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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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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很快过去,那一场寒假的旅行最后以感冒发烧告终。在杭州足足养了一个周的病,将他最后的假期挥霍干净。然后回来后,陈笙突然发现陈嘉生忙了起来,今日考察郊外的厂子,明日组织科研回忆,他似乎连大学的讲课也去的少了,一幅为工作奔忙的模样。于是,陈公馆很久没有见到他的身影,陈笙偶尔才能碰见,但都是匆匆,那些叔侄相对喝茶下棋观景赏画的场面从记忆中褪色,他隐约察觉对方似乎在避开他,可是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这难道是因为他那些“新思想”有关么?他闭口不说,将所有想法都深藏在自己内心中,哪怕心里已经滚动着岩浆一样的火热,但他也不愿意为此和自己最爱的长辈生疏。
又过了两个月,春日的绿意开始从枝头冒出,叽叽喳喳的麻雀儿吵吵嚷嚷的让人心烦。这一天,陈笙终于在陈公馆遇到了陈嘉生。
他似乎很疲惫,眉间皱着深深的纹路,镜架将鼻梁上压出印痕,他似乎瘦了,身形单薄几分,薄呢大衣下的脊背依旧挺的笔直。
“二叔。”
“啊,是笙儿。”他点点头,将手中的公文包递给身后的秘书,示意对方送上房间。
陈笙看着离开的人微微一愣,眼生。
“换秘书了?”
“恩。”陈嘉生并不想多说,看着少年不知为何显得有点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不禁涌起愧疚。“来,我们去坐坐。”
他们习惯的走向公馆的后花园,凉亭下摆着几张藤椅。
保姆林嫂飞快上了一壶茶,是陈嘉生平日爱喝的龙井。
他给侄子倒了一杯,自己却没有喝,想了想,开口:
“我过几天要调任去上海了。”
“调任?”
“对,任上海机械局的副局。”
“……”少年有些呆呆的,似乎被这个消息击晕,一时间消化不了。
“不回来了么?”
“怎么可能,”陈嘉生沉吟,“不过要是事忙,估计很久才会回来一趟,未来几年,我的工作重心应该就是在上海。”
“……”
“你今年夏天就毕业了,既然不愿意出国,要不要来上海,哪家学校都行,只要你喜欢。”他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讲思考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陈笙这时才感觉自己一颗心落回原地。然后,他突然又涌出几分怒气。
“你什么都想好了,还用问我?”
“我不是这样意思,如果你不愿意去上海,南京也……”
少年突然挥手,打断他的发言,“你不要太过分!”他的脸涨的通红,眼眶都湿润了,他气的跳起身,来回转圈走,最后一跺脚,跑掉了。
“这孩子……”陈嘉生愕然,然后又摇摇头,笑出来。
几日后,陈嘉生果然走了,陈笙看着他坐上汽车远去,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最近的时局也是变动不休,据说外地的报纸上已经有评论员说东北的局势日益恶化,可是因为这里是南京,政府所在地,消息把控的分外严密,据说不少报社被特务查抄,一时间,反而舆论上风平浪静,实际却暗藏波澜。
陈笙这一次参加的聚会是在城南的小教堂里,这里的神父和某个组织的人员交好,同情他们这些进步人士,所以将教堂借给他们,用作聚会场所。
参加这次聚会的人士不禁禁是学生,还有报社的记者和商铺的小工,大家都是年轻人,墨守着不谈身份的保密原则,除去几个相熟的人和组织者,便没有人知道身份。
之前介绍陈笙来的学长最近因为有事离城,这次并没有来。不过陈笙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作为组织活动中的积极分子,他最近在聚会中和大家很聊的来,也结识了几个朋友。
“竹子,这边。”穿着蓝色短上衣,黑色百褶裙,典型的女学生装扮的女孩子对着他招手摇晃。她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上面绑了一根红绳,坠了一颗小小碧玉锁,更显得手腕秀气可人。她剪了半月头,发丝乌黑柔系,一双眼睛沉又亮,看人目光十分专注。
陈笙被她看的微微有点脸红。
“青青,抱歉,我来晚了。”
“遇到什么事了?”侧头插来一句的年轻男人一脸警觉,他眉毛有些淡,鼻子有点扁,现在皱起眉来,表情不太好看。
“没事,我家门口修路,我只能绕了一段。”陈笙平淡说,装作没有发现对方身上的隐隐敌意。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了,要知道在这个聚会中,属他的家世最好,也因而格外受到怀疑。要不是他一腔热情,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进步性,像今天这个核心人员的聚会估计就轮不到他来了。
“谢谢你的关心。”
“没事就好。”男人松懈下来,他是组织里的小干部,是南华报社的记者,叫顾宏。
“竹子一向谨慎,你放心啦。”阮青微微一笑,让气氛柔和下来。
“最近的局势很明显,东北的同志传来讯报,张作霖想要和日本人妥协何谈……”
“上个周不是说绝对不妥协么?”
“那些军阀都没一个好东西!”
“上海城市的同志们已经组织游行和散发传单了,我们也不能落后。”
“顾同志在报社,组织文章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可是印刷方面?”
“我可以帮忙,学校有印刷室,我有钥匙,可以偷偷借用。”陈笙举手,非常高兴有能用的上自己的地方。
“竹子,你可要小心。”阮青有些担心,她是女校出身,管的更严,这方面并没办法帮忙,她主要负责传单散发方面。
“你才更要小心。”陈笙望着她,神色中也隐藏不住忧心。他知道阮青是个要强的女孩,这在时下并不受欢迎,但是他却更加欣赏。他看多了那些如同母亲一样菟丝花般的女孩们,依附男人和家庭,最终却让自己淹没在绝望。
“你注意点自己吧,青青比你可谨慎多了。”顾宏没有好生气,虽然都是怀抱热情的同志,但是年轻男性们也免不了在异性面前争风吃醋。
陈笙瞄了他一眼,没有争辩,过去几次的斗嘴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结局,几次下来,他也发现不如退让一步更好。
“顾宏,你说什么,竹子是关心我。”阮青果然脸色一沉,直接发话。
不管这三人的小争执,会议很快开完解散,人们分别离开,尽管相熟,他们还是按照规矩三三两两的离开。
阮青毕竟是个女孩子,按照商量好的,今天轮到陈笙送她回去。
天色深蓝,乌沉沉的阴云将夜色压的更黑暗了,月光被严密的掩盖在云后,也没有半分星光。路边的树枝还未发芽,干枯的枝条在夜风中胡乱的挥舞,仿佛鬼爪影子,分外有几分狰狞可怖。
路边的煤油路灯昏黄的要命,这边非主干路,因而并没有改造成电灯,煤油的数量大概也只够半个夜,随着夜色越深,光线越发微弱。
陈笙和阮青两个并排走着,仿佛一对年轻的小情侣,这让偶然路过的巡警多看一眼便不再关注。他们却没说话,在这样夜色的街道中,他们却仿佛被装进了鸟笼的鸟儿,心怀着警戒,不肯多说一句。
阮青住的离这里并不算远,走了二十分钟,就看到她家的门口。
“你家到了。”陈笙停住脚步,他们走的不快也不慢,但是他心下却恨不得这段路再延长一些。他望着身旁纤细的身影,抿抿唇,下意识找了一个话题。“青青,上次你借给我的书,我还没看完,下次还你。”
“没事,你慢慢看,我不急。”阮青笑了,她的笑容从来都不是羞涩的,而是大大方方,明朗极了。
“青青,我……”他张了张嘴,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阮青看着他,等着她的后续。
“恩,等最近忙完,我有话想说。”他最后只说出这些,不远处,阮青家的门口隐隐探出几个罗卜头的脑袋,正在向这里张望,他连忙又说:“你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阮青回头一看,也看到那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一笑。
“那我回去了,有时间再聊。”她摆摆手,小步向家中跑去,家门打开,几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们蜂拥而出,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姐姐,姐姐!”
“姐姐回来啦!”
“姐姐,那是你相好的吗?”
“别胡说。”
话语随着夜风飘到少年耳中,他的脸慢慢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