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相逢》朝朝自归

9、碎白玉碎情之一

　　待顾七殷懵懵昧昧快要醒来时发觉右手臂被什么压得酸麻，也抽不出来，十分难受。
　　睁开眼入目一头黑。不知道是谁拿了件外袍丢她身上，把她脸都给盖住了，得亏她没被闷死。掀开了衣服，尽管是在室内应已过日中的阳光也格外刺眼，才发现是自家妹妹拿她的手当枕头睡了不知多久。
　　她们正躺在一破庙的干草堆上，她从没有如此晚起过，周月年的梦境太长无形中延续了她不少睡眠的时间。想起梦境中的一切，顾七殷心情又急剧低落下去。
　　那个因为自责误杀周家人而自刎的太乙真人，她其实是见过的，不过是在十分年少的时期，一段十分短暂的时期。
　　她从家里被上清带到燕岭太门的五年里其实整个太门都不怎么待见她。那五年恰好是太玄师尊闭关期间，于是她过的并不如意。
　　倒不是太门弟子对她有什么别的不好的意见，只是大家看她是被上门的上清师尊带回的就以为她将来会是上门的弟子，都藏着掖着不肯亲近她，下意识疏离她。也怪不得他们，也是燕岭奇怪的风气导致如此。
　　可那时顾七殷还小，以为自己被爹娘抛弃没人喜欢她，小小年纪就对对周遭事物极为敏感。而拯救了差点被自己厌恶心理掩埋的顾七殷的人，正是太乙。
　　太玄师尊闭关期间是他的师弟太乙帮忙照管门内事务，他性子温润，待人友善，哪怕是其他门的弟子遭了什么事需要帮忙他也总是倾力相助，可以说顾七殷现在的性格养成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他的感染。
　　在她最孤立无助的时候，他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将她带离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寂寞的世界。他对她同他对其他任何一个人没有不一样的特殊的地方，可那永远炽热温暖的笑容她一生都忘不了。
　　十年前太乙对外宣称闭关修行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整整闭关十年确实太长过于奇怪，顾七殷也曾怀疑过，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早就遭遇了不测。
　　她宁愿自己也活在太玄和上清编制的美梦里，和以为他还活着好好修炼的其他人一样，倒不会现在如此痛苦了。
　　顾忆兮“哎哟”着扶着蜷地上睡得酸痛的后脊梁醒来，打着哈欠，见顾七殷已经醒了，赶紧问：“顾七殷，你醒了啊……对了，你没事吧，被那个凶灵附身后身体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唉，叫姐姐……我能有什么事，不至于身体这么虚弱，倒是昨天被你当枕头睡了一晚上手快废掉了。”顾七殷笑道。
　　顾忆兮撇了撇嘴，心虚地慢慢站起身来，环视一遍寺庙，转移话题道：“诶那破道士怎么跑了，昨天你帮了他那么大个忙一声谢谢都不说！”“你们昨天在我昏迷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顾七殷早就知道那道长与她们总不是一路的，迟早要分开，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不辞而别，她还有许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他，日后不知还能否有机会相见了。
　　顾忆兮道：“去了赵府，找到了赵穆翎的魂魄后，那个破道士与附了你身体的周月年同赵穆翎私下不知谈了什么，之后她便守诺给他除灵了。”
　　顾七殷听她一口一个“破道士”，颇为无奈，道，“那白衣道长又是怎么惹你了？”
　　顾忆兮撇撇嘴，道：“没什么，就是看他碍眼，哎呀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就扭过了头，不愿再回答她。
　　她没说的是她本来当时也要跟着进去那个地方，毕竟用了自己顾七殷的身体附灵，也不知道背地里会不会做什么对她身体不好的事情，她实在放心不下。可那道长说是那地方太多人进去会惊了里边的灵魄，她又不知道他说的什么鬼地方那么邪门，死活要进去。结果他居然给她下了定身术，让她一个人站在门口半个时辰，这等没面子的事情顾忆兮心里再气也是是绝对不会告诉顾七殷的。
　　“对了，在你被附灵时，你身上挂着的那个小包袱剧烈抖过一阵，不过很快就没了……”顾忆兮又想起了些什么，正说着见顾七殷边听边睁大了眼睛，连忙从包袱里拿出引魂幡。
　　“你说的这个在抖动？”
　　顾忆兮回道：“我也不知道，只看见那个包裹在抖动，里头什么东西我没怎么在意……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那个小包袱里顾七殷就放了一样引魂幡，除了它没东西会抖动了，顾七殷有些激动，又问道，“它在何时何处抖动了？”
　　“好像是我们进赵府的刹那间。”顾忆兮见她面色严肃，也难得认真回想了下后，回道。
　　看来她们又得走一趟赵府了。顾七殷心道，引魂幡果然不是因缘巧合指向明城，这里十有八/九确实有闻白桑魂魄的线索在。
　　她没想太多就拉着顾忆兮飞速御剑前行，过了一刻，自己却慢了下来速度，低声窘道：“赵府我不知道怎么去……”被顾忆兮一阵白眼。
　　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抵达。果不其然，引魂幡又有了反应，而且比上一次顾七殷见到的抖动更为剧烈。
　　周府因为太玄和上清刻意设了缚息术匿了生息，为了辅助缚息术，加强效果，二人不仅将太乙屠府的痕迹清理了一遍掩盖过去，连大门口的牌匾都划了个烂，防止道法高强的参透其中之疑。
　　赵府比之，没有被附身的太乙四处杀戮的血腥之气，也没有凶灵巢穴的浓郁阴气令人不适，许是周斯年昨日还为府中各处除了灵，现在整个赵府与其他久置无人居住的空宅相比也并无二致。但顾七殷莫名觉得这府邸隐约有不对劲的地方，可就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这里已经没有凶灵了，倒是还有一些不知哪里飘来的迷途的魂灵，但这在明城到处都是，也不是什么怪事。顾七殷你方才急着拉我回这里有何用意？”顾忆兮在赵府内来回踱步仔细查看了一番，说了自己看法。
　　顾七殷颔首，道：“确实如此，但引魂幡不会无缘无故有反应的，里头应该还有什么怪异蹊跷的地方。”
　　边说着，她边迈步走进一个类似□□院的地方，但没走两步，看到眼前那景象，有一瞬间滞了呼吸，愣愣道，“没想到赵府里还有归灵阵所。”
　　顾忆兮是昨日同道长他们一同来的，但她没来得及进这里就被道长定了身体，没想到他说的“那个地方”居然是归灵阵所。她涩声道：“昨天我隐隐听到一些破道士和周月年的对话。说是赵府被灭门的状况同周府不大一样，赵府的人不是扎堆死的，而是一个月里慢慢被各路凶灵逼着上了黄泉路。死法也都极其诡异。赵氏本就是修道族里有名的符咒世家，缚息术据说还是他们祖先传承下来的，只是后来不知被哪个贼盗走了迹本，便失传了。赵府的赵穆翎赵大公子自小聪颖，不过二十便满腹经纶，耳闻过缚息术，他在自周府被灭门后的几日里总是不经意间想起些模模糊糊被抹掉的记忆碎片，而且不止他一人有类似状况，于是他开始怀疑有人对他们所有人开了缚息术。而且更邪门的是赵府的人开始接二连三地死去。”
　　然后语毕。顾七殷还纳闷怎么她话说一半，随口问了句，“然后呢？”顾忆兮心虚地眼望向别处，道：“后来的他们就没当着我的面说了。”是了，她被禁身定在外头，他们几个谈论的声音越说越远，一开始她还能听到些话，后来他们讲了什么便再也听不清。
　　“好吧……如果照你听到的说，如果赵家公子心里隐约发现了什么，他应该不会对自己家族的人袖手旁观。可…归灵阵所乃是最为无可奈何的下策，施阵者得用毕生修为绝学作为代价来开启此阵，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给自己留生路的做法了，他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做？”顾七殷思索着，疑惑道。
　　归灵阵所一开始的作用是为了抚慰凶灵，施阵者以牺牲自身修为为代价布下阵所，强行召来施阵者能够感知的灵识范围内的所有凶灵封在阵所内，慢慢消磨他们的怨恨之意，从而使之也能归灵，不再为害人间。
　　然而这只是创始者一开始美好的念想罢了。凶灵之所以称之为凶灵，正是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正常人抑或普通灵的理智，被内心熊熊的仇恨所支配，往往不能自主控制自己的行为，被强迫封闭在归灵阵所里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将他们引导从善，反而让更多更为凶恶的灵诞生了。他们靠吞噬同样困在里头的同胞来强大自身，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出于好意的施阵者却被力量逐渐增强的凶灵给反噬了。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除了傻子疯子还有谁会去做？”顾忆兮也很是不解。
　　顾七殷听她这话，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直奔归灵阵所的阵眼，一边激动道：“没准，他就是不想给自己留活路了！就是想寻死了呢！”
　　顾忆兮“啊？”了一声，道：“他没事找死怕不是真的疯了傻了吧？”顾七殷在阵眼处来回寻觅，不管是什么阵法，只要阵眼被找到了破绽再难解的阵法都会顷刻被破，但众所周知，归灵阵法是没办法破的。毕竟施阵者用了毕生修为开阵，如果被轻易破了阵，未免让人白白牺牲了自己。
　　顾七殷当然也是知道的。可如果开阵的人，赵大公子赵穆翎自己在布阵前留了破绽在阵眼处呢？
　　果不其然，本该毫无缝隙的阵眼隐蔽之地被一只短白玉发簪直插在泥地，愣是将其扎出了一个小洞，不难发现，但一般人都碍于归灵阵法的无懈可击之说而不会去怀疑它会不会也有可破之处，反而把这个地方变成了最隐秘最难被发觉的地方。
　　顾七殷慢慢施力把玉簪拔了出来，下半截竟是断的……它脱离地面的同时，不知何处传来锁链断裂之声，然后一阵静默。
　　“阿忆你快过来，别离我太远。”顾七殷把不知所云的顾忆兮拽着离阵眼处极远，食指置于唇前，“嘘”了声，道：“待会不管看见了什么，都千万别出声。”顾忆兮被她搞得也紧张起来，颔首，不语。
　　约莫一柱香后，那一开始传出的锁链声开始剧烈晃荡回音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紧接着就是“啪嗒”一声，什么锁被解开了，锁链被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慢行的声音愈发接近。终于，阵眼处的小洞周围裂开一个方形碎石直直坠了下去，地下居然是空的，石块摔在里头一声巨响，洞口开了。
　　顾忆兮睁大了眼看里头慢慢走出来的人咽了咽口水，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