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泐琦

37、零救赎

　　不是没有见过他的崩溃，只是，我不知道，擎的眼里竟也有那样的绝望。
　　绝望、愤怒却又焦躁，失控到已在顾不得尚微平稳的态势，一个箭步冲到夕辞身侧，抱起她奔出门外。
　　“承之，这里你看着。”自然不放心他就这么出去，我疾步跟上。
　　看着他艰难的腾出手来去开车门，我夺上前去：
　　“我来。”
　　他没有坚持，只默默抱着她坐到车后，沉默得像一课枯树。从观后镜上，却见他颤抖得厉害。
　　“树……树……”一阵含糊的呓语传来，是夕辞。我不知道，在这等时候，她念念不忘的，竟是树。
　　“辞，乖，不要说话，等一下……等一下就到医院。”擎的声音，还算镇定，只是额前的汗越来越密集。
　　“它……不肯枯……树……”辞的声音越弱，却倔强的坚持着。
　　我依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擎却毫无预兆的哽咽起来：
　　“辞……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何擎的冷静，在夕辞的一句话下完全崩溃，却是以为，擎这是在问她为何要对夜赫开枪，为何要对他残有余情。
　　“这……这不是你的期望吗？”
　　辞的回答却是大出我的意料。
　　一时间沉默蔓延。
　　擎对她说，他愿意为她死，虽然他骗她。根本，这些于他们，是毫无必要讲的，特别是，当时那样的状况。而擎却说了，那样决然。他的目的，不过是希望辞放手一搏，以自己的命来赌辞的心，以辞的命来赌夜赫的心。前一局，他赢了，后一局，他却输得彻底。只是辞，已透彻到那种地步了吗？却还未何，明明知道，还义无返顾？
　　“辞……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擎终于从哽咽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辞却不再回答。头部受到如此重击，还能清醒这么久，已然不易。
　　“辞，你醒来听我说，求你了，辞……”擎更加激动，不住摇晃着业已昏迷的辞。
　　“主人，你冷静点，这样，她伤得更重。”我不得不出声制止，辞的状况还未可知，若侥幸不死，反而是在这车上被擎晃出的问题，那擎只能恨自己一辈子了。
　　“她不能这样就睡过去……她以为……她竟以为……”
　　难道不是吗？我的主人，我在心中冷问，他的寡情，于一直暗恋于心的我，并非是一种不幸吧。至少，辞未曾得到他桀骜的灵魂。只是，为何，我会那样冷痛？辞于他，不可不说情深无悔，得到的，却是他的舍得，舍得就这么让她以生命为赌注。
　　只是，既然舍得，为何还有疼痛，为何还要这样的失魂崩溃，你若冷酷到底，我便不再保有一丝幻想，对我，对辞，你俱无法彻底呵，那这些眼泪，这些绝望，你……又是做给谁看？
　　渐渐开始明白，当日辞狠狠伤他的心情。恨，绝不会只始自恨。辞，你这样冷绝的伤他，不过因为放不下。
　　前方的路，渐渐开始模糊，辞，我们俱是爱得可怜的，我失却的是尊严，你失却的，却可能是生命。辞，我们当中，只有你，那样明确和彻底，为爱所唯一不肯交付的，只有平等与尊严。辞，只是失去生命，你当真不惋惜吗？你可曾在虚无中企求，但愿有来生……

　　白色的建筑，终于在擎漫长的绝望中渐渐近了。方停了车，就见一群纯白色的人呼拥而上，完全不顾擎的无措，直接将血色中的夕辞抬上推车。如今只有承之，可以在我们俱无常态之时，那么冷静的想到我们必来的这冷族控股的医院，并通知院方做好手术的准备。只是站在车下，推车渐行渐远，怎么觉得，这真真是永别了呢？一阵锥心的痛，她虚弱的笑着把手中的包裹递给我，然后跳下河去，那样决绝的姿势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遗忘，只是后来……
　　不知道，是我们改变了时光还是时光改变了我们。当你明媚的笑容我无知的单纯都不复存在，当你我的灵魂都深深嵌入无法更改的影子，将血污将你涤濯得更透明将我毁灭的更彻底，你所向往的是澄然的明媚而我所能坚持的惟有灵魂的那一道影子。你知道吗？那是因为，我已没有如你般澄澈的灵魂我厌恶自己的双手自己开枪时的样子。我不能爱你，我早已没了爱你的资格和勇气，爱你所爱着的，是我唯一可以坚持的自己。

　　看到他，在半晌的失神之后赫然向手术室冲去。在他就要撞进去的前一刻，我抱住陷入疯狂的擎，感觉到，他的身体那样绝望的颤抖抽搐，顿时明白，他与我，都一样，能坚持的自己，唯有镶嵌进灵魂中的影子而已。
　　“不要拦着我，我若不说清楚……我若不说清楚……”他执意要进去，蕴藏在身体里的绝望，那样疯狂。
　　“要说清什么？你要说清什么！”我的理智也已不见，一拳招呼过去。
　　“没有让她开枪，我没有……没有要她死……”擎陡然疲软，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缓缓滑落在地上。
　　“我看见承之在后面，他在门边……我要他知道里面的状况，以他的位置射击，一定可以救她……一定可以的。”
　　有什么东西，无力拍打在光洁的地面，漫长的寂静让时光流逝成一种折磨。
　　我缓缓扶起擎，惊异他竟然，软弱的如同一个孩子。
　　“为什么……易维，为什么？”他忽然望我，目光中有狰狞的疼痛。
　　我赫然，扶住他的手松开。
　　“什么……为什么？”
　　“你可以救她的，你是当时唯一可以护住她，不让夜赫碰她的，你却……只塞给她一管冰冷的枪！”
　　我一震，顿觉全身血液往心脏逆流。
　　“你宁愿她死吧……为了成全你见不得人的感情吗？”
　　擎的目光中透露出的怨恨如针，直刺我心深处，如死穴一般，我几近不能呼吸。
　　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易维，的确欠了很多人的，唯一对得起的，不过擎而已。
　　“你以为，你那么爱她吗？你当时，真想过为她去死呢？你让承之救她，不一样是在赌吗？赌承之的速度与运气。若然她不开枪，承之就一定救得她吗？想要救赎吧，你以为，爱她就是你的救赎吗？只是为何，你一边渴望着自己的救赎，一边将唯一的救赎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爱她吗？你爱的，不过你自己。”
　　我已无从思考，凌厉的话脱口而出，的确，我不想接受保护她的任务，以是一刹那的分神，让夜赫有机可趁。只是，我在擎的眼中，竟然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去害辞的人吗？那么多年的患难与共……

　　“以后你就保护擎吧，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保护他。”躺在床上苍白着脸儿的小姑娘，眸中却似碎了一千颗星星。我点头，不由自主。
　　起初，不过年少无知的许诺，只知道，既然答应，就必须全力去做。到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守护的原因，俱已忘却。守护他，成为生命的方向，以及——我累牍杀孽中唯一的救赎。
　　塞给辞的枪，被我取掉了消音器。我知道，那样坚韧的孩子，总会尽力保护自己的生命。所有的枪，无论敌我，都有消音设备，惟独她的枪声，我可以在第一时间听到，我可以……尽力在保护擎的同时兼顾她。
　　我已不想解释，他也必不想听解释。我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擎与辞，总是互相伤害。不信任的种子总结出虚妄破坏的果实。

　　“谁说我不敢为她死？”擎几乎陷入癫狂，我冷冷看他，一阵痛极的麻木。
　　忽然间，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枪，抵住自己的额。
　　好吧，一起毁灭吧。未尝不是，幸福的结局。
　　“你在做什么！辞在里面，生死未卜，你……”Andy一手夺过擎手中的枪，另一手，竟已一个巴掌扇过去。
　　“擎，我知道你内疚你痛苦，但是辞还在里面，想想吧，若你崩溃，辞……她该怎么办呢？还是，你要把她让给我了呢？”Andy扶住擎的肩，似要将他摇醒。
　　擎的眼神渐渐清明，虽依然，血丝狰狞。
　　“走，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他望着我，绝了最后一丝的情义。
　　原来麻木的，还是会痛呵。我缓缓转身，强撑着欲被痛楚撕裂的身体，就这样，一步一步，告别我的宿命，告别我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