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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有名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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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某楼,天台。
杀手勘探地形,计算着最合适的地点,同时规划着可用的逃脱路线。
年坐在一旁,看着远处零星几个烟花,心情很是不错。与传说不太一样,他一点都不怕放炮,他还挺爱看烟花。
“要不我叫你小G?”
“g?”
“鸡?”
“小鸡?”
“小......鸡鸡?”
年自说自话得不亦乐乎。
杀手始终冷着脸,不为所动。
这其实是个永恒的话题。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时,就会想一个名字,问杀手想不想要。因为他觉得,杀手这种名字,实在不能称作是名字。
杀手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沉默,看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但年觉得,杀手是不愿意的。毕竟,在这人人追求风格化的世界,这个不能称作是名字的名字,大概是杀手仅有的两个个性之一了。
另一个,是杀手的师承。虽然师承本身是很没个性的入门方式,但杀手的师父极有个性——杀手,G。替目标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再爆目标肝的G。杀手也因此有了更具个性的那一个个性——他爹被G杀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就是让G收杀手为徒。
当然,这个个性常常被人耻笑,于是名字成为了杀手自己认可的唯一个性。
唯一个性,肯定不乐意被人改来改去。
但年还是乐此不疲地戳杀手痛处。
“不如叫你心愿?许愿?愿望?我真的见过主角叫许愿的一流小说唉。”
“对了,你自己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要神帮你实现的啊?”
这个时候,杀手还是沉默,并且没有沉默着去杀年。
这个时候,年就觉得,作为一个杀手,杀手还是非常好脾气的。
好脾气的杀手踩完点,下楼去了。
年还坐在那里,等待着远方不知还会不会绽放的烟花。
年认识杀手的时候,杀手正在杀人。
所以从那之后,年只在杀手是杀手时出现,看着他踩点,或杀人。
但下了楼后,杀手就不再是杀手了。所以年不会跟下去。
过了十几分钟,又一个烟花绽放。
身后,杀手去而复返。
杀手的脚步其实很轻,G是个称职的好师父,哪怕这是个意外到他自己都不想面对的徒弟,他还是用心教了,以自己的标准严苛教育。
但年还是听到了。
“嗯?”
“这是最后一单。”
“咦?舍不得我?”
杀手沉默。
年扭头看杀手,许久。
年难得的认真了一次:“好,一定捧场。”
杀手站了一会儿,转身又下楼去。
远方再没有烟花,年望着沉沉夜空自言自语:“放心啦,就算你不做杀手了,我也会守着你的,不过,既然你不肯说出来,那就不让你知道好了……”
腊月廿五,天台。
天阴沉,却无风,是杀人的好天气。
杀手全神贯注,紧盯地面上那颗人头。他的整个世界,缩小到瞄准镜视野的大小。
一旁的年安静坐着,心不在焉地看着楼下的行人。
直到,他看到杀手的目标。
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那是他初见杀手时才有过的感觉。
怎么可能?两个人?
震惊中,年僵硬地转头,看到杀手扣在板机上的手指微屈着,要人命。
年翻身后踢,踹倒杀手,子弹斜斜飞上天空。
杀手瞪着年,从震怒,到震惊,到自己也不懂得是什么的复杂。
年茫然地看看倒在地上杀手,再看看楼下早已远离狙杀范围的目标,跑下楼去。
腊月廿八,杀手家。
年最终还是坏了自己绝不打扰杀手职业生活之外生活的规矩。
年夤夜潜入杀手家。
他本想仔细看看就走,奈何他低估了杀手,或者说高估了自己。
年甫一出现,杀手便醒了过来。
年举起双手,没有反抗。
“我就是来看看你。”
“凌晨三点?我家?”
年摇摇头:“明天,不,今天下午五点,在那个天台等我。”
说完,年打开窗,跳了出去。
杀手匆忙追到窗前,窗外楼下却都没有年的踪迹。
这是梦吗?
他真的来过吗?
杀手揉了揉眼,在冷风里吹了半晌。
窗开着,那么,他真的来过,也真的跳出去过,但他去了哪里?
心里突然涌起寒意,也许是因为风太冷,但更像是惧怕,他发现,他竟完全不知道年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年这个名字,他竟一无所知。
现在想来,这名字大概也只是代号。
每一次他行动,年都会出现,现在,年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家里,从十五楼跳出去,没死,消失了。
年的消息来源?身手?职业?
杀手都不知道。
为何要阻止他杀这次的目标?
杀手也不知道。
但此刻他知道,如果年执意要护,他肯定杀不了目标。
腊月廿八,天台。
杀手到时,年已经在了,身后还有杀手的目标。
短暂的沉默后,目标开口:“请问到底是什么事?”
年深吸一口气:“你们……认识吗?”
目标摇头:“不认识。”
杀手:“你说呢?”
“现在呢?见到对方你们没有什么感觉吗?”
目标的表情有些难看:“我说了不认识他,相亲也不带你们这样的吧?”
杀手也觉得荒唐,但他更清楚,此刻的年很认真:“你想说什么?”
年神情复杂,却只是摇了摇头。
杀手:“你要护他?”
年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据我所知,这一单没有委托人。”
杀手:“最后一单。我成为杀手的理由。”
年:“你父亲要你杀他?可他和你一样大。”
杀手:“他父亲死了,我只好杀他。”
年:“除此之外,你真的不认识他?见到他也没别的感觉?”
杀手看了眼惊惧得躲到年身后的目标,摇头:“我们,就此别过。他,你要护便护吧。”
腊月廿九,夜,杀手家。
年进入杀手家后,便静静站着,没做任何动作。
约莫一刻钟后,杀手翻身坐起。
“还是被发现了。”
“密闭的空间,很难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杀手难得的给出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具体的解释。
“可我不是人。”
杀手没有说话。年说起玩笑时,杀手总是沉默。
年猜到了杀手在想什么,于是笑着问他:“我叫什么?”
杀手不说话。
“我叫年。没骗你,我就叫年。不对,应该说,我就是年,传说中的年。所以,我真的不是人。”
杀手盯着年。他分辨不出年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看着杀手因控制不当而错愕得有些狰狞的表情,年无奈地叹气,然后走过去,拉起了杀手的手。
“要证明,也不难。”
年再一次打开窗,从15楼跳了下去,带着一个杀手。
“觉得牛顿的棺材板要盖不住了?”
“哈哈,才不会,他老了不也研究过神学吗?”
年自问自答,疑惑自己是不是有那么点紧张。
杀手抽回自己的手,沉默离去。
吓到了?气到了?
可能还是吓到了。
跳楼吓的?被“我是妖怪”吓的?
妖怪吧。谁让他现在是个人呢?
年有些忧伤地踱着步。估摸杀手差不多已经到家后,他瞬移了过去。
年的瞬移,听上去很炫酷,能瞬间跨越空间,立刻到达想到的地方,但事实上,瞬移受到的限制太多,需要感应点,需要感应点在可感应范围之内,还需要耗费挺大的体力。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年的感应点只有两个——杀手,还有自己家的一棵圣诞红。最近又多了一个——杀手此次的目标。
年到达目的地,发现是楼梯。
往下看了一眼,没人,往上走了大半层,看到杀手正坐在楼梯上发呆。
看到年,杀手回过神来,安静地注视着年。
“想说点什么?”
杀手摇头。
“不问问我这次为什么拦你吗?”
杀手想了想,问道:“为什么?”
“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的。”
杀手不置可否。
“你一定要杀这次的目标吗?”
没有回答。
“是不想继续当杀手,所以才一定要杀他吗?”
没有回答。
“如果不去考虑这一点呢?你看,你父亲的遗愿是让你成为杀手,不是让你杀掉这一个人,对吧?如果他只是想要某个人死,让G直接杀掉就是了,让你受那么多苦多不划算。所以他只是想让G收留你,顺便让你成为一个杀手吧。就算他觉得只有你手刃仇敌他才满意,可是他的仇敌已经死了,你没有必要再去杀仇敌的儿子。”
“你希望我一直做杀手?”为了让他继续活下去?
年摇头,给出的却不是否定的那个答案:“你想吗?”
“不想。”
“那么我也不想。”
“那么我只能去杀掉他。”
“杀了他,你也会死。”
“你要杀我?”
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仿佛被抽离,年知道,那是杀气。
年没有否认。
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渐渐消失了,像是挣扎过后坦然又颓然地放弃了求生。
“那就来杀吧。”
“哈哈,觉得我杀不了你?”
杀手摇头,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年的对手。
年却抬起手摸了摸杀手的头:“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杀手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地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但年没有因此而放下手。
“你不能杀他,是因为你们前世是一个人,现在,虽然变成了两个,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杀了他,你也会死。”
杀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年。
年有个侍卫,一袭青衣一把剑,始终跟在年身边。
年通常很安分,偶尔惹了祸也会自己解决,因此侍卫从来没有机会做一个侍卫。
但成为了年的杀手很清楚,年挺喜欢这个不称职的侍卫,所以才会收留他,然后一直带着他,形影不离。
有一天,年发现侍卫学会了偷偷溜出山谷。于是,在侍卫再次外出时,年跟了过去,看到了与他相会的那个女子。
“最近常常出去啊?”
向来老实的侍卫惶恐地跪下。
“遇到喜欢的人了?”
从不会说谎的侍卫把头埋得更低。
“没事,不拦你。”
得到应许的侍卫外出得越来越频繁,年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那个女子,年认识的。她视年为仇敌,多少年来始终死盯着他,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地。
他们交战无数次,回回两败俱伤,然而再重的伤也无法阻止下一次战斗的来临。
年早已厌倦无止尽的争斗,但,不死不休,却是那个女子对她与年之间关系的界定。
数十年前,重伤的年找到了这个山谷,设下结界,才有了这些年的清净。
但她还是找到了他,还打算利用他的小侍卫来对付他。
年终于觉得被冒犯,决定一举击杀,一劳永逸。
所以,年才将计就计,没去干涉侍卫的爱情。
她想接近他,他便让她接近,她想要他侍卫的信任,他便允许他的侍卫去信任,最后的战役来临前,她需要的一切他都给她,直到最后,他要她信心满满地杀到他面前,被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他杀死。
预想中完美的结局。
无知地、毫无痛苦地死在复仇的快感中,于她,很好。
毫不费力地解决掉纠缠多年的尾巴,于他,很好。
只是,在一转头看到浅笑着出神的侍卫时,年有了困惑,这样,对他好吗?
年想起了初遇侍卫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年问:“愿意做我的侍卫吗?”
少年怔怔地看着年,愣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幼稚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年当然不需要这样一个弱小的孩子来保护自己,所谓“侍卫”,不过是一个听上去合情合理的借口,为了将他留在身边。
转眼间,他已经这么大了。
他陪着他,原来已这么多年了。
年最终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他决定直接去找她,公平对决。
但来不及了。
侍卫已经带着他心爱的姑娘来见他了。
仓惶交战,年落了下风。
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的侍卫徒有满心羞愤,却完全插不上手。
惨烈的激战后,重伤的年已无力躲过女子的长剑,眼看着剑就要刺穿胸膛,年吃力地矮下身子,但剑还是贯穿了年的肩胛。
一击不中,女子发力正要拔剑再杀。
一直藏在年袖子里的匕首精准无误地刺入了被长剑禁锢的女子的心脏。
险中求胜。
事实上,年有着七成把握。
但侍卫看到的,只是年差点死掉,死在自己带回来的人手里。
羞愧难当。
侍卫自知无颜面对年,于是自刎。
年怔愣,头脑一片空白。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年在那个山谷躺了很久,伤渐渐好了,思念和歉疚却越来越深、越来越重,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她利用了他,所以被他杀了。
他也利用了他,但死掉的,却是他。
为什么?
年开始等待他,寻找他。
凡人,总该有轮回的。
年告诉自己,找到他后,一定要好好守护他,坦诚待他,绝不欺骗他、利用他。
年等了很久,久到他快要忘记侍卫的模样,久到愧疚也面目全非。
他想,也许死去才更好吧?如果他活着,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利用呢?
又想,还是活着更好,那么温和、那么善良的人,怎么样都不该在那个年纪死于非命的。还是活着的他最好了。只要还活着,他愿意做任何事来赎罪。
可是,他又在哪里呢?
避而不见,这是不是他的意愿呢?
漫长的等待,让年开始怀疑等待的意义。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杀手,终于有了机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再相遇,他仍是少年,拿着把枪,拆卸又组装。年躲在远处,品尝着近乡情怯的甜蜜与酸楚。
年常去看杀手,偷偷去,隐身看。再次见证他的成长,让年觉得欣慰,又让他嫉妒起G光明正大的陪伴。
终于,在杀手第一次接单时,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杀手一脸惊惧,却还是轻易相信了年“只是个观众”的说辞。那信任的模样,让年满心歉疚,又满心欢喜。
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悄看他度过这一生,是最好的选择吧。年这么想着。
却不想,杀手竟执着地想要杀掉另一个自己。
自杀,又一次。是惩罚吗?
年想要阻止,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才发现,原来从前的过错,他还没有得到他的原谅。那么,这样自以为是地、若无其事地站在他身边,算不算另一种欺骗呢?
年夜夜惊醒,几乎不敢面对杀手,却又无法不去面对.他必须制止杀手那自己都不知情的自杀。
只是,这些,杀手都不知道,在侍卫自尽后,杀手就在巨大的伤恸中醒了过来。
杀手坐在床上,平复着心情。
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着杀手平复心情。
“你以为我是你的侍卫?”
“你……想不起什么吗?”
“你找错人了。”
“不会,我不会认错你。”
“我不是他,你该补偿的人不是我。”
年不再说话。
“你说我跟目标是同一个人,他死了,我也会死,但现在,我还活着,所以,我不是他,更不是你的侍卫。”
“他死了?不可能!这几天我一直守着你。”
杀手看向年,神情冷漠:“我雇了别人。”
没有人规定,杀手不能雇佣杀手。
年瞪着杀手,倏然变得猩红的眼睛,凶狠得像要择人而噬,但最终,只是疲倦地阖上了。
“走吧。你没有必要再守着我。”如果你想守护的人是他。
年走后,杀手瘫倒在了床上。
他更为疲倦。无论是故事里别人的情绪,还是故事外自己的情绪,都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杀手想了很多,他想这么多年里他与年纤细却坚固的联系,也想那么多年里年与侍卫平淡却温暖的相守。
他发现,梦中的侍卫跟他调查过的目标竟真的有些相似。
但,那又如何呢。他不该是他,也不会是他。
杀手打了个电话,让一直盯着目标的同行动手。
然后,他转了账,静静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却更期望,自己能活下去,像他对他说的那样。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半小时过去。
一小时过去。
杀手叹气,还活着。
期冀变成现实,心中却只有失落。
果然……不是他啊……
他不愿做任何人的影子。然而,当他证明了自己不是影子时,竟觉得茫然无措。
如果连“影子”这样孱弱的联系都没有了,他与年,也就真的从此无关了吧。
年真蠢,对着错误的人掏心掏肺地忏悔。
不,我更蠢,将他当知己,结果他想陪伴的人根本不是我。
幸亏,“不做杀手后还能不能见面”这个问题,没有问出口。
年终于离开,在看着杀手做完这一切后。
利用瞬移确定目标还活着后,年觉得茫然。没有“还活着啊”的庆幸,只有“为什么要骗我”的难过。不肯原谅吗?想推开我吗?
再次回到杀手家时,杀手正在打电话。
年近乎本能地想赶过去阻止,最终却没有。
也许是因为耗费太多体力,无力阻止,也许只是想尊重杀手的意愿,年留在了杀手身边,隐于无形,静待结局。
年意识到,这其实无关原不原谅,只有小侍卫才能说原谅,而这,是杀手为自己的独立人格做的证明,毋宁死的、决绝的证明。杀手是侍卫的转世,年并不怀疑。但,这似乎也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一点联系,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年终于明白,杀手是独立完整的一个人,前世于他,不过是一场梦,一个故事,一段被硬塞来的别人的记忆。
杀手就是杀手,就像他拼死证明的那样。
只是,年不明白,他陪伴了这么多年,还想一直陪伴下去的,究竟是杀手,还是早已逝去的侍卫?
杀手又开始接单。
不再做杀手,是每个杀手的夙愿。继续做杀手,却是年失去这个心愿后仅有的追求。
身旁没有了年,杀手更像个杀手了。
利落的爆头后,杀手收起枪。
枪管那点温度早已在天台的风中冷却,如同他的心,冰冷而淡漠。
理应如此。
本该如此。
但此刻,杀手的心跳乱了。
“秦颂……”
那是杀手的名字,由年叫出,第一次。
“愿意……做我的侍卫吗……”
杀手苦笑,转过身时却只有不为所动的冷淡:“不。”
明明是我的名字,为什么要继续别人的故事呢?
年苦笑,了然,颓然。
他往回走去,却不知要回哪里。
“喂。”
年停步。
“那边……会被摄像头拍到。”言不由衷,模糊着那声不经意间喊出的“喂”里的不舍和挽留。
年失落地叹气,继续往前走去,这么多年,他可没被拍到过。
“喂。”
年不再停步。
“喂、年、你愿意继续当我的观众吗?”既然你叫了我的名字。
“既然你叫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