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per Psycho Love》Sunness

6、06.

　　新年将至，《大跳跃》的首映礼定在了新年的零点。
　　艾米丽关掉电影播放界面，从沙发旁的纸巾盒里摸出一张纸巾，擦去脸上的眼泪。任务栏里熟悉的头像在闪动，她点开它，看到一条内森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我回国了，刚下飞机，路上看完了《爆发》。你呢？”
　　挪动一下怀里的电脑，她敲击键盘回复：“我也刚看完。”
　　“艾米丽，别玩电脑了，你今晚得早点睡。”克里斯蒂娜脚步匆忙地经过沙发的另一头，顺手将一条毛毯盖上艾米丽光着的脚丫，“你确定要去明天的首映礼吗？”
　　“我确定……”确认内森没有再发来消息，艾米丽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揉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以前你都不去的。”好友的声音伴着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忽近忽远，“那种场合会让你紧张……”
　　艾米丽合上电脑，想起红毯和闪光灯，焦虑地抿紧了嘴唇。她的确对那种场合感到不适。
　　“可是我答应了内森。”她自言自语道。
　　“又是斯科特。”克里斯蒂娜语气夸张，“上次他生日你也去了。”
　　“那只是个家庭聚餐。”艾米丽扭头看向她。
　　“但你事先不知道。”动作利索地穿上大衣，克里斯蒂娜站在衣帽架旁，严肃地皱起眉头，“你不觉得你为他破例太多了吗？你没爱上他吧？”
　　艾米丽摇了摇脑袋。爱？这个词太严重了。她至今无法适应正常的人际交往，而内森表现出来的友好和宽容让她看到了希望。“只是……我很难交到朋友，蒂娜。”想到这里，她嗫嗫嚅嚅，“我也想表现得更友好一点。”
　　克里斯蒂娜闻言垮下双肩，面露无奈地叹息。
　　“好吧。我也就是担心你太勉强自己。”她走上前，俯身亲吻一下艾米丽的前额，“如果感觉不太好，随时联系我或者医生，好吗？”
　　乖巧地点头，艾米丽轻轻拉住她的手。
　　“下个月我想回农场去看看我父母。”她对克里斯蒂娜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还不确定会去多久，不过等我回来的时候，可能新剧本就会有点儿眉目了。”
　　克里斯蒂娜长吁一口气，脸上的神态顿时精神不少。
　　“这是我这半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她捏一捏艾米丽的手，“明天的衣服我帮你准备好了，挂在你卧室里。八点我来接你，嗯？”
　　艾米丽笑着感谢。
　　“明天见。”
　　等到克里斯蒂娜离开，艾米丽仍旧没有收到内森的下一条消息。她不擅长主动找话题，因而关闭聊天窗口，打开命名为数字1的文档。黑色斜体标题Super Psycho Love映入眼帘，艾米丽看着上次编辑完的最后两个段落，不自觉咬起了指甲。新剧本其实已经完成了大半，待她从父母的农场回来，恐怕初稿早已全部完成。她没有对蒂娜说实话，因为她对这个剧本另有打算。
　　或许……
　　任务栏中的那个头像再次闪动。艾米丽回过神，查看内森发来的消息：
　　“这个点泰勒女士应该已经走了吧？”
　　艾米丽咬住下唇。她的日常作息很固定，人际关系也非常简单。现在内森已然对她每天的安排了若指掌。这让她下意识地不安。
　　犹豫片刻，她回复：“她刚走。”
　　没过一会儿，茶几上艾米丽的手机便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内森。
　　她拿过手机接通电话。
　　“嗨？”
　　“嗨。”
　　“你们每天的安排可真规律。”电话那头的内森笑道，“你现在在客厅吗？”
　　仿佛心思被戳破，艾米丽红了脸：“是的，我在沙发上。”
　　“要不要到卧室看看？走到窗边，说不定会有惊喜。”
　　她一愣，慌慌张张说了句“你等等”，便放下电脑，赤着脚跑上楼梯，来到了卧室的窗边。屋子里开着暖气，艾米丽推开窗，感觉到室外凉丝丝的冷风灌进衣领。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紧领口，探出脑袋朝楼下望去。
　　紧挨公寓楼的人行道边停着一台黑色私家车，内森就站在车外，远远地冲她挥手。
　　“艾米丽——”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同时穿透了冰凉的空气。
　　距离太远，艾米丽瞧不清他的脸，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脸上的笑意。她心跳有些快，不敢大声回应，只得挥了挥手。
　　“哦，见鬼，你住得太高了，我都看不清你的脸。”手机那头他含笑的声线字句清晰，“你看得到我的手表吗？我戴的你送我的那块。”
　　艾米丽看见楼下的内森举起了他的一条胳膊，曲起手腕示意。
　　“我也看不清楚，内森。”她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以为你回家了。布罗迪呢？”
　　“我告诉布罗迪我想自己开车，正好经过这儿，就停下来看看你。”内森说，“可惜看不清你的脸。不过……嗯，蓝色的睡衣？”
　　这下他们两人都笑出了声。
　　“我猜你不会邀请我上楼喝杯咖啡吧？”他问她。
　　揪紧自己的领口，艾米丽摇摇头。
　　“抱歉，内森，我要休息了。”她轻声嘱咐，“你也快回去吧，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好吧，我到家会给你一条消息，别被我吵醒了。”站在楼下的那个身影动作夸张地向她抛了个飞吻，从手机里响起的声音却温柔如旧，“晚安，艾米丽。”
　　艾米丽忍俊不禁。
　　“晚安。”
　　第二天的首映礼是场硬仗。艾米丽·威尔逊的剧本斩获了不少奖项，虽说不及影星引人瞩目，但依然名声在外。她鲜少出席这种场合，因而吸引了不少媒体的目光。在红毯上同内森一起合影时，艾米丽想到接下来还要和好些人一块儿被闪光灯围堵，便僵硬得走起路来几乎要同手同脚。
　　黑压压的人群令她喘不过气。要不是挽着内森的胳膊，艾米丽险些溺死在让人目眩的闪光里。
　　忽然，她感觉到身边的内森歪过脑袋凑近她耳旁。
　　“幸好我们的第一张合影不是会传上网络的那种。”他带着她转身走过红毯，脸上还挂着内森·斯科特经典的拘谨微笑，压低声线悄悄告诉她，“腼腆绅士斯科特？听起来一点都不美好。”
　　意识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开玩笑，艾米丽转头看看他故作严肃的脸，两人视线相撞，谁也没有忍住嘴边的笑意。
　　很奇妙，她稍稍放松下来。
　　《大跳跃》的首映非常成功，而电影本身的成功超乎了艾米丽的想象。放映结束后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惜直到首映礼散场，内森才好不容易从媒体那儿抽身，马不停蹄地将艾米丽送到车边。
　　“感觉怎么样？”他语调轻快，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克制的兴奋。艾米丽明白这是因为电影。
　　“很好……”她的心怦怦直跳，她还沉浸在电影带给她的震撼里，情绪少有地高涨，以至于一时词穷，“我是说……非常好。”
　　内森替她打开车门，笑着眨眨眼，悄声道：“别急，一会儿我们有的是时间。”
　　艾米丽呆了下，“什么？”
　　不等内森给她回应，克里斯蒂娜就将她推进了车里。
　　车门被关上，司机发动车子，终于把她们带离这吵闹的“战场”。艾米丽呆愣地回过头，还能瞧见内森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已经被新的一拨媒体记者围住，不知要应付到什么时候。
　　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艾米丽不解。
　　克里斯蒂娜扒下艾米丽的大衣，打断了她的思绪：“宝贝，换双鞋，再系上围巾。晚上海边很冷，你得把自己裹严实点儿。”
　　“海边？我们不回家吗？”艾米丽一头雾水，任由对方脱掉了自己的高跟鞋。
　　“斯科特向我保证明早会送你到家。”克里斯蒂娜没有抬头，只忙着把艾米丽的脚塞进厚厚的长靴里，“过个愉快的新年吧，亲爱的。”
　　于是四十分钟后，艾米丽被送上了另一台车。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看到驾驶座上对她笑得得意的内森，才总算明白过来。
　　他带她来到了海边。
　　不是热门的度假海滩，也不是繁忙的城市港口。他们登上一座临海的废弃古堡，露台边视野广阔，能望见遥远的海平线，以及古堡脚下融于夜幕的黑色礁石。已近黎明，艾米丽呼吸着湿冷的空气，裹紧身上的大衣，呆望海天交接的远方。
　　“对这里熟悉吗？”内森将保温箱放在了石砌的围栏上。
　　艾米丽环顾四周，从呼出的小团白雾中辨认景物的轮廓。
　　“周围的景色很眼熟……但我没来过这里。”她觉得熟悉，而后突然记起了什么，猛地转头去看内森：“《海岛日记》？”
　　内森笑了。他一面摘下手套，一面若有所思地点头。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那部电影。”
　　艾米丽不由脸热。
　　“是结局他们回到家乡的时候，史蒂芬回头看到日出的那一幕。”她重新打量周围，“原来是在这儿取的景。”
　　“这里很适合看日出。”内森打开保温箱，“你以前看过日出吗？”
　　艾米丽摇头，“我很少出门，也很少在外过夜。”
　　“那我很幸运。”从保温箱中取出两杯热饮，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来，热巧克力。新年夜稍微摄取一点糖分，我想泰勒女士应该不会介意。”
　　“谢谢。”艾米丽接过温暖的纸杯，把热巧克力捧到唇边，贪婪地嗅了嗅那浓郁而甜蜜的气味。她彻底放松了。她无法抗拒甜食，它们能安抚她紧绷的神经。
　　“现在距离日出还有近一个小时，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内森也倚到围栏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猜你看过片子之后会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刚刚那种场合……”他止住嘴边的话，略微挑眉，意味深长地一笑。
　　艾米丽读懂他的暗示，同样低头一笑。这种默契让她很快找回了刚看完电影时的状态，她难掩兴奋，不知不觉便把整部电影评价了一遍。说到最后，她意识到这或许是第一次……她的话比内森更多。
　　“很棒，每一个环节……从头到尾都很棒。”她红着脸，却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你真的让布鲁斯活过来了。最后那一跳他的眼神……还有在安娜面前放火以后，他拥抱火光中坍塌房屋的那个动作——那是你自己的理解，简直超乎我的想象……”
　　内森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专注，神态柔和而放松。他摇摇头。
　　“你的剧本已经让他活过来了。”他说，“我只是在表达自己对他的理解而已。”
　　艾米丽没有因为他的温柔而动摇。
　　“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内森。”她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除了你，谁都做不到。”
　　内森沉默地回视她。那几秒钟的时间似乎变得十分漫长，艾米丽望着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他瞳仁里的自己。渐渐的，她生出一种错觉。她好像来到了那个雨天，看到那个朝她走过来的内森。他带着湿冷的气息向她靠近，她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一股森森寒意。
　　在她快要因那股寒意心生恐惧之前，内森转开了视线。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
　　“日出到了，艾米丽。”
　　可怕的错觉消散，艾米丽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海天交界处被镀上一线荧亮的天光，咸涩的海风在天际掀起一片鱼肚白。红霞浸染海平线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那霞光越来越亮，不久便被小半边太阳破出一弧橙红的阴影。它一点儿都不刺眼。她看着它，看着它慢慢顶开云层，最终跳出了海平面。
　　金灿灿的光芒刹那间铺满海洋，在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间跳动。
　　“拍摄《海岛日记》结局那场戏的时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她听见内森低缓的声音，“那是我主演的第一部电影。之所以成功，也是因为我很能理解史蒂芬当时的心情。”
　　艾米丽偏首看向他。他凝望着灿亮的天际，灰蓝色的双眼盈满柔和的亮光。
　　“回到故乡？”她问道。
　　内森笑笑，摇了摇头。
　　“摆脱那座将他困在茫茫大海中的小岛，踩在他热爱的土地上，回头看天光冲破黎明。”他没有移开视线，像是从眼前的景象中找回了当年的感受，“那部电影让我搬离了父母的家，远离过去的生活，开始我热爱的事业。我对史蒂芬感同身受。”
　　艾米丽隐约记起来，多年以前曾有传闻罗伯特·斯科特酗酒和家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记得你出演的第一个角色，小艾伦。”考虑许久，她小心翼翼地出声，“那个时候我还在念高中……但是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你比山姆·哈里斯演得更出彩。”
　　“真的？”她的话逗笑了他，“比男主角更出彩的一个孩子？”
　　“对。”艾米丽有些脸红，可仍然答得坚定，“不过……在那之后有好几年，你没有再出现在荧幕上。所以……知道《海岛日记》是由你主演的时候，我很惊喜。你的史蒂芬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她搜肠刮肚，竭尽全力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我总觉得《海岛日记》是特别的，我是说……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你主演的第一部电影。”
　　内森嘴边的笑容淡了一些。
　　“所以你收藏了它的DVD光盘，还拿着它来找我要签名。”
　　他目光温柔，那种温柔让艾米丽紧张不已。但她希望他能看到她的真诚，因此她努力勇敢地正视他。
　　“……没错。”她说。
　　内森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同她对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好像真的给她下了魔咒，让她过快的心跳渐渐平复。艾米丽感到迷惑。她看着他的眼、沉在他的眼底……她甚至察觉不到他的靠近。然后，她的嘴唇触到一片柔软的温度，带着温热的呼吸，还有甜腻的香气。最初的那几秒，她迷茫地沉溺其中。
　　直到她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她猛地推开内森。
　　手中的热巧克力在这突然的动作中滑落，全部泼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艾米丽未曾料到这种情形，慌乱之中又赶忙上前：“抱、抱歉——我没想到——”
　　事情的发展显然也出乎内森的预料，但他并没有生气，也不慌张，只是低头解开纽扣脱下了大衣。“没关系，衣服很厚。”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衬衫领口沾上的污渍，抬起脸关切地看看她，“你还好吗？有没有被烫到？”
　　“没……没有……”
　　“那就好。”内森将手里的大衣搭到一旁，叠好手帕放回口袋，两手插兜，好脾气地对她一笑，“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我以为……气氛还不错？”
　　这种绅士的态度让艾米丽十分不安。
　　“不，只是……”她还没有从惊慌中抽离，思绪混乱地试图解释，“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内森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你说什么？”
　　他用了敬语，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
　　而艾米丽本能地感到恐惧。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内森抬起右手，捂住双眼轻笑。
　　“艾米丽，我知道你没有恋爱经验，但你是个创作者。”他垂下手，笑得稀疏平常，“你写过很多感情，包括爱情。你不是不懂，对吗？”
　　他的笑容令艾米丽毛骨悚然。她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你或许见过不少圈内的花花公子，明白这些男星私生活有多乱。”内森面露微笑，脚步不慌不忙地朝她走近，“可我不一样。”
　　距离她一步之遥，他毫无征兆地、用力地抓住她的一只手，语气温柔，“我不会随便去抓一个女人手。”
　　艾米丽来不及挣脱，便见他迈出最后一步，揽住她的腰身。
　　“我也不会主动去抱一个女人，耐心地给她安慰。”
　　她被迫挨近他的胸膛，掌心隔着衬衫触碰他的温度，在惊惧中闻到了他身上柑桔清冽的气味。
　　“哪怕是面对需要讨好的粉丝，我也讨厌肢体接触。”他略略低头，前额轻抵她的额头，轻柔的呼吸扫过她的鼻尖，唇边的笑容温和如常，“我以为你了解的。我在你面前从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真面目，不是吗？”
　　艾米丽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他像是把她锁进了眼底，套上层层锁链，只留一双饱含惧色的眼睛。她熟悉这种眼神。恐惧让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内森……”她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喜欢你饰演的角色，也喜欢你……但这不是……”
　　“那么，这是女性的矜持？还是欲擒故纵？”
　　内森打断她，缓慢地贴近她的耳。
　　“别开玩笑了，艾米丽。”他轻轻说道，“你看不出来么？我爱你。”
　　艾米丽感觉到他的唇摩挲她的耳郭，最后落在了冰凉的耳垂边。
　　似有若无地含住。
　　“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