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番外之徐淳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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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回到京城，当天过来探望的亲友就来了两三波。兵部的冯姝、陆欣妍几个下属是第一波到的，她们来时个个忧形于色，一上来呼天抢地地扑到她床前七嘴八舌地问候，见她伤势不算严重，就又都嘻嘻哈哈起来，在她房中呆了不到一刻钟就一起告辞，说是平康坊荟珍楼新来个了色艺双绝的小公子，她们今晚都要去占个先捧个场。她颇不以为然，但也不想非公务时间干涉下属的私事，便由着她们去了。
第二波来的是柳笙和柳笙的堂妹柳菲菲，柳笙对她极为关心，先自己动手给她诊了脉，又详细询问了她怎么受得伤。她移花接叶地给柳笙复述了一遍打斗过程，没敢提关鸣鸾一个字，只说自己喝醉了酒遇到了几个武功不弱的江湖人士，冲突起来就受了伤。柳笙不疑有他，就谆谆告诫她以后不可贪杯，脾气也不要这么大，需知在朝为官，身体性命不仅是自己的，更是国家的，她听得心中惭愧，红着脸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第三波来的是明帝与安澜，帝后两个在夜色的掩护下带了太医亲临徐府视疾。
“徐卿只管养伤，不必忧虑公务，有弦歌在，兵部的事弦歌可以代为料理的。”明帝坐在她的床前的官帽椅上，一边指挥太医诊脉，一边和颜悦色地宽慰她。她听了心中感动，由衷地对明帝道：“微臣只是受一点小伤，竟劳动陛下和皇后亲临看视，微臣铭感五内，只觉杀身难报。”
明帝温和一笑：“阿淳这么说可就显得生疏了，朕与卿名分上是君臣，情谊上是朋友，朋友受了伤，哪有不过来探视的道理？澜儿与阿淳更是同门师兄妹，听说阿淳受了伤，澜儿真是一刻也坐不住，即便朕不来，澜儿自己也要来的。”
她听了忙冲安澜颔首致意：“微臣多谢皇后记挂。”
安澜身姿端正地坐在离床更远的罗汉榻上，顺着明帝的话道：“我一听说你跟人动手受了伤，哪里还坐得住，要不是在宫里住着，中午我就过来了。伤你的人可都处置了？”
她心头一热，她在师门学艺时与安澜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几个同门中她入门最晚，安澜在十五岁时就出师嫁人了，两人同时学艺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半，若论情意自是柳笙与安澜更为亲厚，但安澜却待她俩不分上下，平时尚不觉得怎样，此时受了伤再听到安澜关心的话，她恍然有一种这就是自家兄长的感觉。至于说伤她的人可曾处置了，有关鸣鸾在，她根本不用管这个，关公子昨晚回京后连夜派了刑部的差役们去现场拿人，把那三四个还活着的杀手都给拘捕了，中午审理完毕，下午就把杀手们判刑结案了，关尚书在处理公务上向来雷厉风行，比女儿家还能干上三分，她一向对关尚书的才智佩服得很。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忘了回答安澜的问话，安澜也不催促她，自行起身在她房中巡视。这边太医诊完脉后躬身给明帝回报道：“徐尚书伤势不重，微臣开了方子，内服外用，养上一个月就可平复如初了。”
明帝闻言脸上神色舒缓了许多，叮嘱那太医道：“这一个月就辛苦史卿看视徐卿，务要多来几趟，等徐卿康复了，朕自然有赏。”那太医连声答应，明帝又跟她介绍道：“这位史卿医术是极高明的，她说一个月平复，那就是一个月平复，阿淳且耐心养着。”她闻言打量了下这位史太医，见她四十岁上下，一脸的和蔼可亲，完全没有传说中名医圣手的精干凌厉相，便有些半信半疑的。那太医大概看出了她的疑虑，却也只是好脾气地冲她笑笑，并不辩驳。
“你这高低地图是从哪里来的，自己制作的？”安澜指着她房中的一张长方桌子问她。
“这原是澄之的东西。”她踌躇了一下，方才答道。
安澜听了没说话，倒是明帝闻言起身去那桌案前边观察边问道：“他送你的？””。
“他不是把私宅卖了嘛，这些粗重家伙就都不要了，我是从宅子买主那里讨到的。”她连忙解释，已经嫁人的男儿私自送人东西就有失德之嫌，她可不能给澄之惹这种无妄之灾，何况这凹凸地图是林征买到宅子后转送她的，她也算不上在天子面前撒谎。
“他把私宅卖了？”明帝扭头看着安澜，发问道。她见状猜测明帝不是问自己，果然安澜淡然答道：“他那个官司不是要交罚银嘛，他银子不够就把宅子卖了。”
明帝不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看地图，还用手摸了一下地图上黏土抟成的山峰。
她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吃惊，她是真没想到，江澄回宫两个多月了，明帝竟然不知道他卖宅子的事，听安澜话里的意思，明帝也不知道他手头积蓄不够交罚银的事。
这晚上她就睡不着了。一会儿想起与江澄认识的过程，觉得以江澄对明帝的一片痴心，明帝竟然弃置不顾，当真是帝王心性与凡人不同，若是关公子这般待自己，自己早就唯关公子之命是从了。一会儿认为终究是明帝身边的美人太多了些，顾不过来才会厚此薄彼，世上三夫四侍的贵女大多有一两个被冷落的夫侍，鸣鸾不想让自己身边有别的男儿，是不是担心自己将来会冷落他？一会儿又疑惑江澄究竟在做什么，她们几个都以为江澄卖房子进宫就是奔着明帝去的，可为什么这么久了，明帝都对他知之甚少，难道他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机会吐露心声，还是他根本不肯去取悦天子？若是鸣鸾也像他这般不肯坦承情思，自己却要怎样确认鸣鸾的心意？
思量了一夜，她最终拿定主意，只要关公子再表露出一点点对她的喜欢，她就把屈公子的婚事给退了。
可是要看到关公子的喜欢，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每日里翘首以盼，都没见关公子来探伤。在京城的官员来了一波又一波，陈语陌与林征几个自不必说，明帝来过的次日她们就来了，楚昀、郑岚这样的平素里不大对付的六部尚书也在第三日来过了，安琪、关吟、关诵、赵潇几个小姐妹在第四日来过了，就连苏澈都在林征的陪同下在第五日来过了，她的关公子却始终没见影子。九月初六这日，刑部郎中任蔷、工部郎中谢琳、屯田郎中乔绮真、膳部郎中高莹这几个完全没什么交情的官员一早来探望，送走这波客人，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休息，把跟关公子的前前后后仔细思量了一遍，她觉得坐等关公子来探疾太被动了，万一关公子像江澄那般别扭，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呢？好女儿就应该主动出击。
主意已定，她就喊冰儿去请老正君。她得把屈公子的婚事先解决掉，而后轻装上阵地去攻克关公子的心。
老正君一听她要退婚，自然是不肯依的，为屈公子说了好多话，不过天下哪有拗得过女儿的母父呢。见她口气坚决，不容商量，老正君便让人将她的生父凌氏喊了过来。面对生父低声软语的责备，她依旧不肯改主意，她生父本是个绵柔的性子，见说她不动，看了一眼老正君，就没再开口了。老正君左右看看，最终发话道：“这屈家儿郎既是不合你心意，退了也就退了，可有一条淳儿你要明白，这屈家几乎是世代给人做侍夫的，家里儿郎都识得眉高眼低，最是让妻主和正夫省心的，你今儿退了他，将来再纳别人，还能像他这般懂规矩吗？”
她听了赔笑道：“父亲教训的是，这屈公子给富贵人家做侧室原是再合适不过，父亲一心为孩儿着想，孩儿是知道的，只是孩儿已经拿定了主意，此生绝不娶侧纳侍，父亲不必担心将来的事。”
她这话一出口，黄老正君就越发地惊骇，与凌氏两个面面相觑了半晌，还是黄老正君先开口了：“淳儿究竟看上了谁，竟是只准备娶他一个了？万一将来他没有女嗣，你也不娶侧室么？”
她缓缓点头：“孩儿看上的人自是天下少有的才貌双全的好男儿，他倒是很大方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可是孩儿不想委屈他，倘或将来没有女儿，孩儿从徐家那几房里过继一个女儿过来也就是了。柳相是左相呢，身边也只有一位正夫，孩儿比柳相多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黄老正君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半日没开口，凌氏小声劝老正君道：“哥哥不必把淳儿的话太当真，淳儿还年轻呢，说得话哪里就做得了数呢，女儿家哪个不是见异思迁的，今个儿跟这个海誓山盟明个儿跟那个蜜里调油，哪里有定准呢？”
她听了心里暗笑却并不驳斥生父的话，她的生父虽是极疼爱她的，但在她母亲在世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心思都用来服侍讨好她的母亲了，论对她性情的了解远不如担负了教养之责的正君黄氏。果然黄老正君听了凌氏的话就含泪摇头：“淳儿的性子和她母亲不一样，和世上那些轻狂女儿也不一样，她拿定了主意的事，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改了。”
她在床上给黄老正君弯腰施礼：“孩儿让父亲为难了，可是孩儿决心已定，请父亲成全。”
老正君无奈妥协道：“你且休息一日，若是明儿早上起来还这般想，我便着人去退亲。”
只是一日而已，她哪里就会改主意呢？次日一早她便打发了别的侍儿去催促老正君，她没派冰儿去，是因为昨个冰儿自老正君走后就神思恍惚，晚上更是守着她哭了一宿。她跟老正君谈话时虽没涉及冰儿，但冰儿自幼服侍她，却是熟知她的性子的，那小猫一般的哭泣听得她心里发酸，几番想要开口安慰冰儿，终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自己既然早晚要把冰儿送走，又何必再让冰儿心生希冀呢。
去博州屈家谈退亲的管家刚过来她房里辞行，门房就来报说关尚书过府探伤。她心头狂喜，吩咐侍儿给自己穿见客的衣服，侍儿拿来了衣服她不是嫌老气就是嫌轻佻，换了好几件才算定下来，又觉得在卧房见关鸣鸾不妥，匆匆忙忙地扶了妙剑从卧房挪到正房的长榻上，又把冰儿在内的几个侍儿都打发到侧院去，吩咐他们没事不要进来伺候。
刚刚在长榻上坐好，关公子就已经进了院子了，她忙让妙剑代为出迎。
妙剑把关公子迎进来，把一箱玄武那边独有的果子往她跟前一放，就陪着关公子的侍儿一起出去了。她起初还暗赞妙剑体贴，可是等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关公子，她一颗心激动地快要跳出来却又不知该先说什么，反倒觉得不如留着妙剑在房里。
关公子看上去倒是挺平静的，见她不知所措，便展颜一笑，大大方方地问道：“阿淳这几日可有盼着我来么？”
这话听上去挺亲密的，她忙不迭地点头：“当然有呀，鸣鸾怎得今日才来，我，每日里翘首以盼，望眼欲穿。”这样的话若是出自别的年轻女儿之口难免有些油腔滑调，可是她的声音诚诚恳恳，脸上的表情更是认认真真没有一丝虚假，说到最后几个字，她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可仍是坚持看着一眼不眨地望向关鸣鸾。
关鸣鸾听了脸上便显出歉意来，不躲不避地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坦荡地道：“前几日公事忙，我也没有想好，今个儿终于想好了，一下了朝就过来看你，阿淳莫生气了，我给你削个果子吧。”他言毕就从箱子中拿了把装饰精美的小刀出来，拎出一只果子就动手开削。
美人亲手削果子给她吃，她只觉自己是凰朝第一快乐之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美人纤瘦的玉手，直到美人三两下把果子削好递给她，她才意识到刚才关公子的话中有个比果子更重要的事，她将果子拿在手上，问道：“鸣鸾想好什么了？”
关公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旋即毅然决然地道：“我之前太在意那些不相干的，如今想明白了，只要阿淳待我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心高气傲的关公子居然为了她肯勉强自己接受那些侧室们，她欢喜得一颗心都要飞出胸膛了，掩饰似地轻轻咬了一口果子，透心的甜。吃了小半个果子，她方才平静了些，见关公子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她的赞扬，她启齿一笑：“鸣鸾如此情深意重，我又怎忍心苦着鸣鸾？你来之前，我刚打发了人去博州屈家退亲。”
关鸣鸾乍一听了似乎还不敢相信，她只管一脸真诚地盯着关公子看，渐渐地见关公子漂亮的瑞凤眼中犹如烟花绽放。她看得如痴如醉，正沉迷，关公子已经起身，飞快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下她彻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番外之徐淳篇（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