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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瑟华年 ...

  •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这一生还这样漫长,却已经结束。
      真真怔立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望着思存那张新书海报发呆。那样静好的一个女子,如此凄凉地了却残生,虽是书中虚构,仍令人伤痛得无以复加。更隐隐触动心底那一处情殇,痛澈心肺。
      最后一次见他,也如今日般天地皆笼罩在如烟如雾的雨幕中。只有一把伞,他要让给她,她却执意不肯接,两人便都淋着,那伞擎在他们中间,隔绝了遮挡视线的雨雾,彼此看得愈加真切,却离得那样远。
      “真真!”他唤她乳名,声音虽轻,听来却既沉,又重。
      她刻意忽略那钝痛,狠了狠心,向后撤足,转身举步,再没一句话。
      牛毛般的雨丝细密冰冷,落在她发上、身上,润湿了眼睫,并了滚烫的泪珠儿淌下来,未至唇角已凉,那苦一直钻入心里去,像儿时误尝了阿婆的黄连粉,又麻又涩,失去了全部知觉,那般难过。
      她在雨中疾行,脚下轻而坚定,挺起薄薄的肩膀,背脊直立。原怕他丢了伞追将上来,心底却暗生出种希冀来,又是不被寄予的、与理智相悖的情不自禁……明知那火是生命终点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然而他究竟没有。
      她遂了愿,轻叹口气,内心深处却生出种切切哀凉,浓黑如墨般,慢慢在那笼住天地万物的雨幕中晕开来,扩散至全身,覆住了她的所有知觉,和过往的一切。
      “小姐!”
      真真打了个寒颤,回头望向大厦底商外廊下,学生打扮的图书促销员迎了出来,语气是真诚的,带着初入社会的热忱,“现在正搞活动呢,买三本以上可打七八折。”
      她微笑着摇头,转身离开。
      书,排遣寂寞的好朋友,她一向是喜欢的。只是若买得太多,难免陆湛会说,“现在电子书到处可下载,方便又省地方,偏你还爱捧那些大部头。”那种亲如夫妻才会有的直白,本是好意,却隐隐透着种夫权的居高临下和对她痴迷文字的不解。
      她照例是不说话的,低眉顺目,任由其叨念着。电子书怎同纸书?充斥了速成时代的冷冰冰,没有那一种厚重和书香,安抚人心的静谧。仍克扣了他让她“去买几件像样衣服”的款子去潘家园淘线装古籍,爱不释手。自瞒不过精明的他,只瞧着她十分喜欢的样子,不再说教。隔天拎了数个精美的时装袋回来,随意放在她日常惯坐的那张躺椅上,进去书房。
      她白皙沁凉的手指抚过蓝色购物袋上那几个烫金字母,一件衬衣抵得上她半月薪水。穿去上班,问及说是丈夫送的,总惹得那帮女同事艳羡不已,“真是个有福气的”,她们说。
      她殊无喜意,轻叹口气。谁也不能说陆湛不是个好丈夫,只是他从不知道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她要什么呢?不,是她为难他了。自从七年前……她此生再不会需要旁的什么了。

      那年早春,杏花开得格外好。一树的袅袅婷婷,带着种无力的娇慵伏在枝头,如云般轻盈柔软。晴朗的日头里,不知为何突然起了风,并不怎样强劲,却打得那粉白花瓣纷落如花雨。
      他让她立在树下,粉色的上衣,映着漫天飞舞的杏花,牢牢吸住他手中的镜头,亮光频闪。
      她早已习惯被当作模特儿,抬起手来,掌心朝上。那落英自空中盘旋而下,有一点夹在指缝间,柔嫩微凉的触感,举起来看,那种不着颜色的纯净,花瓣边缘几近于透明。只片刻的功夫,似被手掌的热气嘘蔫儿了,沾染了人俗般失了那种无可描摹的灵净,静静趴在她掌心。瞧着,便有几分怅然。
      他原最为怜惜她蹙眉轻愁的模样,虽极美也不忍在旁多拍,将相机自眼前放下,走过来轻刮她小小的俏鼻,“你呀,整个儿一林妹妹!”
      她绽开抹笑容,不禁想起高一那年班里组织春游,他站在高处向来路张望着,被人取笑,“怎么,找不见你‘林妹妹’了?”
      他正着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目光一直盯着远处。说话间他眼前一亮,数行人刚刚转过山岔,女孩子们花花绿绿的衣裳中,只攫住那抹叩他心弦的嫩粉。不由大喜,向下迎了过去。
      身后响起了男孩子们起哄的笑声,那些“铁哥们”起劲地吆喝着胡改过歪诗,“天王盖地虎!”“宝塔震河妖!”“若为林妹妹……”“甘做气管炎!”他们一人一句,旁的击掌做节,惹得路上游人侧目,只道是年少轻狂。
      他却充耳不闻,只顾无限欢喜地瞧着她,目不稍瞬,像对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有种男性充满占有欲的骄傲。
      她走了这大段山路,气息微喘,向来白皙的脸庞浮上淡淡红霞,颜色动人。却不知是否在为那些男孩子的聒噪着恼。
      他那样旁若无人地阻住去路,身边的女伴笑着向前搡了她一把,绕过他们径自往前去。她脸皮薄,性子矜持,走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站在那里不肯再挪脚步。
      他笑了笑,大大方方踏过一大步去,拖起她意欲背向身后的小手,“累了吧?”说着怜惜地替她拢一拢鬓旁的柔发,黑亮的瞳仁那样清澈,满溢着柔情,“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就拉了她继续往山上走。
      同学们走在前面,三两成行,稀稀疏疏的小黑点布满了前面的山道,远远看来,弯弯曲曲像生物课上的黑线蚯蚓。以前他总爱吓唬她,挑了福尔马林浸过的蚯蚓肠子,或者青蛙的心脏在她眼前晃荡……刚吃下去的午饭都吐了出来,他又英雄救美地向老师自告奋勇送她去校医室。
      “快到山顶了!”他转过头来,用手指给她看那朱红的一角殿檐。笑容在碎金子般的阳光里那样灿烂,俊美如阿波罗般的俊颜散发着无限热力,令得她微微眯起眼睛,却不妨他欺近,“还走得动吗?”不等她答,跟着又道,“要不我背你?”像在开玩笑,然而眼神认真无比。
      她自然不肯,脸蛋儿微红,嗔视他一眼,又堪堪调开视线,转头往山下望去。不知不觉中,已爬了这样高。山下停着的旅游大巴变成了小小的火柴盒子,行人似蝼蚁,那种云端俯瞰尘世繁华的宁静。
      “真真!”他叫她,“等我挣了第一个月薪水,就去给你买那部线装的石头记。”
      她回神,将那落英小心地夹入课本里,浅笑盈盈,右颊呈现淡淡一个梨涡。左手却斜指向他左颊,“把它送给我吧!”
      他笑了,左颊一个深深的酒窝,与她的相映成趣,“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最好是个女娃娃,长得像你,笑生双靥,必定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小女生面嫩,听不得这些玩笑话。她登时恼了,顿足转身欲走,不妨被他自背后抱住,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鬓角,吹得那后颈柔发微颤,阵阵酥麻入骨。他的手轻轻扣住她双肩,慢慢扳过她身子来。似有电流自他的指尖导入她体内,说不出的异样,遭电击般不能移动,稍后是种懒洋洋的倦怠,快慰难言,心里却是明白的,兴奋,期待,害怕,抗拒……自相矛盾着。
      他的俊颜向着她一分分压下来,她着了慌,本能地想躲,却始终躲不过那两片灼热。他笑容加深,终是放过了她颤抖的红唇,在她额间烙下印记。老杏树下,少年庄重地对少女起誓,“真真,我要你做我的妻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下下辈子……
      “嗳,沏杯茶来!”陆湛的声音自虚掩的门后传来,打断她思绪。他一向如此,话语中无称谓,无主语,表意却准确,公文般精练。
      她只得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自厨房出来,用那只嘉兴紫砂壶给他沏了茉莉花茶端进去。老家的亲戚自己经营着茶园,每年总捎来新茶让他们尝鲜。她爱绿茶清淡,陆湛却和许多道地的北方人一样喜喝花茶,且要泡得浓酽酽,口感微苦才合他口味。
      真真也是北方人,正经的满族镶黄旗,口味却随了祖籍为沪的母亲,只喜清淡鲜甜。萧山毛豆,海苔花生米,两样地道的下粥小菜,外加刚出炉的葱花薄饼,两个热菜是腊肉西芹和烧草菇,量都不大,盛在她娘家陪嫁来的骨瓷碟子里。煲好的一锅香粳米粥敞了盖放在一侧待凉,那米香随着热气氤氲缓缓溢出来,温暖了整间餐室。
      她擦净了灶台,洗过手,再喊一遍陆湛,半晌才见他慢吞吞地自房中出来,径直坐在桌前,等她摆好碗筷后再盛粥,递到他手边,方淡淡道一句,“又做这么多花样,也不怕麻烦。”便眉眼不抬地吃将起来。
      她早已习惯,默默地在餐桌另一头坐下来,举起汤匙先尝口粥,再举箸。
      家中奉行“食不言”,一片沉默中两人用着晚餐。只见他吃得香甜,似乎这些南方小菜还颇能抚慰那副北方人的肠胃。
      她是永不能习惯两人守着一大盘高得冒尖的菜肴加几个饽饽对付过一餐的,那般粗犷……不适合她,不适合那副自小习惯了精巧菜肴的小鸟儿肠胃,没的是种折磨。
      他便顺从了她,反正家中掌厨的是她而不是他。即使在他看来很是麻烦,却架不住她乐意。
      饭毕他推碗而起,彻底奉行“男主外,女主内”的旧式家规,典型的东北男人,疼老婆绝不体现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他是怎样疼她的呢?更多的表现在他看来的“大事”上,调工作,进户口,买下这座三百多坪的复式公寓写上她的名字,或者体现在对金钱的大方上……她却不甚在意,这种一向的不在意,时时会刺痛陆湛的男性自尊,并加深了他对她的不理解,“真不知你那个小脑袋瓜子里都塞了些什么……”
      她有时也不理解,既然他是因为她的单纯而爱上她的,为何又时时对这同一人具有的同一性格特质耿耿于怀,轻蔑而不能见容,真叫她想不明白。
      可这世上叫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她忍了。经历过那般撕心裂肺的伤痛后,简直像死了一遭又活过来……她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有人说婚姻可分为三种类型,可意、可忍与不可忍。她错过了“可意”,又没有足够多的勇气去“不可忍”,便只剩下“可忍”一途了。

      “舒姐,舒姐!”办公室里新来的何萧萧俏立在她桌前,有些夸张地摇着一只修饰得极其完美的纤白柔荑,那半克拉的钻戒闪呀闪的,配合着小巧浑圆腰肢的款款扭动,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恰看到她神游太虚的模样。
      “嗤”的一声,便有人笑出来,“小爱,又走神啦?”
      小爱,小舒,舒姐……人们随着自己的年龄、辈分、官职和喜好去称呼她,不一而同。
      她的名字比一般人略长,爱新觉罗.舒彩真真。他们任断章取义,叫哪两个字都可,只除了……“真真”!那心底的禁脔,除家人和他之外没人这样唤她。亲如身为伴侣的陆湛,也只有连名带姓地喊她,“舒彩真真,你又……”那是在他气极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做事极有分寸又注重效率的陆湛便省去了头前那称谓,几个简单的语气词,便极大地优化了谈话资源。
      她终于回神儿,却不被那哄声所扰,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女孩儿,雪白如春花一张面庞,恣意着公主般的骄傲,偏隐藏在一副小鸟依人的表象后,可爱的笑容下,对同性莫名的敌意与巧妙折辱。舒姐,舒姐……她不过比她年长一岁,只是来得早又结了婚,便被“姐”来“姐”去的,似乎在未婚而又身为新人的她看来,早就应当被划作那“老”的一群去了。
      这“尊称”刻意地夸大了她们之间只有十个月的年龄差,宣传兼洗脑的作用是明显的。久而久之,人们倒真以为她就年长数岁了,理应在诸事上让着新人小妹,断不能失了涵养,就像她正在做的一样。“什么事?”她听到自己在问,一贯的好脾气,平稳的声线。
      “周末的值班,我想……”何萧萧粉着脸儿,怪难为情地咬住一侧嘴角,叫人禁不住心疼那惨遭主人蹂躏的柔嫩唇瓣,一班拖家带口名草有主的男同事们看得心痒痒的,便有人多着嘴凑过来,“嗳,调班儿吧?小舒最好说话了,肯定没问题!”仿佛拥有决定权的是没事三八的自己,又仿佛她不得不答应,而即使她拒绝,亦只会落得个“小气”的评语,于他只是老好人做不成罢了。
      这情景本在何萧萧意料中,她放开些那咬着的唇齿,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充满期待地瞅着她,求恳中带着丝志在必得,看吧,由不得你不答应。
      她却不在意那隐含的、只现给她一人看到的挑衅,仍是淡淡的神色,“好。”便低下头去,不再多说一字。
      “谢谢舒姐!”故意将最后一字咬得很重,美丽的人儿身子一转,长发与裙角飘散开来,展开黑白双色大大的花朵,再次展示着傲人臀围,扭回自己的座位上。
      “哼!”便有年长的女同事看不惯,助阵似的发出一声冷哼,又望向被欺的正主儿找求附和。
      她懵然不觉,只顾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午后的校园,两人携手漫步在林荫道上。头顶是寥廓醉人的法国梧桐,天然的拱道笔直宽阔,脚下是阳光透过葳蕤枝叶洒下的斑驳金影,摇曳明灭,像他明亮的眸子,看得她浑身发热,又有种懒洋洋的倦怠,通体莫名舒泰。
      掌心沁出了汗,仍舍不得放开,换一只手继续握着,仿佛连体婴般分离即会失去生命。两人对视一眼,为彼此这样的孩子气都感到有些好笑,心底却泛出丝甜来,继而扩散至整个胸臆。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她努力板起一张嫩脸,对他说教着不要逃课。他只是轻笑,跳起来手臂将将打到枝叶,再够,转过头来答非所问地道,“再长高些就好了!”
      她好气又好笑,明知他转移话题仍忍不住回应,“以前我到你这里,”在他高挺的鼻端比活着,“现在却只到你这里,”小手下滑至胸口位置,抬眸望入他眼中,笑道,“你再长高,我就只有继续往下发展了……”和他一起上街,总感觉自己跟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一样,同岁的花样年华,身高却完全处于劣势,嗳,难道这就是男女之别?
      神游中不妨手被攫住,他的眼神那样炽热,甚于头顶的骄阳,“最好那样……我就可以把你完完全全遮起来了。”他俯身在她耳畔说着,气息扑面而来,好闻的舒肤佳香皂味儿,她喜欢的柠檬香型,闻之欲醉。脸蛋儿酡红,啐道,“你以为你是泰山......”没说完自己便笑起来,呵,他可不就是,保护欲过强的人猿泰山。他却一本正经,极为认真地道,“如果可以,我情愿一辈子把你藏起来,不叫别的男人看到。”
      她闻言不禁抬头望他,逆光站在洒落一地的碎金里,俊美有如天上的神祗,让人难以抵御。男人……半大的毛孩子,已经由“男孩”蜕变为“男人”了吗?那是个有太多责任和担当的字眼。她便想起了前面的叙话,问他,“射雕好看吗?”
      他眼神晶亮,伸出手臂去比划着,仿佛握着柄宝剑般轻击缓打,“好是好,可只看到傻郭靖,要到中部黄药师才会出场!”即便身处靖哥哥的一众拥趸者中,他仍不讳言东邪黄药师才是他的偶像。冲她眨着眼睛,“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你说,还有谁比得上东邪聪明绝顶,又恰恰是个性情中人?”
      她莞尔,心向往之,却无论如何不能承认自己也是极想逃了那无聊的自习课去看电视转播的,只轻轻道,“孤僻的青袍客,偏又是热血情重之人……”黄药师恃才傲物,睥睨天下,可他就算神通岐黄,学究天人,也究竟换不回阿衡的性命,再要那绝世武功,又有何用?很浅显的道理,可聪明如他,竟在她死后方解,是后知后觉,抑或是争强好胜的心思一时间胜过了对情爱的执著?待阿衡逝去,便有过什么疏忽轻慢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吧。人们看到的是黄药师的深情,几十年如一日,天人相隔的凄楚,却不了那一名年轻少妇,带着怀胎九月的身子,为心爱的丈夫殚精竭虑默下经文的身心俱疲,终于她动了胎气,早产而亡。而他,悔之晚矣。她想到这里便悠悠地叹了口气,那双安静的黑眼睛悄悄地移到他脸上,男人,都是这样的吗?那么,这个“男人” 会不会,将来会不会因事业或其他而冷落她呢?
      他却懵然不觉,犹沉浸在兴奋之情中,“真真,我以后做医生好不好?”
      “呃?”
      他笑了,双手紧紧将她的握在自己胸前,让她感受着那颗年轻心脏的跳动,有力而充满激情,“医术上我会比黄药师还要出色,而他却远及不上我对你的痴情!”前半句狂妄,后半句肉麻,可他那样灼灼的目光里,自信满满,竟让她只有魅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又微赧地低下头去,对他以东邪的情殇自比,微觉不妥。
      直至后来她才知道,这不妥便是不祥。她与他,缘浅情深,相逢……只是太早。

      值班的时候除了接接电话和传真,并没有太多的事做。
      都说机关在改变作风,可改的大多是皮毛,做个样子而已。当然,不否认其中有好的,只非她所在的单位。
      周末,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忙碌的,悠闲的,不容侵犯的私人时间,尤其对时尚靓丽的年轻女孩子,比如将值班推给她的何萧萧,虽不是强来,究竟有几分算计在里头。换了旁人,再大度也难免会有几分不快。
      真真却觉得无所谓,甚至有几分喜欢这种独处一室的感觉,空旷,寂静,无人打扰,于是自己又变回了自己,不复是某人的妻,或是旁的某种社会角色。
      她坐在自己的小小隔断间里,自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取出个长方形的纸盒来,深蓝色的绉纸面,系着宝蓝色的缎带,十分的大方雅致。
      盒子已经很长时间了,因保存的人异常小心,仍然完好,没有哪怕一星儿的划痕。
      她的手轻轻伸出去,触着那缎带的蝴蝶结,忽而僵住。半晌,才闭下眼,深吸口气后解开了它。
      盒子里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是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一支薄薄的竹书签,其上的宫装女子蹙眉轻愁,原是红楼热播时无处不见的林妹妹,那檀香味儿已极淡,要凑在鼻端,才隐约可以捕捉。玻璃丝编成的手镯,有段时间还真时兴过,只放得久了,失去了原有的五彩光泽,有个结稍嫌松脱,那时的他……有事没事就喜欢捣乱,而后好整以暇地端臂瞧着她微嗔薄怒的模样,委实可恶。一张淡粉色有玫瑰花图案的卡片,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每一笔皆是浓浓的爱恋,少女情怀如诗如梦,明知是他篡改过的蹩脚情诗仍忍不住心动,接下了鲜花与卡片,也接受了……他。一只小小的“玛瑙”坠子,虽是廉价的彩色玻璃,还记得当时莫名的喜欢,一刻也不曾离开胸口,他曾要了去贴身佩戴经年,最终却又回转到她手里。小巧的一只千纸鹤,叠得那样灵动,似要自掌心上振翅高飞了去,他拿惯外科手术刀的手是那样的灵巧,原就好似是无所不能的。只尾羽有些发黄,那是被火舌熏卷的吧?代表了无数思念与爱恋的九百九十九只纸鹤,到头来只剩下这一只,孤单只影,不知飞向何处才是幸福的终点……她颤抖的手一样样摸过去,任那些回忆似潮水般将自己淹没,甜蜜中夹杂着些微的苦楚,毕竟不能够骗自己,假装那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下唇瓣被牙咬得有些发疼,她方醒转,这才听到电话铃不依不饶地响着,揽过来接起,“你好”二字还来不及出口,便听到陆湛淡淡的声线传来,“你果然在单位。”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似在控诉她的又一项莫名罪状。
      她抑住喉间那声轻叹,小心审慎地答,“昨天我告诉过你的……”
      可以想象到陆湛在电话那端皱着眉,“我刚好也要加班,下午路过顺带接你。”并没等她答话,便“啪”的一声撂了电话,干脆利落,如他一贯的备受称赞的职场作风,却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个体贴的伴侣。
      她无声地放下话筒。昨天他应酬完回家已是子夜,又忙着……在难以忍受的火热中,她贴着耳边告诉了他,一天中也惟有这刻,可他终究是忘了,尽管口上应着……唇边扯出抹苦笑,原来人说的不假,男人对于枕边话,总是一觉即忘。
      陆湛很聪明,不揪着她是否告诉过他这件事不放,看似对她宽容,实则宽容了自己。
      她走至窗边,望着艳阳高照下晒得几要熔化的柏油路,一阵恍惚。
      他顺路来接她……要绕过大半个北京城,顺路,只是顺着这样说罢了。
      陆湛就是这样,哪怕对她好,也是遮着掩着,老派男人的那种落在实处,虽然毫不浪漫,过起日子来也是叫人心安的。
      她立了好半晌,终于叹口气,转回桌前将那些什物一样样收拾好,放回盒子。再将它重新塞回抽屉里去,加了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锦瑟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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