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入沧海》云之风华

109、好大的事

　　腊月十四，郑家父子离开映珠村，部分北上，他们带了另外一部分人马往东南走，从浙江最南端的金乡卫开始，巡视浙江和江东沿海的卫所。

　　腊月十五，定亲宴后的琐事，谭定处理完毕，同村各家襄助过的，做了酬谢，外面的人与事，也结算清楚。

　　腊月十六，谭芳时来到映珠，进门先拜见长辈。

　　田桐忙着呢，她家在郑家父子面前，嘴上硬气，慢悠悠的态度，转头热切着呢。

　　这一天田桐请了雅溪县锦华绣坊的掌柜和几个大师傅，一起商议着谭慕妍出嫁时要带走的被褥和衣裳，做被面儿，做帐子，做衣裳，出嫁的时候，还要带两件小孩儿的襁褓虎头鞋和一点小儿衣讨个吉利，嫁人不穿旧时衣，谭慕妍的四季衣裳都要新做了，就是用男方聘礼里的布料，绫罗绸缎来做。

　　田桐被七八个经验老到的妇人围着，依然把控着主场的位置，用什么料子，怎么裁剪，怎么配色，怎么刺绣，衣裳是什么样式，会搭配什么首饰，里面穿什么外面穿什么，什么衣裳配什么裙子，田桐都有主意，都听她分派。

　　掌柜奉承道：“太太真是有见地，比我们懂得还多了，我看这些样子，我们在这一行，也想不到的。”

　　“我是母亲，打扮自己女儿，天生就会的。”田桐也只是谦虚的说道。

　　掌柜拍着胸脯道：“太太放心把事情交给我们吧，我们回去以后就把活儿派下去，都给手艺最好的绣娘，且只让她们在绣坊做活儿，腊月二十八放人，正月九初上工，元宵前后再放她们五天，后面就天天做活儿，我每天盯着，一定把活儿做漂亮了。”

　　“我家一直在你们绣坊做衣裳的，这一次我也没有找别家。”田桐因着儿女的喜事，自带莹润之色，道：“这一次的活计儿关系着我女儿日后嫁入公主府的体面，是不能出一点儿错，我隔三差五的，也要去绣坊看看的。”

　　七八个绣坊娘子都表示，会尽心用事。

　　谭芳时来了，田桐先出来见她，也问候过谭芳时的祖母，进士老爷家里的老夫人，让仆妇把谭芳时带去见谭慕妍，她又投身到那一堆绫罗绸缎里了，她和绣坊的人要一处处的商榷，中午留她们用饭，总要商议一日，针线上的事情才安排一点儿妥当。

　　谭慕妍站在梯子上，在顶柜的箱子里翻看她的衣裳，嫁人不穿旧时衣，她的这些衣裳就带走一些自己很喜欢的，私下带过去以后屋里穿，大部分留在娘家也空置了，寻了一些出来，递给下面的甘香。

　　“姑娘，够了。”

　　甘香都不好意思接着了，谭慕妍说这些衣裳给她，她要自己穿或者改了，给她将来的孩子用都使得。谭家的家境，在谭慕妍十岁左右，在映珠塘村也称得上富足了，谭定田桐两夫妻又疼爱孩子们，做衣裳的料子都是极好的，收藏得也好，旧衣也是六七成新，对她来说，一件件都是好衣裳。

　　“你好了。”谭慕妍还扑在一堆樟脑丸子香味的衣裳里，道：“我再给菖蒲找几身出来。”

　　正翻着的，说谭芳时来了，才关了顶柜爬下梯子。

　　谭芳时温婉的笑着，先送上她做的一份绣品，作为贺礼，恭贺谭慕妍定亲之喜。

　　谭慕妍嗔道：“姐姐，我给你下了请帖，你怎么没有来？那几天日头很好，你一路来看着冬日的暖阳也好，今天来，外面风好大。”

　　谭芳时笑意未落下，泪水先忍不住滚下来了，她离了座位，忽得跪倒在谭慕妍的面前，道：“妹妹救过我一次，又救了我第二次，妹妹的深恩厚德，我这一辈子，要怎么报答你才好呢。”

　　“姐姐说什么呢？”

　　谭慕妍赶快把谭芳时搀起来，谭芳时坐回去了，自己用帕子拭泪，这眼泪，还是络绎不绝。和她一起上楼来的小卉，只是心疼的看着她的姑娘，默默的下楼去了。

　　谭慕妍便也把旁边的甘香和菖蒲支走了。

　　“承蒙你不忌讳我的身份，给我下了请帖，我原来是想腊月十二一早赶过来的，那一天的凌晨，我的铺子出了大事。”

　　谭芳时把原委道来。

　　真是，好大的事。

　　谭芳时的铺子，早上买包子馒头的，这个天气面不好发，做早食的一班人，两个二十几岁的妇人和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子时过后就开始动手，做馅揉面熬粥磨豆浆做小菜等等做这些预备的工作，夜深寂静之时，四个男人闯了进来，企图奸污她们，好在上次谭慕妍提醒了谭芳时要雇佣打手，还搭桥牵线，后来从单添保手里雇佣了两个人，也是分作两班，一个守白天一个守晚上。

　　有这个人在，铺子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一个打四个啊，又是深夜昏暗的烛火中，也顾不得分寸了，当时就打死了对方两个，两个砸晕在地上，再请谭芳时来做主。

　　谭芳时还记得到铺子的场景，外面她们自己人收拾过了，看不出来，进去一片狼藉，满屋的污血，单氏的那位族人，也多处受伤，浑身是血的，对方死了两个绑了两个，她的四名伙计，一个妇人脸上都是伤，挨了巴掌一只耳朵打聋了，现在听不见，大夫说，或许几天后可以恢复，或许一辈子那只耳朵听不见了。一个妇人一只手被拧折了，两个小姑娘，一个躲得快还好，另外一个，身子被毁了。

　　人，还算没有被得逞吗？来奸污人的，你放大你的想象，往凶残方面想去吧。

　　因为女孩子的奋力挣扎踢打，踢痛了对方才没有让对方硬得起来，对方怒不可揭，直接用手捅了，手可比那儿粗，下面撕碎，血流了一腿，谭芳时当时看到那个场景，全身的血液倒流，血脉膨胀。

　　那会儿，谭家还没有报官，报官的事情，要先来禀明雇主的，让雇主报官。

　　谭芳时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就完成了她的蜕变。

　　不是死了两个，还有两个当时砸晕，很快醒过来了，绑在柱子上。

　　谭芳时说，宰了他们！

　　人是守白天的单氏族人宰的，命令是谭芳时下的，所以现在谭芳时的手里，有了两条人命。

　　谭芳时这次来谭慕妍家里，倒不是来求助的，人杀完了再报官，入室企图奸污妇女，这个罪名在这个时代，一旦有人告，告成了，判决都是非常严重的，比后世的判刑严重多了，都没有防卫过当，失手杀人这一说。

　　伤妇人的名节，比直接杀人更甚，被逮住了，杀了就杀了，官府也没有说什么，谭芳时打点了差役，也只是请知情者不要把详情往外说。

　　“妍妍，人怎么能做得那么可恶呢，就因为我是女人，就想来欺负欺负。”

　　背后的事情，也挖掘出来了。

　　这个铺子原来的主人，他得势的亲戚没有了，这个铺子被恶人盯上了，他是无法，才把铺子卖给谭进士家里的，就想着，我得罪不起你，我也不卖给你，卖给你也惹不起的人。

　　那恶人算是黄田镇最大的恶势力了，而且是手黑心狠著称的，背后的靠山也强硬的很，看铺子进了谭进士家里，是卖给谭逖和离回家，名声不好的女儿，嗤之一笑。

　　被谭慕妍说准了，若是谭芳时的哥哥谭志继回来守家，对方让了也就让了，谭芳时是个女人，就是要来欺负欺负。

　　所以对方就找了四个地痞无赖，让他们去奸污谭芳时的雇工，把铺子的名气搞臭，谭芳时自然是经营不下去，再会把铺子卖出来的。

　　谭慕妍把这件事情从头听完，她更严谨些，道：“姐姐，你说这个铺子是你家大房二房给你找来的，他们就不知道背后这些纠结？”

　　谭芳时的嫁妆银子也有限的，买这个铺子拿出去很多了。

　　“这应该是不知道的，我二伯母还想找娘家的亲戚来经营这间铺子。”谭芳时有一说一，道：“我不想自己的铺子被七拐八拐的亲戚插手了，才坚持要自己来经营的。”

　　确实，大房二房两家人是真不知道。谭逖中进士以后，他们这一家都在谭逖的羽翼之下，算是被护得太好了吧，对这种事情，是真的不知情。

　　“往后怎么办呢？”谭慕妍问她，这件事情算是没有闹出来，这间铺子，还能找到第三个接盘的人。

　　这几天，谭芳时的经历比前十八年都要多，便是她遇到了婚姻的不幸，也是她被推着走的，这一次，她是主动走过来了，谭芳时坚毅的说道：“我还要经营我的铺子，我让单大哥再找更好的人帮我守店，我分五成利润给他，他坚持不要，后来要了三成，几个伤了的人，我都接到家里来养着了，那位残了一只耳朵的妇人和伤了身体的小姑娘，若她们家里还能容她们也罢了，若不能容，我就自己养着用着她们，我把铺子经营下去，我会有钱的。”

　　其实，这一次对方踢到铁板就会退缩了，谭芳时立得住又和青石镇单家联合，对方不敢出手了。

　　有一句话，谭芳时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她实在感佩那位奋力反抗的小姑娘的勇敢，道：“原来杀死的两个人，有一个人是被她杀死的，我想我当初被打的时候，怎么这么懦弱，我家不差的，我也该做点什么，不应该当初那样默默的就受下来了。”

　　虽然那个女孩子，被单氏族人救出来以后，她握着菜刀在一边补刀杀了人，那种场景之下，其血勇之气，也叫谭慕妍敬佩不已，谭慕妍拿了一些好药补药来，今天本来就在整理旧衣裳，又拿了几身衣裳出来，说是送给她，道：“姐姐，你好好养她，等我得空儿了，再去你那里玩，姐姐刚才说要报答我，我这里正好缺人手的，若是去了你家，我看上了她，她又愿意跟我走，你要割爱啊。”

　　谭芳时没有推辞东西，道：“妹妹玩笑了。”

　　“不玩笑。”谭慕妍很认真的道：“一个人临危之际能展现出来的素质，养都养不出来，我是真心动了这个念头，不过姐姐先不要告诉她，可以再帮我观察观察她，若实在是好，我张口要了，到时候姐姐不要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