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香退》染宁

6、何处是归人（1）

　　烟萝醒来时，外面天色已大亮。煞白的阳光透过窗楞倾泻在地上，照着那窗花勾勒出了一格格绰约的影子来。
　　外面远远地传来说话声，烟萝一个激灵坐起来，不禁欲哭无泪，自己又是睡过头了。一边拿过旁边的外衣迅速穿上，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房外的动静。
　　院子里安静得很，夫人应该是还没有来过。烟萝松了一口气，若是再被夫人抓到自己不司其职，自己这个月的赏钱怕是要被扣光了。她赶紧梳洗完，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今儿个怎的这么晚了都没人来叫她。烟萝心里疑惑着。姐姐怕是早已经醒了吧，却不知有没有用过药，她想着便一路快步走过去。
　　她远远地便看着清和屋子的们敞开着，便小跑进去，笑着唤道:“姐姐！”话音刚落下，才发现屋子里空空落落的，一本本藏青封面的词集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上，却不见往日里坐在那儿翻阅着书的身影。
　　烟萝心里起着疑，只得随步走了出去。刚一出门，见有一小丫鬟路过，便抓住她问道:“小姐怎么没在屋子里？”
　　小丫鬟见是她，福了福身，唤了一声“烟姐姐”，稚气的脸上挂着笑容答道:“今日一大早小姐便起身，说是要到园子里散散心，又特意嘱咐我们不能跟着。”
　　“你可知小姐是为何而去的吗？”烟萝问道。
　　“我也不清楚，但是玉姐姐不放心，本要跟着去。可是见小姐面色凝重，便也不好忤逆了她的意思，又想着小姐也就是在府中走走，只得随了小姐了。”
　　烟萝立在房檐下，怔怔的思索了一会儿。姐姐一向性子恬静，因为常年抱病，便也跟着将自己困在这院子里，日日的消遣便是看书研墨。今日怎么自己出了这院子里呢？上午的阳光暖暖地照下来，烟萝笼在这和熙的日头之中，忽然是想到了什么。
　　姐姐今天出去，一定是去了那个地方！
　　烟萝回过神来，见那小丫鬟还立在面前，问道:“小姐去了有多久了？”
　　小丫鬟回道:“怕是有一个时辰了，玉姐姐现在还担忧着，正备着去禀告大夫人。”烟萝吩咐说:“去告诉香玉姐姐，我这就找小姐去，叫她暂且先不要去找大夫人。”说完只向她招了招手，便朝园子里跑去。

　　一片绵延不断的小山坡静静地坐落在后园里，嫩绿的草芽一簇簇从土里冒了出来，遥遥望去，整个小坡盈盈笼在一片碧绿之中。坡上静静伫立着一片桃林，此时已有粉嫩的花苞不知何时悄悄地挂在了枝头上，风乍起，便在枝头上微微颤抖着。
　　有零落地桃花苞飘下来，在空中颤巍地打着旋，终是不舍地坠落在地。在茂密的桃林之中，一个消瘦的白衣身影扶着树干，眺望着的远方。一头青丝未挽，随着花苞轻轻飘舞。
　　烟萝看到清和的身影，放慢了脚步，静静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清和苍白的面色映着她的白衣，呆呆地看着远方，察觉到她的靠近，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你来了。”
　　烟萝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地向下一瞥，看到了一边桃树根旁整齐地摆着一碟瓜果，一碟烧鸡和一坛小小的褐釉老酒。前面齐齐地插着三柱香，一段香灰弯立在上面，默然地烧着。

　　有花苞乘着风打在了脸颊上，只是一瞬，便瞬间跌落。烟萝看见此情此景，不由一恸，心中涌出了复杂地感情。她强行压住纷涌地情绪，抬头问道:“大老爷喜欢热闹，姐姐怎么偷偷过来，也不带上我？”
　　清和面容一滞，眼中涌起点点泪光，“我怕你昨日受了惊吓，便吩咐了下去，今日不用阿萝服侍。”
　　一丝袅袅的清烟扶摇而上，烟萝眼里发酸，跪了下去，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待起身时，才发现两人脸上都带了满满的泪。
　　烟萝挂着泪，笑着说:“我平日里性子顽劣，姐姐却总是如此照料我。怕是我们都忘了，大老爷临终前是将姐姐托付给我照顾的。”
　　“倒是你可别忘了，自我们离开科尔沁的那日，我便在阿玛面前与你认了姐妹，没有主仆之分，我比你年长些，自是该由我处处护着你。”清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也笑着回道。
　　烟萝看着清和，一边哭一边笑着，脸上一片冰凉，那泪却似落进了心里。举目望去，一片惘然。
　　她怎么会忘记那个如父如长般的男子？

　　当年在颠簸的马车上。她伸出稚嫩的小指，与清和拉着勾说:“从此以后我们结成姐妹，永不相负。”那时的她话都还说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这诺言的意义，只是开心地跟着清和念着。坐在一旁的男子爽朗地笑着，各自刮了一下她们两个鼻尖，说:“今日你们两个义结金兰，往后若是有谁欺负了对方，你们一定要冲出去保护她。”见两人都懵懂地点头，他便笑得更开心了。她们也跟着笑起来，朗朗地笑声渐渐随风飘远。

　　正午的毒辣的阳光下，他赤手与一群壮汉搏斗练习。幼小的清和抱着水壶走过去，奶声喊到:“阿玛！水！水！”男子停下回身，接过水壶一饮而尽，见她怯怯地躲在清和身后，便蹲下来，和蔼地问她:“阿萝，你可是怕我吗？”她只是胆小地点点头。他耐心问道:“为什么怕我？”烟萝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说:“因为我怕你的胡子！”他一听大笑起来，将她和清和拉到身边，说:“我这胡子可不咬人，不信你们揪揪。”清和笑咯咯地伸手一揪，直说着好玩。烟萝看着他黑黑长长的胡须，犹豫许久，终是忍不住也跟着一扯，发现那胡子并不可怕，便也笑了起来。他虽身材魁梧，面容稍显凶狠，但此时却由着她们扯着胡须玩，纵是被揪痛了，也依然温和地含着笑。

　　她也不会忘记，炎炎夏日的夜晚，他带着她们两个去看灯会。在熙攘的人群中，他轮流让她们两个骑在他的脖子上，好看清楚那些玲琅满目的灯笼。彼时清和正高高地坐在上面，兴奋地叫着:“这个灯笼真好看！呀！那个更好看呢！”她歆羡地听着，努力踮起脚尖，却除了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以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她只得扯着他的衣角喊到:“该我了！该我了！”清和却不舍地抱着他的头说:“我还没看够呢！”他便蹲下来，将她们一人一边地放在肩头上，说:“坐稳了。”说着便站起来，烟萝只觉双脚腾空而起，目光瞬间开阔，便看到了此生她见过最美的灯景——
　　一只只精心制作的灯笼形状各异地挂着，点点灯火缤纷地点亮了她的双眼。哗啦一声，夜色瞬间亮如白昼，原来是有人点了烟火。她和清和被牢牢地抱着双腿，稳稳地坐在他的肩头。绚丽多彩的烟花在夜色中盛开，在她的脸上留下色彩斑斓的光影，她只觉得一时目不暇接，不知该继续看灯笼，还是该看那繁盛的烟火……
　　最后一次见他，年幼的烟萝却不知那就是永别。那是白雾朦胧地清晨，天色沉沉地阴着，她刚起床，还睡眼惺忪着。她揉着眼睛走出门外，看见他孑然一身地立在清和的门口，如一尊雕塑般。见她出来，他走过来，疲惫的双眼里满是血丝，他憔悴地挤出笑容，弯下腰说:“阿萝，你醒了。”她迷糊地点点头，却见他突然严肃的摸了摸她的头，说:“阿萝，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如果有谁欺负你姐姐，你一定会去保护她对吗？”烟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一时呆在那里。他接着郑重地说:“那你永远不要忘记，以后要好好照顾好你姐姐，把她当做真正的亲人。”她虽心下疑惑，但见他认真地面容，便点头答应。他才轻松一笑，抬头望了望天色，说:“我该去上朝了，你姐姐醒后记得帮我道个别。”

　　他大步向外走去，烟萝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却在那一瞬间觉得他步履决绝。他是她见过最英勇、最骄傲的勇士，她一直认为这样强壮的他，没有任何人能打败。
　　那短短的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纵是多年以后想起来，也是一片触目惊心。他离去后没多久，便来了一车人马要强行带她和清和走。清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惊恐地哭喊着:“我要等我阿玛回来！我要等我的阿玛！”正拉扯着，一群身着铁甲的官兵冲进府里来，为首的将军坐在赤红烈马上，高喊道:“皇上有令，捉拿罪臣全部家眷，若有抗旨不尊者，按律处置！”小厮们见官兵来了，赶紧将她们绑起来，用布团塞住嘴扔进马车，急急从后门逃了出去。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当日他一去上朝便被制服，罪状一条条下来，已是不可饶恕的死罪。皇上念着他以前的功绩，将他拘禁在天牢里。她们提前被人偷偷救出了府，侥幸逃脱了株连的罪名。但清和作为十恶不赦的罪臣之女，不得不换了名字身份。从那天开始，清和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而她，也才明白临走之前他为何那样说。
　　但烟萝从不相信他会谋反，她知道他的刚直不阿，他的忠心耿耿。可皇上的金口圣言，已将他定了罪。同时，也把当时年幼的她，清和，推入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主要是一些回忆清结，但是！激动人心的是！
明天我们的男——二——号就要粗来了！
虽然是男二但出生得真不容易哎呦喂(?????)っ
这是一枚自娱自乐的作者（手动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