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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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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唔,大概是刚出生的感觉吧。
我不记得刚出生是什么感觉,所以这个形容词也许不对?嘛,这种事情不重要。
“姑娘,你去真央吧。”一个老头对我说。
这老头已经很老了,他的眼睛很浑浊,脊背已经被岁月压弯,佝偻成龙钟的姿态。
就连他拄着的拐杖也充满了腐朽的味道。
老头时日无多了,我不一样,我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那是一种蓬勃、鲜活的感觉,充满生命力,像早晨正在向上爬的红日。
“……”我觉得应该回答,这是基本的礼貌,却不知道怎么发出声音。最初的尝试,只是徒劳的张张嘴。
老头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的年纪已经不允许他急躁了。他安静的站在那等候,像一棵枯萎的树,直到我尝试数次后,终于发出一个毛糙短促的音节:“好。”
随着第一次发出的声音,我的世界仿佛一下子亮了,我清晰的感知到了周围。
我在一个普通的民居里。一个屋顶破了一个洞、庭院杂草丛生、灌木已经很久没修剪过、另一边还有一小洼打理得不怎么仔细的菜田的民居里。
泥土的气味、木头的气味,还有挥发在空气中的淡淡花香……
好似是过去的我一直生活在玻璃罩子里,现在终于打破了这层阻碍,触碰到了世界。
真新鲜。
低头瞥了眼自己光裸在外的肩膀、大腿,我问老头:“有衣服吗?”
换了件打着布丁的衣服后,我随手把原本的那件扔掉了。
那是件很精致的衣服,有着精细的花纹,连布料的触感跟新换上的完全不一样。
那件比较好吧。
可是再好有什么用?那是件童装,而我已经是个少女了。
我不认识老头——我连自己都不认识——也没想过停留,在老头告诉我那个“真央”怎么走后,我就赤着脚离开了这个小宅院。
直走,第二个路口左拐……
到达第二个路口很简单,然后呢?我停住了脚步。
我不知道“左拐”是往哪拐。
就连想问路也不行,路上没有一个人。
原先是有的,我走过来就没了。也许我是洪水猛兽?远远看见我,街上的门窗就一个接一个地关上了。
关闭门窗发出的清脆声音并不难听,接二连三关上的门窗甚至组成了一段美妙的旋律。
可惜它代表着排斥和拒绝。
我模糊的记得之前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除了那个老头,没一个人愿意接纳我,没一个人……愿意拥抱死亡的威胁——老头已经老到做好了一切准备。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的脑海里找不到开口说话前的一切记忆。
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好奇心。
最终我也没等来一个能够询问的人,在这个四通八达的路口,我排除掉来路和直行,随意选了一个。
那是“右”。我不知道。
我到不了真央。这个也不知道。
我没有名字,或者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这种认知让我心底涌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波动,我猜是懊恼。
不知道那个“真央”有多远,我摸着肚子,有点忧愁。
我饿了,天黑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我。
好吧,凑合着也能过。我拿起摆在路边的摊子上的食物,一边吃一边给自己找一棵合适的树。
我猜我跟树的相性很好。
事实也正如此,树虽然又矮又瘦,却让我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没摔下来。
我很满意。
别人不满意。
昨夜全都躲起来的人聚集在一起了。也许是因为人多,他们依然忌惮着我,却并不害怕。
“请你离开这个街区。”为首的那个人也是个老头,只是没那么老。
他并不想靠近我,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成为离我最近的人。
大概是“责任”?这个老头看起来像是老大,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老大总是要顶在前面的。
谁说的?……忘了。
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被欢迎,但我不能拒绝。要问为什么,这真是不好意思……我的饭量非常大,而享用别人的东西,是要付钱的。
这种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可我没有钱,所以只能听话的走了。
接下来的旅程,发生了无数次上述情况。
有时候我也能碰到一些愿意收留我的人,可惜最久不超过三天,我就重新踏上了追逐“真央”的路。
我是很感谢那些愿意收留我的人的,这些人都十分和善,把家里的食物都给我吃,自己只喝一点水。
当然也考虑过久住,但这是不行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似乎是跟我呆在一起,别人会很难受,要死一样难受。
时间久了,就真的会死。
居无定所、无依无靠的我总是很快就被驱逐出了这个街区。
前面的街区也回不去,只好一路往后走,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建筑越来越简陋(虽然我觉得前面街区的也很简陋)。
我大概意识到留下比较好,留不下……也无所谓。怎么样都好,能留下挺好,不能留也罢,我无所谓;只要能吃能睡,我怎样都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走过的街区越来越多,我发现我找不到吃的了!——这些街道的居民没有把食物摆在街边的习惯。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别说谋生技能,我连谋生这个概念都是现在才明白的。
我要为自己的生活而谋算了。
我不得不开始自己寻找食物。之前在别的街区看到过,“鱼”这种食物是从水里来的,而我面前恰好就有一条河。
挺宽的一条河,岸边地势平缓,水也浅,几乎看不见什么鱼,偶尔看见也是很小的几条。
这么一丁点的鱼怎么可能满足得了我?
岸边有一艘小船,我大概知道这种工具可以帮我到达河中心。
划船并不难——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划船”是什么概念,我只是盯着水面,思索让船动起来的方法。
然后船就动了,稍微颤抖了一下,就按照我的心意,飘到河中央。
我感觉到,我身上那种令人不适的气息在那时候好像突然增加了,明明是没有实体的东西,却触碰到了水面,让河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推动了船。
我不能理解现在的状况。这不奇怪,我好多事情都无法理解。
不理解也不去思考,我活得像团雾,不清不楚,迷茫懵懂。
总之,目的达成就好了。
我蹲在船上,安静地等着鱼出现。
船才刚停,在水面上摇晃着,激起的涟漪一圈圈往外扩散。
水显然是深了,并不怎么清澈,是一种像树叶一样的绿色。我回忆到之前喝的水,稍稍提起了些好奇心,伸手掬起一捧水。
河水还是绿色的,掬在我掌心的却是透明的液体。水不断从我手指渗出,重新滴落在河里,又变成了绿色。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我划拉划拉水面。
水很凉,做出“握”的动作时,好像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不像在外面,河中央没有树荫遮挡,太阳很大,晒得我都能听见自己身上嘎嘣嘎嘣的爆裂声,木质的船也硌着肚子,很不舒服。
好想跳到水里。我垂眸看着自己浸在水里的手。
这当然是不可以的,会死的。这样的事情我还是明白的。
我没有再动,船也没有再动,涟漪也停了,水面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
动了,水面动了。
我一反手,捏住冒出水面的鱼嘴,把鱼丢到船舱里。
特别简单。
“喂!你在干什么!那是我的船!”岸边传来了呼声。
我迟钝地意识到是在叫我。
“叫……我?”我低声问。
声音那么低,离得那么远,想来也知道不可能听得见。不过岸边那个男人表现得很明显,我想了想,驱船到了河岸。
男人毫不犹豫地把我扯下船了。
“小偷!你父母没教过你不能动别人的东西吗?!”男人很生气。
“我没有偷!”我辩解,“我只是借用一下。”
男人讥笑着回复我:“是,你没有偷,你只是不问自取而已。”
好像确实是我的错。我模模糊糊感觉到,也就不再反驳。
“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男人扫了我几眼,“幸亏你遇上的是我,要是碰到别人,可不是骂一顿这么简单。最近出现了一伙从后面街区来的家伙,你好自为之。”
说完,男人就不再管我了。
“鱼……”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忍不住开口。
“鱼?哈!你不会是想要回去吧?既然说是借那当然要给报酬,姑且就那你捕的鱼抵了。你快走吧,别在这碍事!”男人像扫苍蝇一样挥挥手。
我觉得这是不对的,可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走。
大概是嫌我碍眼,男人收拾了船上的东西,看我还在,终究还是扔了条鱼给我。
然后他就带着我的鱼走了。
好吧……我捡起那条鱼,朝河岸右边的那片树林走去。
我的心情不太好,有点低落,还有点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憋闷。
天渐渐阴了,几片乌云遮住了太阳。
我不会处理鱼,我想找个和善的人帮我处理一下。
这不难找,我一路上碰见了不计其数这样的人。根据我的经验,找住得比较偏远的房子,里面的人排斥我的可能性会比较低。
按照惯例,我敲了那座离村子有一些距离的房子的门。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是个年长的女性。
“阿拉,小姑娘你找谁?”这个大娘好像有点自来熟,热情地攀住我的肩膀。
距离太近,我有点不习惯,往后缩了缩。
大娘的手按得紧,我没能退开,只好就这样说明我的来意。
“你是从上个街区来的?啊,是这样啊,没有人愿意收留你……正好。”大娘的笑容更大了,大到有些诡异的程度。
我有种糟糕的预感,很想拔腿就跑。
可惜来不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几个男人把我绑了,嘴里也塞了抹布。
“——来了就别走了。”大娘这么说,笑容愉快的让人把我丢进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和好多年轻姑娘挤在一起。
我艰难地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这时候我心里还是报有些希望的,结果直到晚上也没吃到东西。
烧鱼的味道我闻到了,但并没有给我吃。
我的鱼。
我觉得我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难受,鼻子一算,差点落下泪来。
阴了大半天的天空,终于稀里哗啦来了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