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小判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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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陆无铭原先是个地府的小文官，几百年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终于受到了阎王的赏识，升职成了第十四层地狱——枉死地狱的判官。
能来枉死地狱的，都是些自杀而死的鬼，大多数都是生无可恋，天天在那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很是辣耳朵。
老判官终于盼到有人接他的班，含着泪表达了自己对陆无铭的期望和祝福，然后便哈哈大笑着走出了第十四层地狱，给老朋友传音:“老王老李，我退休了啊！哈哈哈哈多谢多谢，什么时候等你们也退休了我也提着礼物上门。你们现在有空不，来斗地主！什么，老何也在？那就来几圈麻将！我去阳间包个包间。”
陆无铭:“……”
新官上任，总不能像其他判官一样公然偷懒喝茶打麻将，好歹要先做个十几二十年的样子。但是一个月过去，陆无铭便巴巴地盼着有人来接他的班。
这判官，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天天加班还没工资，跟个被包工头压榨的农民工似得。如果可以，他也想去搓一圈麻将。
等陆无铭看完今天份的公文后，已经是地府历的第二天凌晨了。陆无铭招呼底下的小文官快些去歇息，顺带一问:“最近怎么自杀的人比平日多了不少？”
因着陆无铭长得清秀和善不端着架子，不像老判官天天黑着脸活像被戴了绿帽，因此那些小文官都比较随意放松，打了个哈欠后答道:“最近世界杯，大概是赌球输了吧，跳天台的有些多。”
陆无铭很是理解地点头。
另一个小文官也道:“陆判，最近人手不够，去别的地狱借，也都人手紧缺，只有石压地狱给了五个鬼差，也还是忙不过来。有一个因为没及时赶到勾魂，要火化的时候魂魄又归位了，死而复生，还上了新闻，然后便又被赶来的鬼差勾走，又死了一次，至今尸体还没人敢火化。”
“是啊，据说当时有个老太太被吓出心脏病，当场就被吓死了，鬼差顺带把魂一起勾来了。”
陆无铭:“……”
陆无铭叹了口气:“我这就写个奏章向阎王要些人。”
恰逢黑白无常二人进了枉死殿，陆无铭赶紧招呼。白无常笑着摆手:“陆判客气，此番前来是带了个我们新上任阎王的口令。如今阳间有妖物作怪，以人的恐惧和绝望情绪为食，因此许多人命数突变遭到大劫而选择轻生，从而被改了生死簿的上的死期。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陆判亲自去阳间一趟，解决此事。”
“难怪近日来十四层的魂灵如此之多，此事出在我十四层，也该由我走一趟。”陆无铭说罢又问，“不过新阎王何时上的任？为何本官一点通知都没收到。”
黑无常扬眉:“刚刚。”
白无常摸了摸鼻子:“咳，老阎王嫌这事麻烦，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总算能退下了，便让小公子上任，也就是刚刚的事，还没来得及通知各殿。先压着也好，万一小公子解决后老阎王又反悔了也说不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黑无常摇头，“小公子已经即位五六次了，每次不超过五天。”
陆无铭:“……”
原来官大还可以这样玩。
(二)
陆无铭不敢耽搁，忙动身出了枉死府。手里揣着阎王殿拿来的生死簿复印件名单，经过孟婆所在的奈何桥，走过狭长弯曲的索魂道，来到一处青铜大门前，上头刻着“阳关门”三个大字。
陆无铭伸手对着阳关门一推，嘴里轻声呵道:“开！”
门应声而开，从里面溜出的滚滚青烟模糊了视线，叫鬼看不清里面的模样，添了几分神秘。
陆无铭拢拢袖子走了进去:“都叫他们不要搞这种形式主义了，买烟雾弹开支也是很大的，有这种闲钱还不如给我发点工资。”
说着又把身上的袍子裹紧了些:“好重的阴气。”
“是了，最近过阳关门的鬼比往日多了不少。”
陆无铭循声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年，一头长发松垮垮地束着，穿着一身黑色劲装。
关键是长得还挺俊。
见陆无铭看过来，青年眨眨眼睛:“近日生死簿上很多人的死期提到了最近几天，导致阴气太重，我正要去解决这事……阁下可是陆判？”
陆无铭只当他是和自己一样被小公子派来的哪个地府官，便客客气气地点头致意:“正是，在下也是刚接到命令，也正要为此事去阳间跑一趟。”
“陆判辛苦，既然如此，不如一道？”
多一个人也省事，此提议正中陆无铭下怀:“甚好甚好，还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吴彦祖。”
陆无铭:“……认真的？”
青年愣了愣，随即低笑起来:“我只知道阳间喜欢这个名字，便拿来当了名，看来是我用错了，让陆判笑话。既然如此，陆判还是和他人一样唤我小公子便是。”
陆无铭手一抖，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导致面部有些扭曲:“小……小公子好啊……”
(三)
两人到了阳间，为了好办事，便化为实体，换上了人间的装扮，顺便施了个小法术隐去了自己的一头长发。
生死簿遭突变的几个人里，轻生的地点恰好在前任枉死判官目前的落脚地点附近。
人海茫茫的，为了找出个头绪来，陆无铭带着小公子先去了老判官包的麻将间。刚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烟和瓜子混合的味儿和老判官爽朗的笑声:“二筒！糊了！清一色！哈哈哈哈哈哈哈！”
“各位前辈。”陆无铭顶着麻将声适时地插进来道，“无意打扰，只是此番前来是想问问，近日阳间可否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剩下那三位牌友有两位是还在工作岗位上的判官，余光瞥见陆无铭身后的小公子，牌差点没拿稳，互相使了个颜色忙打哈哈:“哎老何啊，我正要来叫你回去，你这文书批完了没？”
“批完了批完了，你呢？”
“啊我也忙完了，但是还是要赶紧回去才是，万一有什么事呢是吧！”
“对对对！”
两位判官一唱一和，前言不搭后语，飞快地消失在了视线内。一瞬间只剩下老判官和另外一位老前辈。
老判官点了根烟猛抽一口，面上尽是沧桑:“异常是有，有柄妖剑修得人形，放大他人的恐惧情绪以之为食，不过早在两天前便被我和几位判官大人联手捉拿了。”
“那真是极好，前辈可否将此妖物交给我们带回地府？”
另一位和老判官一样的退休老干部道:“哎在我这。”
说着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摸了个遍，最终叹了口气向对面的老判官要了根烟，葛优瘫在椅子上:“被她逃了，人老了不中用了，还请小公子责罚。”
老判官闻言，更丧了。
两位都已经退休了，加上这副苍老的颓样，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苛责他们。
“二位不必自责，不过此事还请二位多留意着些。”小公子道，“不过能从四位判官的眼皮子底下逃脱，想必也不是一般妖物了。”
提及此事，两位老判官的面色倏地凝重了起来:“若不是我们四个老头子同时老眼昏白内障的话，那妖物可非同一般，若我们没猜错，那柄剑恐怕是卿霄真君的云理剑。”
说起卿霄真君，年轻一辈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是资历稍老的，大都听过他的大名。风头最盛的时候提着云理剑往天宫大门口一站，就没有哪路邪魔赶靠近。
不过这位卿霄真君最后却一剑误杀了天清尊的儿子而被贬谪，现在究竟是死在了阳间还是怎么样，也没人知道。未曾想当年堂堂真君的佩剑，如今却沦为妖物。
小公子沉吟片刻:“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得尽早解决才行。”
陆无铭点头附和:“极是极是。”
待两人走后，两个退休老年人大眼瞪小眼。原十四层老判官从麻将桌底下掏出一副扑克:“争上游？”
(四)
陆无铭和小公子在这座城市四处搜寻云理剑妖，妖怪没找到几个，倒是救下了不少被剑妖下了咒，导致想轻生的。
“我养了八年的儿子居然是我弟弟！”
“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自杀了，我只记得自己刚刚好奇心试了香蕉和枣……呕！”
“爱豆和别的女人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公子摇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陆无铭打晕了因为爱豆曝光恋情正哭天抢地的妹子，打算让她缓缓:“小公子不如去地府多叫几个人手来？现在暂时只是救人我一个还应付得过来。”
“也好。”
小公子看了陆无铭一眼，笑了笑，给了他一张符:“有事就把这张符撕了，我会立刻过来……别勉强自己。”
陆无铭若无其事地接过:“自然。”
待小公子走后，陆无铭的肩膀一挺，像是给自己披上了一层盔甲。整理好自己的袖子衣领后，哼着跑了十万八千里远的调子，消失在了夜色中——也不知道要溜达去哪。
(五)
深夜的公园很是安静，只有公园长椅上躺着个流浪汉，身上盖了几张报纸。
突然流浪汉本能地感到危险，睡梦中强睁开眼睛，一柄剑从远处飞来，擦着他的脸插入了一旁的石板中。
“卧/槽！”流浪汉猛然起身，一个不留神摔在了地上，连滚带爬了几步，才转头看看情况。
那是一柄白色长剑，此时在流浪汉惊骇的目光中自己从石板里拔/出/来，剑尖直指向他。流浪汉大惊，惨叫一声爬起来想逃，那柄剑“咻”地飞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流浪汉猛然睁开眼睛，眼神迷茫，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若不是刚刚即使醒来，恐怕自己就要把自己在睡梦中掐死了。
“你没事吧。”
流浪汉呆呆地看过去，一个男人正微笑着看着他。
“没事……”流浪汉猛咳嗽了几声。
陆无铭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刚你可吓死我了。晚上这里怪危险的，还是换个人多的地儿吧。”
流浪汉正觉奇怪，余光瞥见陆无铭在路灯下没有影子，便把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脸涨得通红，顾不得说些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跑了:“救……救命！鬼啊！”
“哎呀，竟然忘了整个影子出来。”陆无铭暗道失策，却忽然话锋一转，看向前方隐匿在黑暗里的一柄长剑，“云理剑本身便是卿霄飞升时顺手在铁匠铺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法宝，若要等修出精魄来，起码还要万儿八千年的。我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没想到天清尊的儿子竟然也甘愿缩在剑里化为妖。”
那柄剑微微颤抖，竟发出人言来，似在咬牙切齿:“还不是拜你所赐啊卿霄。”
(六)
陆无铭感慨:“好几百年没听人叫过这名了，要不是今天恰好遇上这事，我都快给忘了。”
“当年你那一剑我可不会忘。”云理剑缓缓化为人形，是一个男人的模样，“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陆无铭叹气:“亏，还是我亏了。早知你魂魄附在剑上没死透，我就该让你彻底死透了再被贬，也省得如今这么麻烦。我宁可不要仙京给我保留的那些颜面，狗屁的‘误杀’。”
当初亏得他金贵，身上法宝众多，被卿霄杀了之后留了缕残魂下来，通过法宝附到了云理剑上。后卿霄被贬，云理剑也流落人间。这么多年终于重修出了完整的意识，没想到这才快活了几天，居然又碰见了这杀千刀的。
这几百年来从他修出了一丁点意识开始，便时刻幻想着怎样把陆无铭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这么点幻想竟也贯穿了他几百年的闲日子。如今正主就在眼前，他焉能按捺着不动手？
就见他右手一翻，云理剑便出现在了他手中，翻身便提剑而上:“他日一剑之仇，今日便报了！”
陆无铭往后一撤步，凭空变出一只判官笔来，往前一挡恰好挡住了朝他攻来的云理剑。二者相碰，带出了一道火花。
“哈，我说你明明被贬为凡人，按理应法力尽失，活不到今天。没想到是在地府混了个判官来。那有如何，小判官罢了。”
对方语气机锋，陆无铭也不在意，一手从怀里掏出了传音文书:“若是天清尊知晓此事，不只会如何呢？”
对方闻言脸色一变，传音文书乃是判官专用，陆无铭竟是要用传音文书向他老子告状！
“你玩阴的！”
对方大喝一声，提剑攻去，想把陆无铭的整个手都砍下来。陆无铭因着要施法传书，慢了一拍，右手多了道长长的一道口子，而这传音文书，却是传出去了。
陆无铭是个鬼，自然不会流血，而这云理剑毕竟不是凡物，被刺中后身上那点法力不断从身体里渗出。
“妈的狗东西，要完蛋一起完蛋！”他现在也顾不得自己日后究竟是会被自己老子大义灭亲还是保下来了，他现在只想让陆无铭鬼也当不成，“没了法力和趁手的兵器，你什么也不是！”
陆无铭把判官笔在手里转了一圈:“好久没打过架了，人跑圈还要做准备活动呢，刚就当热个身。”
陆无铭其实也就嘴巴上讨好，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毕竟现在只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判官，就算操作再好，一个还在新手村的也打不过上来就满级的大佬。
对方冲向陆无铭，陆无铭扬起笔便攻了上去。两方兵刃还未相接，那人猛然间脖子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即整个人被摁了下去。
脸着地，地面都被摔出个坑来，可见十分地暴力了。再看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小公子了。
小公子松开掐着他脖子的手，一脚踩在他脑袋上，嘴角都咧到了耳根，看上去倒是渗人:“终于找到你了！”
说着抬头看向了陆无铭，脸色却猛然一变:“你受伤了？！”
小公子赶紧施法定住对方，踩着他的头快步到了陆无铭跟前，输了点自己的法力过去，语气温柔:“还好不严重，疼不疼？”
说罢又转身对着地上的那位仁兄来了一脚，这下对方不仅是头，半个身子都嵌进地里去了:“老子剐了你！”
陆无铭:“……”
(七)
小公子叫人来把地上躺着的人拖回了地府，等着天清尊自己去领人，顺便敲一笔竹杠。打点好一切后，才看向陆无铭。
陆无铭眯起眼睛，朝小公子作了个揖:“多谢小公子出手相救。”
“别这么说话，你明明认出我来了。”小公子竟看上去有些委屈，“对不起……”
陆无铭长叹一声:“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当初隐瞒你的身份也是情有可原，我收你为徒也是我自愿，人也的的确确是我杀的。”
“我小时候贪玩，便私自溜出地府捏了个肉身出来，这才遇到你。你收我为徒，我也一直藏着掖着没告诉你，我就算肉身死了也无所谓。那时候闯了不少祸，明知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却丝毫不知收敛。惹了天清尊的儿子，明知晓他嚣张跋扈却依旧和他对着干不知进退，最终让你误认为被他所杀，以命换命，遭到贬谪……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小公子喉咙发干，“我找了你很久，但是我找不到你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了。一年又一年地找，直到前些日子无意中看到了新枉死地狱判官的名字，我就想着……万一是你呢？没想到你原来还记得我。原来我一直离你这么近，明明很多次差一点就见到你了。阳关门看到你的时候，我不敢……我怕你恨我。”
当面他在人间所用的化名，便是陆铭。
无铭无铭，因为陆铭已经不在了。
陆无铭沉默不语，只是吸了吸鼻子:“该回去了，我还要加班。”
“师傅……”
陆无铭浑身一震——这声久违的，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的声音。
“哎你……其实也没什么，早就不想当什么神仙了，整日得讨好这个防着那个，一点意思都没有。当个小判官也挺好的，就是平日老加班。”
小公子忙道:“我一定给你多派人手。”
“嗯……近日手头有点紧。”
“一定发工资！”
陆无铭得寸进尺:“我也想来几圈麻将。”
“我陪你！你想玩多久玩多久。”
“好好好，够了够了。”陆无铭暗爽。
“那我们回地府？”小公子盯着他，生怕一下秒这个人就会消失，想伸手去抓对方，却又不敢，右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陆无铭莞尔，主动伸手牵起他:“判官想回去睡个懒觉偷个懒，新阎王可批准？”
小公子一喜，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自然，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小判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