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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敬茶 ...

  •   正堂内,老侯爷戚无延和刘氏双双坐在上座。

      刘氏好不容易捱到族中长辈今早坐车策马离开,穿上金铜钱花案的赭红大袄,将满头白鬓梳齐在脑后团成髻,插上一根三指宽的羊脂玉簪,束了一条镶嵌宝石的红紫抹头,整装敛容,就为了等这刚进门的沈氏跪在她膝前给她敬茶磕头。

      结果左等右等不来,她撇嘴对侯爷道:“真不像话,即便是新媳妇,也没得这般怠惰,反让长辈在此等她。”

      戚无延沉声不语,可观他直着脖颈重重呼气的模样,明显已是非常不满。

      戚至瑜和顾挽霜互望一眼,戚至瑜对她摇摇头,顾挽霜便心安理得地静坐着,没去充那贤惠人出声解围。

      戚英不安地绞拧帕子,时不时地侧头探向门外,待终于看到哥嫂并肩走来的身影,默默松了口气。

      刘氏清了清嗓子,神气活现地往椅背一靠,瞅见沈慕涟的相貌,暗自啐了一口“小妖精”。

      沈慕涟面色恬静目不斜视,任由戚恒引领着徐步走进正堂,只眼角余光瞥到两侧各摆了一排圈椅,左边仅坐了一个戚英,右边满满当当坐了六人,应是二房那几个。

      戚家大房和二房,泾渭分明。

      行至上座跟前,戚恒放开沈慕涟的手腕,作揖行礼,“祖父,孙儿带新媳妇来给您敬茶。”

      沈慕涟眼眸垂下,世子跟侯爷说话的语气一板一眼,不含孺慕也听不出多少恭敬之意,隐隐透着些不近人情的对峙,这祖孙时常的关系想必亦是冷淡至极。

      戚无延从喉咙里哼出声来,“可算知道来了。”

      沈慕涟不待戚恒回话,抢前一步对着戚无延的方向屈膝问安:“慕涟拜见祖父。”

      戚无延毕竟还是看重颜面的,知晓今天的日子若太苛责新人,传出去脸上无光,遂抑住火气,摆手沉声道:“敬茶吧。”

      一个婆子埋头躬身从外面碎步走近,将深褐托盘举至沈慕涟眼前。

      沈慕涟伸手端起茶,随即眼神一闪,就一盏茶?

      刘氏的视线一直锁在沈慕涟身上,顺着她的动作也看到了托盘上孤零零的一盏茶,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何意?

      另有婆子把个蒲团放在沈慕涟面前,沈慕涟轻提襦裙,双膝落在蒲团上,举起茶碗恭顺道:“祖父,请喝茶。”

      “好。”戚无延接过茶碗,掀开碗盖,吹去茶沫抿了一口,对立在身后的管事道,“赏。”

      管事把备好的满满一袋金珠子放到婆子的托盘上,沈慕涟磕头称谢。

      总归娶进门的孙媳妇比孙儿知礼数,戚无延略感满意地放下茶盏,眼尾扫过只留有一袋金珠子的托盘,蹙眉不悦道:“怎么仅备了一盏茶,怎么做事的!”

      婆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地讨饶。

      戚恒在旁边淡定出声道:“是孙儿命人备的一盏,孙儿想既然祖母和父母亲的牌位都供奉在祠堂,每逢初一十五才去祠堂上香祭拜,那今日便没有必要多备几盏茶,过几日十五了,让慕涟去祠堂敬茶,聊表孝心即可。”

      坐在下方的戚至瑜没料到,戚恒居然敢在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给刘氏难堪,立刻出声斥道:“恒儿,你无礼了。”

      刘氏也反应过来,气得抖着下唇嚷道:“侯爷,瞧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如此不敬祖母,你可要为我做主!”

      戚无延没令刘氏失望,当即一拍扶手,戟指怒目道:“戚恒,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平时对刘氏诸多不敬也罢了,我体谅你对嫡祖母的一片思孺之情,也怪自己疏于管教让你处事不经世故,方未在此事上跟你多做计较。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当着你媳妇的面,你说,刘氏难道不是你的祖母吗?!”

      戚无延言辞激动地转头指向沈慕涟,结果见到沈慕涟不知什么时候已自己麻溜地起身。

      戚恒正风轻云淡地替她整理披风下摆。

      戚无延:“……”

      沈慕涟闻听戚无延点她的名,避重就轻道:“祖父,孙媳妇自小抱恙养在绣楼,虽没读过什么书,可也常听家中长辈训示,知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道理,况且逝者为大,听文实所言先祭拜嫡祖母也是在理的。”

      戚无延没曾想过这新进门的孙媳妇非但没好言劝阻戚恒息事宁人,反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可他能斥责她说错了吗?不能。

      所谓先来后到丝毫没说错,妾侍为继,在元配夫人面前也依旧要以妾自居,哪怕面对的仅是块牌位。

      而刘氏瞪向沈慕涟的眼里几乎要淬出毒来,这个小妖精当真不容小觑,一来就点破她此生最介意的事,即使扶正,无论何时何地,仍旧比不过一个死人。

      刘氏怒极反笑道:“沈氏好教养,不知你这道理是何人教的?”

      沈慕涟谦逊道:“从家中长辈言行中听来些,看来些,后来外祖母怜惜慕涟,也请来曾服侍过贵人的教养嬷嬷予我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总归贤德嘉行之人皆为师,慕涟驽钝,学得不多,方才的话若说错了,等慕涟得空再回去向家中长辈请教。”

      宫里嬷嬷教的道理,就凭刘氏还没这个资格质疑。

      老侯爷想的是,若真让沈氏在三朝回门时提及今日的事,那还不把侯府的面子里子都捣腾干净了。

      戚无延双掌握紧椅子扶手,黑着涟脸怒目盯住沈慕涟,像是此刻才认清一个事实。

      家门不幸,娶妻没娶到贤惠的,府里头不听话的从一个变成了一双。

      刘氏不怎么通文墨,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会那么几句,还相当粗俗不堪,当着侯爷和戚恒的面也没胆子发挥全部实力,还不了嘴只好侧身央求道:“侯爷。”

      “好了!”戚无延已然气得头晕脑胀,打断刘氏的话道,“她说的不无道理,既如此,过了十五那日再给你补上碗茶便是。”

      刘氏委屈地嚷道:“那能一样吗?!”

      沈慕涟心里清楚,今日跟刘老夫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不过也好,反正立场不同,与其日后慢慢虚与委蛇,不如开始就势如水火来个痛快。诚如杜女士教的,社会艰险,宁可做毛栗子,也不要做软柿子。

      沈慕涟便依言仅朝刘氏福了福身:“慕涟给老夫人请安。”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的顾挽霜失礼地掩住口,不敢相信沈慕涟竟轻狂到学着戚恒的样,对刘氏连一声祖母都不称呼,或者根本就是与戚恒提前商议好的?

      “别磨蹭了,”戚无延自觉失了面子,一心想叫沈慕涟敬完茶尽快从他眼前消失,连对刘氏也没个好脸色,怫然催促道,“把东西拿出来。”

      昨日和今日连番遭受侮辱打击,刘氏只觉得特意穿上新袄子的自己可笑又讽刺,她气得浑身发抖,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倒是刘氏身后的封妈妈见势头不对,掏出怀里装了一个银镯子的锦袋放在婆子的托盘上。

      沈慕涟一脸温柔识大体地福礼致谢:“谢过老夫人。”

      直起身时感到胳膊让人圈住,她偏头一瞧,是戚恒扶了她一把。

      这个惹事又不事先通气的混蛋,沈慕涟睨了他一眼,戚恒摸摸鼻子轻声道:“再去见过一下二叔婶婶。”

      二房的二爷戚至瑜生得极像侯爷戚无延,国字方脸,浓眉大眼,有种端正严肃的古板派头。

      沈慕涟行礼问候:“二叔。”

      戚至瑜一字一字咄咄道:“不敢当。”

      沈慕涟展颜:“二叔说笑,折煞慕涟了。”

      二房的二婶顾挽霜人如其名,虽已是育有三个孩子的妇人,可遮不住和婉清冷的容姿气质。

      “慕涟见过二婶。”

      顾挽霜送出见面礼,哂道:“慕涟真真是慧心妙舌。”

      看来清冷过头就是尖酸了,沈慕涟波澜不惊道:“不及二婶才名扬外,胸有丘壑。”

      顾挽霜身旁还有一个妇人,穿着素色袄子,梳着简简单单的发髻,面容憔悴,神色麻木淡漠。

      不用戚恒在背后提醒,沈慕涟也猜出这个妇女应是戚恒寡居的三婶,刘老夫人过世的第二子的遗孀。

      戚三婶起身赠给她一个木匣子,“礼薄了些,莫见怪。”

      沈慕涟还礼致意:“多谢三婶。”

      剩下的几个皆是小辈,沈慕涟招来候在门外端着托盘的白芨,把见面礼一一给了大房的戚英和二房的戚忱戚恪戚蓉

      不得不说,二房的人从父母辈到小辈,一个似一个,水一色都像高山冰川水化的,带点莫名其妙的清高气。

      反倒是为首的刘氏衬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浑身上下都透着粗悍的戾气。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刘氏若不是占着长辈的名头,反而是最轻省最易对付的一个。

      敬完茶认完亲,戚恒跟老侯爷致礼告退,凑巧戚无延也已忍到了极限,摆手不耐烦道:“走走走。”

      戚恒和沈慕涟离开前没有忘记带走戚英,正堂此刻火气弥漫,不好留下一只没有杀伤力的小白兔。

      他二人先把戚英送回院子,随后走上抄手游廊回云水洲。

      回去时暖手炉里的炭火烧尽了,戚恒伸手把沈慕涟连同披风整个儿圈进怀里。

      感到这样走路肩膀会一下一下撞到戚恒的沈慕涟无语,“我没有这么怕冷。”

      “慕涟一路不说话,是在怪我自作主张,敬茶时只准备了一盏吗?”

      “刘老夫人又不是正经长辈,不用给她下跪敬茶,我欢喜都来不及,”沈慕涟说着顿了顿,诚心实意道,“只是,你应当提前告予我的。”

      “是我之过,”其实他本意是想让沈慕涟置身事外,叫戚无延知道都是他自作主张,但没想到慕涟会自己迎头撞上去,对刘氏毫不客气,他方才有些体会到曾经祖父责骂父亲时,母亲在旁帮腔,结果两人更加惹怒祖父换来挨罚,他父亲还洋洋得意的心情了,戚恒圈紧沈慕涟,柔声道,“以后有什么坏主意全部都告诉你。”

      沈慕涟闻言慢条斯理道:“那文实,先前还有别的没有告诉我的事吗?”

      不妨她会有此一问,戚恒怔住。

      他想到自己利用戚家二房和戚子莹的居心不良,假意闯进她在更衣的厢房,又借皇后娘娘的仁厚心肠跟圣上讨来赐婚圣旨,算计她嫁到戚家的事,乐极生悲,心里开始打鼓。

      坦白还是不坦白?

      两人相拥着走到红绸彩灯还未摘除的新房前,沈慕涟轻轻推开他先走了进去。

      屋内暖和,她一进去,就脱去了披风,歇在榻上喊累叫跟着的白芨替她捏肩捶腿,好似刚才问戚恒的问题只是不经心的随意一问。

      戚恒暗地里苦笑,早知今日,怎会当初,可若没当初,又何来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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