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后来的歌》夏荔

1、后来的歌

　　[一]神明先生

　　那是被尘雪覆盖的人家的远方。

　　夜斗站在庭院的长凳上，他的身边坐着一个挽着头发的妇人，他温柔地为她挡去落在她发丝上的白雪，妇人正在沉睡着，靠着墙壁，眼帘轻轻阖着，看起来安详而宁静。

　　“喂，夜斗，该走了哦。”日和打着伞在他身后不远处轻声呼唤着。

　　“哦。”他惊醒。

　　他扯过雪音肩头的皮袄，给那个妇人盖住，然后在雪音“那是我花了多少积蓄才买的啊”的抱怨声中，一手按住雪音的头，笑得脱线:“我说我存钱罐里的钱怎么少了一半，谢罪吧！雪音！”

　　“住手，不要欺负雪音啦！笨蛋！”

　　有脚印，三个人的脚印杂乱却和谐地堆叠在一起，那妇人微微张开眼。

　　“神明先生……”

　　[二]你在等人吗？

　　“嘭——”的一声，烟花升上天空。

　　竹内杏捧着一杯果汁，踩着细绳断掉的木屐坐在河岸边的长椅上，掰着手指甲百无聊赖。在她正对的河岸护栏上，一个身穿黑色运动服的青年正蹲在那上面，蓝色的眼睛无精打采地垂着，和她此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你在等人吗？”她问他。

　　青年随口接道:“哦，也不算是人，我在等下一个委托。”

　　“委托？”

　　“嗯。要许愿吗？只要五元就可以向神明委托一个愿望哦！”青年伸出手掌，竖起五个手指头冲她微笑。

　　“……怪人。”竹内杏拿出一个五元的硬币扔过去，青年的腰微微后仰，伸手接住了硬币。

　　“新年的香油钱！咳……那你的愿望是……？”

　　“我要找到……蓝色的玫瑰花。”

　　[三]蓝玫瑰

　　“蓝玫瑰，是奇迹之花。据说找到蓝玫瑰的人，在他身上会发生奇迹。”

　　女孩伸手接住阴天里飘落的雪花，对他伸出手。

　　夜斗抽了抽嘴角，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相信这种东西。

　　但是，这个在雪日里穿着单薄的女孩，却奇迹般地看到了他。

　　她随脚踢掉断掉的木屐，纯白的丝袜落脚在地，感受到手指被人握紧，她微微一笑，“我找不到它，可是我觉得你能帮我找到它。”

　　“蓝玫瑰的话，花店里不是有卖吗？”夜斗问道。

　　女孩金色的眼睛眨了眨，看向他:“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假的。”她解释道：“培育出的，染色的，浸泡在蓝色的颜料里，失去了它们本来的颜色，真正的蓝玫瑰和那些花是不同的。”

　　真是麻烦的委托哦。

　　“那你找不到咯。”夜斗耸耸肩，看到自己的手机里提示短信的字样，他伸手留下硬币，随意挥挥手，从她面前消失。

　　[四]委托

　　夜斗再次见到她，正在商店里送快递。

　　花送到门口的时候，他看了看门牌，按下了响铃。

　　“好久不见。”女孩微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包裹，她签字的样子很好看，鬓边的头发散落在两颊，淡色的发丝衬托着脸颊愈发苍白。

　　“接受委托吗？神明先生。”

　　“蓝玫瑰？”他随口问道。

　　竹内杏摇摇头，把花握在手中，“今天……是我妈妈的祭日。”

　　“……哦。”夜斗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知道人类对于死亡总是会显得格外敏感，但是他并不明白太这种感情。

　　竹内杏并不在意他冷淡的反应，伸手拿出一朵花，插在他胸前的口袋里:“这个……送给您。”硬币随着花朵一起进了他的衣服里。

　　“我的委托是，请您把这束花，放在我妈妈的坟前。”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嘘。”

　　女孩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唇畔，微笑:“这是秘密。”

　　[五]喜欢

　　夜斗依照委托把花送到了她母亲的坟前，墓碑上的女子漂亮优雅，和他见到的女孩完全不相像。

　　那孩子身上，总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能看到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可是她却好像丝毫不受这些事的影响，在鬼怪中少有的相处也很是融洽，她告诉他，因为有个同学也看得见，他叫夏目，虽然现在离开了，可是她很喜欢他。

　　喜欢吗……？

　　这种喜欢，迟早会给她招来危险的。

　　果不其然，在一次帮助迷路的小骨妖回家时，她被捉住成为即将使它们成为人类的祭品。

　　他真的只是送外卖恰巧路过而已，和她也并没有什么交情，打算就这样推着外卖车离开的。

　　对。离开。

　　抛下她，抛下……这个对妖怪神明略微有点好感的女生。

　　“神明先生……”她看到了他，细微的声音从那团黑雾中传来，“您……能接受我的委托吗？”

　　零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伴随着硬币叮当落下的声响，他一边走远一边想:啊啊，麻烦了，要救她可不是五元硬币可以办到的差事呢。

　　“请您……告诉夏目，奇迹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他回神，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举起了手中的刀挥向了骨妖，结局当然是他被揍得很惨。

　　所幸的是，她虽然受了伤，可是还在呼吸，还在活着。

　　他捂着断掉的肋骨走到她身边，她死了，就再也没人看得到他了吧？对，一定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救她的。

　　从女孩口袋里拿出一枚十元的硬币，“对啊，这么麻烦的差事，说什么也得十块钱。啧……”一口血从他口中溢出，他的眼前一黑，就直直地倒在了女孩身上。

　　[六]您是个好妖怪。

　　“呜呜，神明先生……你没事吧？”
　　好吵。

　　“你不要死……”
　　谁死了啊……居然诅咒本大人。

　　“你还要答应我每年去给我妈妈坟上送花的……”
　　一口老血，他一把按住对方的头，咬牙切齿，“你这是要咒我死的节奏啊。”

　　女孩哭成了个泪人，见他醒来，一把扑在他身上，“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总觉得他的肋骨蜜汁疼痛。

　　夜斗推开她，揉了揉腹部，斜眼看她，“以后你有什么话的话，不要随随便便就拜托别人传达啊。”

　　“咦……？”她疑惑。

　　“……”翻身躺下，他撇嘴，“算了，当我没说。”

　　“神明先生。”
　　“……”
　　“神明先生……”
　　“……”
　　“神……”
　　“啊？”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您真是一个好妖怪呢。”
　　“……”

　　她笑着，拿着一杯水，递给他，八成以为他是一个自称神明的小妖怪。

　　可她笑起来真好看啊，就像温柔和煦拂过一整个夏天的微风，软软的，轻轻的，让人心都忍不住感到平和和温暖，所以夜斗甚至忘记了该吐槽她把他认成妖怪的事。

　　[七]那些事……都能放下了。

　　除了每年一次的委托，夜斗渐渐和她熟络了起来，蹭吃蹭喝什么的当然是他的主要目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呢？”在接受送花的第三个年头，夜斗问她。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不行的。”她说:“我妈妈……不喜欢看到我。”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母吗？夜斗疑惑地想。

　　“我妈妈……觉得我害死了爸爸。”

　　“哦……”他乖乖地闭上嘴，听女孩说着她的事情。

　　“我也这样觉得。那天……我看到了一个阿姨，她问我，阿杏啊，要不要带爸爸来阿姨家玩呢。我带着爸爸去了，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那大概是依靠男子的精气存活的妖怪，而她果真就带着父亲，亲手害死了他。

　　“那你……还喜欢妖怪吗？”夜斗问她。

　　“我小时候，是个很孤独的孩子，从那以后，我就很讨厌妖怪。可是真正想起来，又是它们陪伴我长大。”女孩的神情柔和下来:“自从遇到了您，我突然觉得，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早就可以放下了。”

　　竹内杏的神情突然古怪起来，“神明先生，你的手指颜色……变淡了。”

　　“哦，今天阳光好刺眼。”他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伸在她眼前，蒙上了她的眼睛，“这样呢？”

　　“哈哈哈……”

　　青年的手掌非常温暖，搭在她的眼睛上，有些痒痒的，令她不禁笑出声来。

　　“蓝玫瑰……还要吗？”

　　“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夜斗挠挠头，“也没什么啦，就是突然想起来。”

　　“不要了，我已经……遇到了奇迹。”竹内杏望着他，金色的眼睛暖暖的，洋着漂亮的神色。

　　[八]呐，你有见过……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妖怪了。

　　他曾说他是神明，她却从来没仔细想过，在那以后，她找过很多地方，问过很多人，都没有人见过他。

　　她跑到当初遇到他的那个河边，坐在长凳上，又是一年的冬雪降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咦？你是竹内吗？”

　　她抬起头，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滚落，“呐……你有见过……”

　　咦……？

　　你有见过……什么呢？

　　[九]十年

　　“说起来……我和你妈妈的相遇，简直像是被神明所引导的呢。”

　　“神明？”女孩子抬起头，圆鼓鼓的脸颊，金色的眼睛。

　　“因为那天恰好下雪，我路过那儿的时候，你妈妈她浑身冰冷地在发抖，哭成了个泪人。她的手边，放着一支蓝色的玫瑰花。”

　　“蓝玫瑰……是奇迹之花啊。”

　　“哦……”女孩子点点头，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男人牵着她的手走到家门口，看到了依靠着墙壁熟睡的女子，急忙跑过去。

　　“阿杏，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不会感冒吧……”男人揉搓着她的双手给她取暖，她摇摇头，微笑着回望着他。

　　“我没事。”

　　“这件衣服……？”

　　“嗯，我也不太清楚。”

　　“嘘……”墙角的青年紧张地比了个手势，冲那个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小女孩摆摆手，手臂举起做了个“x”的动作:“不，要，说，你，看，见，我！我只是……来取个衣服。”

　　然后，她看见那个奇怪的男人，一手叉着腰，看着她的父母，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有点落寞，更多的却是欣慰。

　　你还生活的很好，已经有勇气去直面生活，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为你的母亲送花，因为有重要的家人陪伴你。

　　在那时，你原谅了自己，放下了所有心结。

　　你也终于……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了呢。即使没有蓝玫瑰，也能生活在自己所创造的奇迹中。

　　[十]神明依旧是神明，什么也不会改变。

　　“喂，日和，夜斗他怎么了啊。回来以后一直好消沉。”雪音戳了戳少女，斜眼鄙视。

　　“哦。”日和斟酌着回道，“大概是……失恋？”

　　“像他这样的也会失恋？！”雪音满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日和(*￣▽￣*):“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啊。”

　　“你们两个给我说够了没有啊！”

　　夜斗捏着拳头嘎嘣嘎嘣走过来，看向雪音，一把把皮袄扔在他脸上，“恋你个头啊，给我去工作！”

　　神明依旧是神明，什么也不会改变，不论是他还是她的生活，都在继续向前。

　　“喂，夜斗。”日和站在他身边。

　　“什么啊？”

　　“砰！”

　　“你干什么打我！”夜斗捂头指控。

　　日和摇着那条灵体凝结的尾巴，有些担忧而释然地看他，然后微微一笑。

　　“终于打起精神了啊，笨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