后，一个人舔舐伤口，一个人承受一切，直到接近目标，取得信任。
然后要一个人报仇。
再然后一个人继续孤独下去。
“我会记得你。”不知道是不是酒的作用，今天的星璇，总之有些不一样。
思堂惊诧地看着他。
“直到我死为之，我会一直记得你。”
思堂很想说，他有一种冲动，几乎脱口而出，他想说我宁可你忘记我，然后好好地一直活下去。
他用一个亲吻取代了回答，轻轻舔着那个人呢凉薄的唇，却意外在他的眼底看见一抹笑意。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浅浅的。
你情我愿。
***
星璇进最后一条地脉的时候，思堂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等你回来。”
他有一刻小小的震惊，在他真的想就此自行了断的时候，思堂这一丝敏锐的直觉绊住了他。
然后南宫煌出手救了他。
既然如此，一切随缘……
他一直感觉思堂是燎日那儿派来的卧底，他真的可以忍受伤痛却忍受不了那个人的背叛——即使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预感他会背叛。所以他那天在竹林告诉他自己要杀了燎日，他告诉那个人自己的真名，看他一脸平静。不详的预感越发清晰。
“璇……”每次他们纠缠在一起，炙热的呼吸，那个人总是用闷闷低沉沙哑的声音呼唤他的名。
每一次都对“煊”闭口不谈。
星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样的感觉让他快疯了。
但是他还是这样回去了，因为他答应了那个人，一定会回来。
这是他眷恋的最后的温暖。
只是自始至终，他一直在孤军奋战。
里蜀山，外蜀山。
里思堂，外思堂。
人心也是有两面的。
谁说妖界就一定不比人界，谁说心中被隐藏的部分，就一定不会伤人伤己。
***
水晶包事件之后，星璇彻底想开了。
他一敛神色对思堂说，“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要你答应我——”
然后他的话被思堂堵在了唇齿之间，严严实实，不让他泄露一个字。
思堂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只是他完全做不到。
什么“在我死后代替我统治里蜀山”之类的……
如果你死了……
大仇得报，我还有什么理由再接触和你有关的东西。
还有什么理由存活在曾经这个和你有关的世界？
借口。
五毒珠
思堂知道王蓬絮是五毒兽，是后来的事情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星璇坚持不肯解毒的缘由。只是他不知道这个缘由更深层是因为那句话“太久的一个人”。
想要借助毒的发作来攀附最后一根稻草，被人关照的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星璇生命里总是有那么多的横生枝节，他要关照身边所有的人，唯独忽略自己的身体状况。
“可是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不需要为南宫煌做那么多……
他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突然意识到，既然如此，为何自己还要口口声声说报仇——对着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星璇平静地看着他，以为他是自觉说错话了而愧疚：“无妨，只当是上苍赐我一世，为父报仇。”
“既然上苍赐你一世新生，何苦用来报仇？”
“你不明白。”
是的，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句句是在开导那个人，实际被刺中的却是自己。
为什么要执着于报仇……
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
“太晚了。”星璇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淡淡地说，“睡吧。”
太晚了。
太晚了。
是不是真的，太晚了。
六界·六道
人有六道轮回。
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六生六界。
为什么我们会相遇。
在何处我们又分离。
“还记得我们相遇那天么？”
“……”
“那一场混战，全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
“我是燎日派来监视你的，璇。”既然决定了结局是分离，他放弃了仇恨，却也必须在同时放下情意。
撒谎，原来并非传说的那么简单。
一字一句如刀刺进那人心口。
然后却从自己胸膛汩汩流出鲜血来。
“我知道。”意外地得到一个平静的回答。
错了。
不是这样。
错的，就让它一直错下去吧。
投身最后一战，最后一次为你赌上性命，然后两不相欠……
从那天起，我种曼珠沙华，只为自己。
彼岸花，渡我到彼岸，然后彻底忘记你。
再不相遇。
再不相遇。
只是没想到，先会死的是你。
不可以。
不可以。
我胆小自私，我不要做留下来的那个人。
所以思堂扑了上去。
我走出了迷局。
这个游戏，我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关于迷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