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の道 第二部[棋魂/光亮]》天蝎

7、第五章

　　洗了一把冷水脸后，进藤总算感觉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抬起头来对着镜子发愣，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是那么惊惶失措。
　　他自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会对塔矢产生那样的绮思旎想？
　　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因为你爱上了他啊，所以才会对他的身体有感觉啊！
　　进藤只觉得心中一凛，急促地喘息着，忍不住透过门逢偷眼去看躺在床上的塔矢，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用力地压住胸口，甩了甩头，答案已经是那么清晰，但是他却不敢去承认。
　　春日的晨光和煦而明媚，从宿醉中醒来的塔矢不太适应地微眯起双眼打量四下，一眼瞥到进藤整个人蜷缩在墙角的沙发里，似乎正睡得香。
　　塔矢半坐起来，轻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细细地回忆昨夜的情形，看来喝酒真的很容易误事，他已经完全记不得后来自己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了。
　　目光飘向窗外，天很蓝，清朗而明净。
　　塔矢低低地轻叹，眼神黯然，“圭介……”
　　越智圭介治疗失败退出柔道界的事发生在塔矢出车祸之后，因此如果不是越智康介来道场找他，他到现在都还毫不知情。圭介那天特意赶来带走了他的弟弟，他温柔地对塔矢微笑，叫塔矢不要介意，但是塔矢却分明地看到那笑容之下隐藏的不甘和无奈。塔矢太了解那种感受，就像他为了回到柔道场上，宁愿冒生命危险也要接受手术，圭介对柔道有着和自己一样强烈的执着，只可惜上天却没有能够给他留下一丝的希望。
　　从那天起，塔矢就决定要更拼命地练习，因为他不可能为圭介做出任何补偿，他唯一能做的就变得更强，去替圭介实现他已经无法延续的梦想，而在他变强之前，他不想再见他们兄弟俩……
　　“亮，圭介是谁？”进藤其实已经醒来很久了，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一夜都没有睡好，塔矢在床上稍有动静，他都会惊醒过来朝那里看上一眼，确定没事再继续睡下。
　　塔矢醒来了吗？塔矢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塔矢为什么又在喊那个人名字？
　　一个又一个问题搅得进藤无法再装睡下去，他从来都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所以他选择直截了当地问。
　　塔矢打了个颤，回过头来看向进藤，进藤那一脸的疲惫，泛红的双眼令他的心莫名地悸动，四目相对注视了许久。塔矢犹豫了再三，终于还是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听来有些低沉，“是我害了圭介……”
　　…………
　　故事并不复杂，塔矢的叙述也很平淡，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无声地泄露着他深深的自责。如果当时他能注意到圭介姿态上有问题，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拼命用力，如果当时他的着力点再偏差几分，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亮！”在塔矢沉默下去的时候，进藤从沙发里跳起，冲过去抱住了他，“……这是意外，只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不是！”他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逼着塔矢去揭开封存的记忆，他心疼塔矢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却忘记了自己的举动是多么不合时宜，他的拥抱紧得让两人轻易听到了对方凌乱的心跳。
　　“光……”进藤体温带来温暖，也带来躁动，塔矢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来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不确定地问出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那么紧张我的事？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呃……因为……”进藤感觉舌头有些打结，他没办法回答，难道要他直说，是因为他爱上了他？进藤实在不敢想象塔矢听到这话会作何反应，害怕冲口而出的答案会毁了原本单纯的一切……
　　“光？究竟是为什么？快回答我！”进藤为什么不回答？进藤的手臂为什么松开了？离开进藤怀抱为什么会感到寒冷？答案似乎近在咫尺，呼之欲出，进藤的迟疑和犹豫让塔矢的心感到刺痛，他急切地追问，“你整整等了我四年，你从来都不相信我已经死去，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是因为柔道？还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亮，你……你怎么了？你冷静一点……”进藤不懂塔矢突如其来的激动是为了什么，他不敢看那双深邃的眼睛，怕自己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塔矢的问题如此尖锐，每一个都指向要害，令他无言以对，深恐吐露支字片语就足以泄露所有的秘密。
　　进藤的视线有意地避开塔矢的时候，塔矢的身体明显地一僵，安静了下来，想起那一夜的缠绵，塔矢的眉宇间流露出难掩的酸涩，一切都源于他一时疯狂的念头，放纵了欲望。
　　进藤他一直都以为那是场梦吧？又或者进藤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激动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抱歉，光，圭介的事让我的情绪有点失控……”缄默了许久后，塔矢神情落寞地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拉开被子翻身下床，目光扫了一眼床头柜上还带着酒气的外套，双眉微皱，抬头问道，“我想洗个澡，可以借我套衣服吗？”
　　“呃……好的。”进藤打开橱柜翻找出干净的一套内衣裤，又找出自己很喜欢的那件淡黄色毛衣和黑白格子的休闲外套来递给塔矢。
　　“……”塔矢接过去的时候，对着衣服怔住了，有些迟疑地问，“还有深一点的颜色吗？”他从来没有穿过这种明亮又跳跃的颜色，感觉好象和自己很不搭调。
　　“偶尔穿得轻松一点对你没坏处的。”进藤尽量地笑得自然，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塔矢正在被什么心事所困扰，如果他知道塔矢此刻正和他一样为两人之间懵懂的情愫所烦恼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
　　塔矢几乎是被进藤硬推着进的浴室，磨沙玻璃门合上之后，塔矢无力地背靠着门发呆了很久，而进藤则在门外痴望着那道模糊的剪影，心中怎样都无法平静下来。
　　美津子在厨房乐陶陶地哼着歌做着早餐，最近家里还真是喜事连连，老公升职，儿子升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学校，但是看到进藤那么努力去读书让做母亲的大感欣慰。
　　当进藤和塔矢梳洗完毕下楼来到餐厅，美津子相当惊叹地盯着塔矢瞧了半晌，昨晚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塔矢的长相，这会儿才发现儿子带回来的朋友竟是难得一见的英俊少年，不由地心中喜爱，笑眯眯地打招呼，“你好，我是小光的妈妈，你是塔矢君吧？一直有听小光提到你呢。”
　　“伯母您好，我是塔矢亮，昨晚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塔矢彬彬有礼地躬身行礼，神态间带着少许不自在，心中不免担心自己昨晚醉酒是否有所失态。
　　“哪里，真没想到小光居然有这么文质彬彬的朋友，呵呵，听说塔矢君也要念叶濑中学是吗？小光的性子比较毛躁，你帮我多看着他一点，好吗？”
　　“呃？”倒没料到美津子会这么说进藤，塔矢微笑着点头，“我会的，请您放心。”
　　“妈妈！我哪里毛躁了？”进藤在一旁不满地咕哝了一声，随即专心地对付盘子里丰盛的早餐，精神地喊，“我先开动喽！”
　　看到进藤狼吞虎咽的吃相，塔矢不禁莞尔，他大概一辈子也学不来像这么没形象的吃法，他端正地坐好，朝美津子点头致礼，才拿起餐具来很虔诚地低声说，“我开动了。”
　　“你们吃完饭就要去柔道馆训练吗？”美津子到厨房拿了两个包裹得很精致的餐盒出来，递到两人面前，“来，这是中午的便当，你们两个训练都要加油哦！啊对了，塔矢换下的衣服，等我洗干净了再让小光带给你，好吗？”
　　“伯母，这……怎么好意思……”受到如此热情的礼遇，塔矢不禁感觉有点局促。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妈妈的好意，你不要那么见外啦！”进藤大力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把两份便当都收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再度让塔矢失了神。
　　三月已经是春意盎然的时节，街道两旁到处可见翠嫩的新绿之色。
　　进藤和塔矢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结伴去道馆了，记得在四年前，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经常都会一起走这条路的，然后两人在一路上都会不着边际地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有说有笑的，有时还会追逐嬉闹……
　　现在想来，和塔矢重逢以后，他们一次都没有像从前一样结伴回家，为什么长大了，好不容易重逢了，却反而不能如年幼时那么亲密无间呢？进藤边走着边想着心事，小的时候都随时随地会扑上去抓塔矢的手，而现在却越来越不敢逾矩半步，爱上同性果然是很麻烦，或许旁人看来根本没什么的举动，进藤却会感到心虚。
　　塔矢也在想着他的心事，进藤难得的安静却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他深切地意识到在他的世界里，进藤是那么强烈地存在，已经融合得完全没有一丝缝隙。他其实是依赖进藤的，这一个月没有见面，让他很清晰地看清了这一点，以前每天都碰面所以才会忽略掉了，而现在……在追问着进藤对自己为何如此执着的时候，他猛然间惊觉到自己对进藤又何尝不执着？那本以为是他人生最后一夜的疯狂行为究竟是他绝望的放纵，还是他心底真实的渴望，他很迫切地想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也想弄清楚进藤的心意……
　　两人各怀心事地并肩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穿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就是道馆了，进藤习惯性地停下脚步等待信号灯，而塔矢则完全心不在焉地走向马路中间。眼看一辆轿车飞驰而来，顿时把进藤吓得魂飞魄散，四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再度上演，只是这次换做了进藤冲过去扑倒了塔矢，真是千钧一发！
　　耳边响起尖锐刺耳的急刹车，随后是司机恼火的咒骂声，“找死啊！”
　　惊魂未定的两人互相对视着，几乎要忘记了呼吸，差一点，真的就差那么一点，如果进藤再犹豫个半秒钟，塔矢此刻一定已经横尸在了车轮之下……不，或者会和四年前一样，塔矢会得救，而丧生的会是进藤！
　　柔道馆的更衣室里，进藤和塔矢面对面地坐着，各自低垂着头，刚刚有惊无险的一幕到现在还两人的脑中翻腾着，呼吸和心跳都难以恢复平静。
　　“你到底在想什么心事？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如果我再晚一步的话……再晚一步就……”进藤一开口就激动得语不成声，他抬头盯着塔矢那头墨绿色的发，眼前闪过四年前的那一幕，眼泪瞬间就模糊了视线，全身都发起抖来，他根本不能想象再次失去塔矢！他站起身来向塔矢走过去，没走几步双腿就发软地跪到了塔矢面前，他伸长了手臂用力地搂住了塔矢的腰身，把头深埋到自己的双臂之间，不肯抬起。
　　“光……”塔矢觉得腰间的衣服似乎有些濡湿了，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抚摸进藤的头发，柔顺的触感一如那一夜，他可以说出来吗？“……我在想……想你的事。”
　　塔矢觉得自己好象着了魔，居然真的开口说了出来，他感觉到怀里的进藤浑身一震，然后猛地仰起脸来，用那双还泛着红的泪眼紧紧地盯着自己，他仿佛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耀出希望的光芒。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似乎并不若他原先想象得那么难开口，“我在想，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你。”
　　吐出如此大胆的话，塔矢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属于他的“判罚”，他错过了进藤欣喜若狂的表情，只感到身体在下一刻被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绕，投入那具熟悉温暖的怀抱，原来他们的心一直都不曾远离，只需要有个人先开口说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