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gl）》时斐

33、雪女苍兮

　　俞州城作为都城本就热闹繁华，今天更胜。大都重礼乐，祭典也就成了除夕外第二重大的的节日。街上鳞次栉比，小贩们纷纷支起了摊位，高声吆喝着。百姓也都换了新装走上街头，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而最开心的莫过于孩子，叫嚷着在人群中跑路来窜去。
　　俞州城多权贵，姜灵筠贸然走在街头难保不被人认出。虞亦嫣轻车熟路转到一家成衣店，挑了顶轻纱斗笠，不由分说便扣在了姜灵筠头顶。
　　“虞亦嫣，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姜灵筠不耐问道，在拥挤的人群中走了许久，她着实有些躁了。
　　“到了到了，喏”虞亦嫣停下脚步，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
　　【来福酒家】
　　四个烫金大字明晃晃挂在那里。这是姜灵筠与虞亦嫣初次相识的地方，隔了这些时日再看，心底不由升腾起些许怅然的滋味。
　　“我们进去吧”看着姜灵筠望着酒店出神的模样，虞亦嫣眼神柔和下来，轻声道。
　　今日热闹，来福酒家也是门庭若市，门客爆满。小厮满头大汗的应付着不断涌入的顾客“不好意思客官，本店满客了！对不住对不住，您请在门口稍坐等位~”
　　看着门口排起长队的人们，姜灵筠皱皱眉，看向虞亦嫣。
　　“放心，看我的。”虞亦嫣眨眨眼，上前一把捞住小厮，低语道：“小哥，给我一间雅阁。”
　　“客官，不巧，您也看见了，本店满......”
　　未等小厮说完，虞亦嫣早已将一锭银子偷偷塞在小厮手里，笑眯眯道：“还劳烦小哥安排。”
　　小厮掂掂手中的银两，看看虞亦嫣又看看姜灵筠，眼珠一转，改口道：“哎~公子您好运气！我突然记起之前订了位的李官人似乎是不来了，那间先给您，那可是顶好的位置！您真走运！来~您几位这边请~”
　　小厮倒没说谎，这的确是个好位置，正对一楼的小戏台，视野开阔，清净隐秘。落座后，虞亦嫣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竹叶青。
　　“周围酒家众多，你可知为何偏偏来福人满为患？”虞亦嫣一边放下雅阁竹帘，一边问道。
　　姜灵筠摘下斗笠，美眸在店内扫过一圈，眼神一指“怕都是来听那说书人讲故事的吧。”
　　“筠儿果然冰雪聪明”虞亦嫣笑中带着赞赏。
　　“筠儿？”姜灵筠挑眉看向虞亦嫣。
　　虞亦嫣有些窘涩的摸摸脸颊，吱唔道：“在外不能叫你公主，那......或者叫你娘子？”
　　“......还是筠儿吧。”
　　虞亦嫣笑弯了眉眼，重重点了点头。

　　菜上齐了，虞亦嫣刚饮了一杯酒，楼下便热闹起来。
　　“陶先生，今儿讲个什么故事啊？你这一年一回的场实在是太难等啦！”
　　被唤作“陶先生”的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穿着身深灰布袍，头戴一块同色方巾，身材清瘦，面颊骨骼分明，宽额高鼻，留着撮山羊胡，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嘴唇单薄，说起话来阴阳顿挫，口条极顺，确是个说书的好手。
　　“承蒙各位看得起陶某，陶某这两张嘴皮说出来的故事能博得大家一笑，也算值当啦！”陶先生抱拳向在场听众一礼，随后将手中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提声道：“今儿就给大家讲讲杨家将的故事！”
　　“不行不行，这去年讲过了！”底下有人喊道。
　　“讲过了？哎、人年纪大了，记性不行啦”陶先生摆摆手，又拍惊堂木“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三国演义！这前年讲过了！”
　　陶先生一愣，再拍惊堂木“西厢记！”
　　“大前年讲过了！”
　　陶先生有些焦急，凹陷的双颊泛起红来，抓耳挠腮半天，突然神色一凝，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的有些飘渺。
　　“陶先生！你不会肚子里没货了吧？”有人大喊。
　　陶先生回过神，一双锐眸扫过众人，幽幽道：“你们说我没故事了，我今天便给你们讲一个我从未给别人讲过的故事。”陶先生有些枯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深远的笑意。
　　大厅安静下来，陶先生喑哑的声音带着年代的痕迹缓缓吐出：“大家可能听说过，我陶家历代从商，早年间我还未说书的时候，也曾是个商人。二十多年前，为了一趟大单，我带着商队走过一趟璞凉国。”
　　陶先生喝了口茶，整了整思绪，接着道：“璞凉国地处西北极寒之地，越过边界，便是一望无际、苍茫跌宕的雪山.....当初出发时商队有百十号人，百十匹马，五十车货，而最后真正抵达璞凉国都城的只剩下不到一半......雪山里没有任何植物生长，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山上积雪很厚，最深的地方脚踩下去能没到膝盖......那里终年刮着寒风，那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们不敢停下活动，不敢露出赤裸的手......你们知道吗？那手指头若是露在外面超过两个时辰，便会像冰条一样，一敲就断......”陶先生脸上露出某种哀思“商队举步维艰，在大雪地里又难辨方向，我的商队走迷了路......天气恶劣，粮食也快吃完了，大家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前进......但真正让我们绝望的，却不是这个......”
　　众人听得入神，不由追问道“那是什么？”
　　陶先生抬眼冷冷看向众人，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颤抖低哑的声音“我们遇到了长毛人。”
　　众人闻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长毛人，是只在志怪杂谈里出现过的东西。传说长毛人生活在雪山高寒之地，身高八尺，人形，浑身长着白色长毛，青面獠牙，生性残暴，喜食人。
　　陶先生继续道：“那时商队刚好遭遇了一场暴风雪，洌风裹挟着冰雪碎沫遮蔽了整片天空，我们无法前行，也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那风雪何时会停，几乎就是在原地等死。就在我绝望之际，风雪中遥遥出现了七八个人影向我们走来，我大喜，跳上马车使劲向他们挥手呼救......但我错了，待他们走近我才发现，那些个‘人’长的极高极壮，几乎是正常人的一倍大，掌若铁扇，足若墩木，浑身长着长毛，脸面长得像猩猩，黑面獠牙，那铃铛般大小的红眼睛隐在毛发里，风雪里，可那写满嗜血贪婪的眼神我却看的一清二楚，他们狠狠的攫着我们，就像看一块肥美多汁的肉......我们吓得发疯，有人开始连滚带爬的四下奔逃，可那长毛人力大无穷，动作灵活，我眼睁睁看着它几步追上一个伙计，长爪一伸径直将那伙计提到了半空中，双爪捏着那伙计的肩膀，左右一撕......”陶先生的脸色变得青白，他颤抖着手执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伙计撕心裂肺的惨叫戛然而止，温热的鲜血、内脏洒了一地，瞬间便冻成了冰沫......”
　　堂内一片寂静，“后、后来呢？”有人追问道。
　　陶先生瞟那人一眼，默了片刻，忽的笑了“后来……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们遇着女神仙了，多亏了女神仙，陶某才活过了那场劫难。”
　　“女神仙？”
　　“不错”陶先生脸上蒙上了一层痴迷仰慕的的思绪“就在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女神仙出现了……她坐在一顶步辇上，那步辇由四个身披黑袍的壮汉抬着，行走在雪地里却如履平地，连个脚印都不留，你们说这不是神仙是什么？再说那女神仙……陶某走南闯北，活了这把岁数，见过的美女如云，却都无法与女神仙相提并论，那样貌真真是惊为天人，美得不可一世，圣洁不可亵玩焉。这样寒天冻地的风雪里，女神仙却仅仅只穿着件单薄白衣，裸露着脖颈手足，要是寻常人穿成这样只怕不出半刻便会冻成冰雕。”陶先生顿了顿，又道：“女神仙身边还有一个骑着白马的女武神，那女武神好威风，披着灰黑长袍，黑发飞舞，手中握着柄白刃长剑，一瞬便飞跃到那长毛人面前，手起刀落，那颗毛绒的头颅便被削了下来，接着女武神又相继杀了其余的长毛人，动作之快，肉眼根本无法看清。”说罢，陶先生停了下来。
　　“然后呢？快说啊。”焦急的人群催促起来。
　　“陶某福薄，与女神仙的缘分到此也就完了。”陶先生笑笑。
　　“嗨”众人扫兴的哀叹一声“说到底，你连人家女神仙的名字都不知道”。
　　“非也。”陶先生摇了摇头，笑得高深莫测“陶某有幸，当时听得女武神唤女神仙作‘苍’……”
　　姜灵均闻言手中酒盏一顿，瞳孔骤缩，神色凝固起来。
　　“你怎么了？”虞亦嫣察觉到姜灵均的异样，问道。
　　姜灵均面上的表情是虞亦嫣从未见过的严肃，仿佛落了一层寒霜，黑眸深邃幽沉，神色莫名，眼角带着些许震惊。她幽幽看了虞亦嫣一眼，低声道：“你可听过雪女苍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