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2、寿宴风波

　　外祖母李老太太如今已五十多岁，穿一身铁锈红万字不到头福寿锦衣，头上戴着一个檀香色云片抹额，她身材干瘦，容长脸面，看上去并不像一般的老人慈祥。眉角眼梢都是皱纹，下巴一放，显得有些凶相。但柔佳知道这个外祖母心肠是极好的，只是家里人口多了，日子好了，心不齐了，她若不严厉些，便弹压不住这一大家子。幼时记忆里，她也跟自己母亲一样，是和颜悦色，总带着笑。

　　“佳佳给外祖母叩头，祝外祖母福寿安康，松鹤延年”齐柔佳跪在那皂色棉蒲团上，给老太太叩头。她年方及笄，正是鲜艳明媚，柳树样的身段，起立跪下，又能做到耳边的水滴碎玉吊坠几乎不动，声音清脆，笑不露齿，一派大家闺秀的端庄姿态。

　　老太太一见就想到了自己亡去的女儿，忙叫人扶了，自己拉住她的手，搂在怀里：“这一路辛苦，才几天不见，怎么又瘦了。”一边说一边叫人拿点心过来吃。又问她父亲怎么样。

　　“时好时坏，但总是精神多了。”佳佳一边谢过祖母，一边在她身边坐了，她能注意到右首一个穿柳绿娇莺缎子衫的姑娘视线落在她身上，打一进门，就盯着。若不明真相的，可能会以为佳佳是她日思夜想的情人。

　　这李文娇心里鼓着气，要把齐柔佳压倒。她看看自己身上，裙子用家里唯二的蜀锦做成，当初家里采买了两匹，一匹自然要孝敬老太太，另一批，却落在了她手里，上面的刺绣更是她最喜欢的瑶台玉凤菊。项上黄沉沉金灿灿的赤金盘螭大项圈，更是极足华贵。然而这齐柔佳一进屋，就好比明珠落地，莹润有光，又好似芍药盛开，自然妩媚。倒把其他人都衬成了石头和假花。
　　她的脸色便有点难看了。

　　齐柔佳拿出了自己预备的寿礼。李文娇一见抽了抽嘴角，那帐子料虽好，但样式过时了，那袜子是兔绒，现在又穿不到。她原本假装无意的提到程表姐送得极品老君眉茶叶，精刻檀香木拐杖，好叫齐柔佳知道她这点东西根本不值钱。熟料，还未来得及发言，倒有另一个人开口了。

　　老太太左边坐着一个圆脸笑眼的夫人，湖蓝色团花大衫，翡翠色撒花裙子，点翠三尾凤钗，别有一番大家气度，一见就赞不绝口：“这鹤的眼睛绣的真好，跟看着人一样，眼神都是活的。”佳佳忙谦让道：是夫人谬赞了。她知道这是陈县太爷的家眷。

　　知县夫人更喜：“瞧瞧着模样，再看看这活计，老太太您真有福气。出落得这么水灵的外孙女，还有这么好的针线。咱们这县，我看没有哪家姑娘比的上！”

　　柔佳忙起身道：“这话是夫人虚赞了。”

　　李文娇脸都黑了。她眼高于顶，自觉才貌双全，别人配不上，便瞄准了知县家的少爷。今日特意用心讨好，那知县夫人都不稍假辞色，如今可好，齐柔佳一来，所有姑娘都被一笔抹倒了。

　　这时候丫鬟奉老太太的命令送了点心过来，她顺手拿了块板栗酥往嘴里放。这一咬，却发现不对：“怎么是甜的？”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娇小姐爱得是芝麻椒盐味的？丫鬟有点慌：“小姐恕罪，这原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特意挑的”李文娇一看，除了甜味的板栗酥，还有红枣糕，红豆沙团团，玫瑰方糖，可不都是尽着齐柔佳爱吃的拿的？再看祖母，老太太平日里见了亲孙子孙女也难得露笑影，如今齐柔佳才说两句笑话，倒逗乐她了！

　　齐柔佳这外孙女不过是外面人，老太太竟然连她爱吃的零嘴都记得。

　　张氏见女儿忽然发难，故意要显摆自己大方，便训女儿：“你齐妹妹远来是客，你让着人家又怎么样？再说了，你齐妹妹平日在家，吃不到这些好的。”话音刚落便有丫鬟婆子挤眼笑。

　　佳佳听出了母女俩话语里的挤兑，态度不卑不亢，神情也不见惊慌。她只对着老太太笑：“这可是外祖母心疼我了，佳佳开心的很，虽说是几块精致点心，但经了祖母的手拿出来的，也更香甜些。我只记着老太太的宠。”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块酥喂给李老太太。

　　老太太吃了酥，笑道：“佳佳懂事，怎怪人喜欢？”说着一撸手腕，一个白质芙蓉沁的镯子就挂到了柔佳的手腕上。亮晶晶，水润润，衬着那白细柔滑的手皮子，真是好看。叫人恨不得拉在手里细细摸索。

　　难道我不懂事了？李文娇脖子一梗，刚要反驳，被张氏拉住了。她还是怕自己婆母的。

　　李文娇便回头瞪丫鬟：“还只管傻站着，每个月八百个钱白给你的吗？平日我家还不知贴补你了多少，狗也比你有眼色些。”小丫鬟面色一白，赶紧又去拿她爱吃的点心。

　　佳佳听她那句贴补，话里有话，心知她是嫌老太太把东西给了自己。

　　老太太怎会不知这丫头肚里的花花肠子？打早上，她一进门，脖子抬得高高的，跟只孔雀似得，就知道她贺寿是假，借机出风头是真，待到跪下来磕头别别扭扭的，就知道她是怕皱了衣裳。如今见这眼皮子浅的样儿，想到家里才富贵几年，就生出一身刁毛病，终于受不了了，一拍桌子，怒道：“张氏，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女儿？我大好的日子，当着我面，吆来喝去的？人家别的老太太过寿那天，别说是横眉瞪眼了，那嘴角都是要从头笑到尾，生怕赶走了福寿星。你这倒好，看不得我心欢喜吗？”她不骂孙女，只骂儿媳。在外人面前露这丑，她心里也难受。

　　一语话了，张氏惶惶然跪下请罪。又用眼神示意婆子把小姐拉走。李文娇注意到了母亲的眼色，哼了一声，却还是忌讳自己成了陪衬齐柔佳的绿叶，假装更衣，怒冲冲去了。

　　张氏当着外人的面，脸上有点讪讪的，抱歉的冲知县夫人笑笑。知县夫人却只当没看见。

　　李文娇回到房间里闷坐半晌，越坐越气不忿。她的眼界原本窄小些，又自幼娇惯，生出一副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偏狭性子。她又拿出山纹珠子菱花镜照了一番，自负姿容明媚，但一想到齐柔佳，仪容风姿远胜于自己，心里便如同浇了滚烫猪油，焦躁又恶心。

　　“以后她嫁入我家，倒与我成了姑嫂，以后亲戚聚会，年节往来，都要照面，我岂不是都落后一射？我得出个注意，让她知难而退才好。”

　　李文娇思量片刻，便叫人去请程表姐过来。这程英儿也是十五六年纪，容貌算不上绝对出色，但二八红颜哪有丑女？清秀温柔，自有几分风韵。她生于商户人家，耳濡目染，有了父母那“不见兔子不撒鹰”“低进高处”的本领。也有了八面玲珑，见机行事的能耐。她晓得李文娇今日要出风头在知县夫人面前卖乖，自己又不愿被踩 ，也不愿招她恨上，于是赶早早的，老太太刚起，就去磕了头，等人多了，便瞅个机会先离开。这会儿忽见李文娇派人来请，眼珠一转，那头尾也猜了差不多。

　　……肯定是出风头不成，找自己撒气的嘛。

　　程英儿着丫鬟摘了一支桂花拿着，自己笑嘻嘻开了帘子：“表妹好兴致，这个点儿请我喝茶？哟，这脸色可不大好。”她身子往前一倾，胳膊一抬，把桂花比到李文娇面前：“人比花娇的小姑娘，干嘛皱巴着脸呢？”这话一出李文娇脸上便好转多了，程英儿趁机又道：“这可是我一大早去花园子，来来回回寻找，好容易寻到的最美的一枝了。除了表妹，谁配得上它呢。”

　　李文娇这才喜了，娇嗔她一眼：“就表姐嘴甜，难怪老太太和我娘都喜欢你。”

　　程英儿眨眨眼睛笑嘻嘻道：“这是什么话，姨母和老太太放着你那亲的不疼，来疼我这外人。”
　　李文娇可算找到了口子：“可不嘛，我们家那老太太，我看是老糊涂了。放着亲的不疼，疼外的。”她翻了个白眼：“我就看不惯齐柔佳那拿乔装相的样儿”

　　程英儿心道你是看不惯人家那比你好看的样儿，心里虽然鄙夷，但面上依旧是笑模笑样。李文娇却忽然出手又翻出了今早没戴的那支檀木蝴蝶簪，欺近程英儿，插上了她的头发。程英儿疑惑了：这李文娇一身小家子气，典型的只进不出，怎么忽然大方了？

　　李文娇把簪子带好，对着程英儿上下一打量，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邀请道：“表姐，你看，这满园桂花都开了，我们去多采些桂花回来了。也好插瓶，做香囊。”

　　程英儿不明所以，见她口吻果断，便也点了点头。哪知出了屋门，进了院子，李文娇却引着她，只管往齐柔佳眼皮下走，竟然要弄个狭路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