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万岁》流亡

158、一根导火索

　　变色蛛静静趴附在陨石表面，完美地隐匿了自身的存在，而在这艘特种潜航舰内部，用于观测的高倍率监测器正巡视着远处的星球表面，将放大后的影像投放在舰桥中的巨大光屏上。

　　影像十分模糊，是受到干扰后强行还原解析的结果，依稀能辨认出密密麻麻的建筑群，和外形迥异于人类的生物身影。

　　“像这样的星球一共有六个，都是当初帝国北迁时遗弃的住人星球，因为太靠近边境，所以我们也一直没关注过这里，按理来说是不可能还有人在这居住了……前几年太子整治西南，弟兄们没地方可呆，就想往边境转移，却没料发现了这个。”

　　杜新野身边还开着几个小光屏，各式各样的影像资料在其中播放，他面色疲倦之极，胡须蓬勃地长住了小半张脸，背叛路海澜，还能安全脱身，辗转逃到这里，这一路上的经历可一点也不轻松。尽管疲倦，但那双被路海澜认为是‘鹰视狼顾’的阴鸷眸子却依然明亮而坚定，叫人不由信服他所作出的决定。

　　杜新野道：“你说向这里输送补给的是凯文斯·瑞克，那个走私贩子？”

　　“诶都督，凯文斯现在可不是走私贩，而是西南发展委员会的发展委员大人。”说话的人有一头深红色的短发，倘若路海澜在这里，定然能认出这人——扳手，路海澜在临海开拓星坐牢时，那个酒吧老板。

　　“太子殿下唯才是用，不问出身……”扳手摊开手耸了耸肩，“我承认他这几年做得不错，简直就像是一心一意帮助西南发展的大善人，可问题，他究竟为了什么？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太子，说实话，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亡命徒都更像亡命徒，狡猾，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扳手指了指前方大光屏上的模糊影像，杜新野缓缓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

　　画面很模糊，但却很容易辨认，活动在地表之上的那些生物，有着迥异于人类的身姿与形态，帝国严禁任何人体基因改造实验，很大原因正是因为会制造出像这样扭曲而糟糕的产物，更何况基因改造的样品存活率从来不超过一成，更别提那万分之一的成功率。

　　可如今的监视屏幕中，星球表面遍布着像这样失败的改造体，那个恐怖的数量，令杜新野都感到头皮发麻。太子究竟做了什么？太子究竟想做什么？他曾经无法相信对方会这么疯狂，他选择背叛，扳手送来的消息只是一个契机，一根引线，引爆了一直压抑在他心中的不满与恐惧——太子给了他艾伦的假身份，让他成为西南发展委员会的一员，并着手于提升西南人的生活水平，消除西南与帝国之间的观念隔阂……杜新野眼睁睁看着细小的变化一天天在西南各处发生，太子用实际行动践行着当初的话语，他感受到的不是欢喜，而是恐惧。

　　没有了西南，他就真的只是一个无足紧要的小人物，而他离路海澜的距离，也越来越遥远……杜新野不嫉妒林寰，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路海澜身边的位置，他想要的，是将路海澜整个人抓在掌中，完全彻底地占有。

　　可杜新野不得不承认，随着时间流逝，他的野心与欲望越来越变得像个笑话，那不是追逐中被对手抛下，而是站在地面上仰望星辰。

　　“我要去看看。”杜新野低声道，“我必须亲眼确认……”

　　“您不能去，都督，这些星球上配备着严密的防御网，任何人靠近都会被立刻击落，我们唯一一次有人顺利潜入星球，还是正好赶上陨石雨混了进去，不过人最终也没能出来。”扳手极力劝阻杜新野，深深皱起眉道，“而且我们也不敢过多试探，害怕打草惊蛇，如果叫他们察觉到进行转移，我们的人手未必能拦得下，况且万一逼得他们狗急跳墙，选择销毁证据……”

　　杜新野抬起手按住额头，他知道自己冲动了，扳手说得没错，他们发现了这六个星球，绝不能打草惊蛇，务必要一举成功，只有这样，才能……才能扳倒太子。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小少年，十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帝国最炙手可热的太子殿下，漆黑的眼眸中像是沉进了一整个世界，化身艾伦的杜新野无数次注视着对方安静的身影，感受着那种近在咫尺，却仿佛拒绝了一切的冷寂与孤峭。

　　“我要与外公通话，领你们投靠白大帅。”杜新野道，眼中刚才那一瞬间的迷茫好似从未出现过，“单靠我们自身的力量夺不回西南，而且最首要考虑的，是如何扳倒太子。”

　　他已经恢复了斗志。

　　“太子是个疯子，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

　　帝国历八一一年九月十七日，帝都天气晴朗。

　　最近新闻上到处都是北疆抵抗公民芯片运动的事情，不过也总有人不爱看这些，一部讲述几百年前宫廷秘史的电视剧正在大火，连帝国长公主路南枝都在追剧……仍然单身的南枝公主变身大龄宅女，推脱掉一切社交活动，天天宅在屋里打游戏看电视剧，当然人们也很理解她——毕竟未婚夫都叫她哥抢了。

　　公主殿下咬着薯片，看光屏里眉目漠然的年轻皇帝牵起被强塞给他的皇后的手，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嗤笑。帝国皇家虽然不禁止拍这类电视剧，但里面的剧本包括台词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经过审核的，以确保皇家的形象不受到亵渎，完全趋于正面。这部电视剧拍的是三百多年前宣武帝的生平，整个儿拍成了一个孤儿皇帝如何在内忧外患之下坚强成长，终成一代明君的励志剧……看到这里路南枝都不知笑场了多少回，支撑着她继续看下去的理由，是那皇帝的扮演者与路海澜有些像，不是五官，是神态。

　　也许她可以给对方的经纪人打个电话……路南枝有些自嘲又好笑地想，反正母妃和父皇都在催她结婚，她迟早也是要嫁人的，真爱是没可能了，至少留个顺眼的在身边，天天看着也不会腻烦。

　　光屏上的画面突然闪了一下，正在播放的电视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路南枝盯着这男人的脸仔细看了几秒钟，确定这不是自己喜欢的菜，果断换台。

　　还是那个男人。

　　她不信邪地连换了一百多个台，男人的脸犹如病毒一样牢牢烙在光屏上，而对方已经开始说话。

　　“帝国的民众们，你们好，我是原西南大区总督，现西南发展委员会委员，杜新野。”

　　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冲着这沙哑低沉的嗓音，路南枝放下了遥控器，决定听一听他打算讲什么。

　　“我想你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是西南大区，但我想你们一定知道，五百多年前帝国北迁，离开了人类的发源地启明大星，以及那片资源被攫取殆尽的星域……在当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搭上了北迁的飞船，被留下的人在那片荒芜的星域中继续繁衍生存，就有了现在的西南大区。”

　　“一百多年前，帝国与西南大区重新接触，长久的观念上的隔阂制造出了冲突，经过残酷的战争，双方暂时达成了和解，而我的祖先接受帝国的册封，成为了第一任西南总督。但帝国与西南的矛盾并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双方迟早还会爆发战争，帝国对民众封锁有关西南的一切消息，正是在为未来的战争做准备……可其实我们并没有必要互相厮杀，无论西南人还是帝国人，都是起源于同一颗星球，有着同样的祖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感觉有点小帅，路南枝抓着抱枕盯着光屏上的杜新野，她当然知道西南的存在，不过她不关心，甚至她现在也不关心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认真讲话的杜新野好像还挺有魅力的。

　　“但我也知道，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阻止战争的，这件事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直到我遇见了太子。”

　　“他告诉我，他要消弭战争，令西南和平回归，我相信了。”

　　“他也做到了。”

　　光屏中的杜新野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抬起手遮住眼睛，似乎是为了遮掩情绪，不过很快他又放下手，恢复了面无表情继续讲述。

　　“我放弃了西南总督的身份，加入了太子组建的西南发展委员会，致力于西南和平回归，协调双方矛盾，改变西南人对帝国的固有观念，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下一步本来是打算开放双方贸易……我一直天真而愚蠢地认为，太子做这一切，是因为他抱持着与我一样，对和平的珍惜与渴望。但我错了，我会这么想无可厚非，因为战争带给西南的势必是毁灭，我别无选择，可太子……也并非头顶光环的和平使者，我幻想中的大善人。”

　　杜新野抬起手在身前划过，一排光屏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直播画面中，许多模糊间或夹杂着几张清晰的影像出现在众多小光屏内。

　　“我们发现了六颗小行星，六颗塞满了改造人的小行星。”杜新野一字字道，“初步估计上面至少有十万名改造人，而根据人体改造实验普遍不足一成的存活率，我们可以判断，至少有一百万西南人被用于实验。”

　　“太子不是西南的救世主，他只是看中了西南这个绝佳的实验场。西南没有矿产，没有能源，什么都没有，但还有人。偏僻，与帝国隔绝，地广人稀，技术落后，就算消失了上百万人也可以轻易掩盖痕迹……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实验场吗？”

　　杜新野在笑，自嘲地，悲凉似乎从他的唇角一直弥漫到了眼底。

　　“在太子眼中，西南人就不是人了么？……将希望寄托于所谓的救世主，我是真正的愚蠢。”

　　“西南人不需要救世主，我们会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我并非宣告战争，和平得来不易。我已派兵将这六颗星球封锁，帝国可以派出审查团来查验证据，我们无权也没有能力去宣判贵国太子的行为，我，不，西南人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将通往和平，又或者战争。”

　　杜新野表情很平静，似乎是打算结束直播，可他又仿佛想起什么，抬起头补充道：“能够用百万西南人做实验，太子是个疯子，如果你们打算继续放任这个疯子的疯狂，那就准备做好承受他疯狂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