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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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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苏州很想倒吸一口凉气。
大小姐对她回眸一笑,温柔得要滴出水来。额角勾勒的黑色花纹,妖冶得像只面对唐生肉的女妖精。只怕等会儿就会吩咐小的们把苏州这个斯斯文文的女长老拉下去洗干净准备好好享用。
苏州僵硬着脖子,没法点头。她几乎要因为这句咒语,化成石头了。
那位先生很不高兴:“杜大小姐,虽说苏老板和您关系不菲,可鄙人只是邀请苏老板跳支舞罢了。”
杜大小姐还是在笑,似笑非笑。她说:“赵老板,还没有人可以跟我抢她呢。不如这样吧,我陪赵老板跳一支如何?”
杜如梦也是一个美女,要说苏州是那种清高型的,杜如梦就是妖媚型的。既然杜如梦提出来了,赵老板也断然没有拒绝的意思。一来杜如梦是美女他舍不得拒绝,二来拒绝杜如梦就是不给杜三爷面子,拒绝不了。
赵老板想通这点,笑了笑,再次俯身邀请:“是赵某的荣幸。”
杜如梦安抚了一下苏州,又叫了刚才那名服务员,附耳吩咐了几句,便笑吟吟地说:“我怕我和赵老板玩得愉快了,会冷落苏州,赵老板不介意我让朋友过来陪苏州吧。”
赵老板摆摆手:“大小姐想得周到。”
于是两个人便相携去舞池准备跳舞。
服务员把手里的玫瑰花茶给苏州倒上,便离开了。
苏州喝着玫瑰花茶,目光一直追随着杜如梦。
杜如梦的手套又戴了回去,黑色的手套搭在男人肩上的西装,和赵老板有说有笑地交谈,神色从容自在。
“赵老板的报社很有名,我听说你们报社有一个复旦大学法律系的人才叫鲍国信是吧。”杜如梦退了一步。
赵老板嘿嘿一笑,心想原来这大小姐之所以不让他邀请苏州跳舞,就是为了有机会接近自己,打探鲍国信的虚实。看来鲍国信这小子也没那么正直,竟然勾搭上了杜三爷的女儿,杜大小姐这是要从他嘴里探听鲍国信的消息。
“鲍国信确实是在我们报社工作。”赵老板说,“说起来,鲍国信还和苏老板有段缘分呢。”赵老板有意给大小姐添堵,“他曾经因为和外国人打过官司,所以后来遭遇很多困难,甚至一度落魄。这有一回啊,苏老板去给人唱戏,路上碰见过他,这小子见过苏老板之后就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勤奋向上,然后就到我们报社工作了。嘿嘿,你别说,鲍国信喜欢人苏老板也是正常的事,苏老板那么漂亮,是个男人都想一亲芳泽……”
赵老板说得兴起,灯光迷暗,也没瞧见大小姐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和额角黑色妆花一样的色了。可就算赵老板看见了,也只当大小姐吃的是鲍国信的醋,嫉妒痛恨的是苏州。
一曲终了,杜如梦退出赵老板的怀里,笑得勾人。“赵老板的报社一定会蒸蒸日上的。而且,大红大紫。”
然后赵老板的笑就在四个穿着黑色西装,面色冷漠的壮汉拨开人群站在杜如梦后面就戛然而止了。
他察觉出不对劲来,便道:“这个……大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大小姐黑色的唇瓣上下起合,半眯着眼,“我只是想告诉赵老板,不要随便乱请女孩子跳舞。”
一个黑西装男低身在杜如梦身边站定:“大小姐。”
杜如梦说:“带来了吗?”
黑西装男点头。
“赵老板,你有兴趣陪我玩一把么?”杜如梦从黑西装男手里接过一把小扇子,缓缓展开,嘴角勾起笑。“我听说赵老板是赌场英雄,我不太懂玩,可以教教我么?”
赵老板看看杜如梦,又看看黑西装男,最后目光又落到杜如梦脸上。他点点头,让开路。
杜如梦对苏州招招手。
苏州自然地走到杜如梦身边:“怎么了?”
大小姐轻笑:“没什么,赵老板说要教我们玩一把。”
赌场,苏州从来都不去。她赌过,玩牌的时候大家都是玩钱,不能说没有赌过。可是她从来不进赌场这种地方。
她这算头一回踏进赌场。
没有想象中的脏乱杂生,倒是因为杜大小姐的驾临显得有些安静。偶尔有几个人窃窃私语,并不大声。
杜如梦没有坐到赌桌上。她拉着苏州坐下,对赵老板说:“我不喜欢赌,我也不懂赌。这样吧,我们玩牌,就让苏州和赵老板玩。苏州输了算我的,赵老板也不用怕我们赌不起。赵老板,你不会欺负弱女子吧?”
赵老板不情不愿点头。
赌局开始,下筹码。
赵老板心想苏州和杜如梦两个女的,他怎么也不可能输,他也绝对不能输,输了就是丢面子的事。
赵老板拿了十个现大洋,刚想找人换筹码,杜如梦又说了:“也不必换来换去,我们就直接赌钱好了。”
他没反对,扔了十个大洋。
杜如梦惊讶道:“赵老板是怕我们玩不起么?”她打开西装男手里捧着的箱子,那是银行装钱的密码箱,随手抓了一大把钞票,是英镑,扔到桌上,看也不看一眼。
赵老板脸色有些难看。
发牌,赵老板的牌看起来很好。他松了一口气,笑道:“苏老板是个新手,我知道苏老板一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不如玩一把就收手如何?”
苏州见杜如梦出手不凡,挥金如土,不由暗自叹息。既然赵老板想要息事宁人,苏州也好借着台阶下。
杜如梦没有反对,她提过另一只箱子,解开锁扣,里面成堆叠码着银元。她拎着箱子,把银元一股脑倒在桌上,然后在赵老板傻眼的时候扔掉箱子,冷笑道:“这里一共有五千银元。还有刚才的英镑,折合起来,买你的报社足够了,赵老板,你要是输了,我也不要别的,就要你把口袋那块怀表给我。”
大小姐任性起来,真的智商有点不够用。那一堆的银元闪闪发光,才和赵老板赌一块怀表,病得不清了吧?
一块银元可以买天蟾舞台十张门票,可以吃一顿火锅,她苏州一个月包银也才六十块,桌上没有两万也有一万五的钱,大小姐有钱也不能这么任性吧?
赵老板想退缩,但是眼睛瞥到杜如梦身后那个西装男,只得咬牙,强颜欢笑道:“既然大小姐想玩玩,赵某不能不给面子。”
翻牌。
赵老板九点。
苏州恰好十点。
苏州松了一口气。
接了赵老板的怀表,苏州想要收手。杜如梦按住她的肩膀。
“赵老板,输了一盘,难道你不想赢回来吗?”
苏州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大小姐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赵老板只好顺着杜如梦的话,答应再赌一盘。
“赌钱呢,赵老板应该没那么多钱,我也不想要你的钱。这样吧,这盘如果赵老板又输了,那以后赵老板就不要出现在苏州面前。捧场也不必了。”
兜兜转转,这才是大小姐的目的。她不肯让赵老板再见苏州。
这不是难事,赵老板答应了。
然而,运气似乎一直站在杜如梦这边,苏州又大了赵老板一点。
赵老板有些恼火,面子有些挂不住。
“我不信邪了,”他脸色很难看,“我再赌一盘,如果我输了,今后但凡苏老板在的地方,永不踏入!”
再一次,多了赵老板一点。
赵老板阴沉了脸,看了一眼杜如梦,颇为狼狈地跑了。
发牌者隐晦地对大小姐点点头,然后回了另一张赌桌。
舞也没心思跳了,大小姐对西装男使了个眼色。西装男立刻带着其他人跟上赵老板。
难得可以狐假虎威一次。大小姐心情不错。
她问过苏州还想不想看别人跳舞。得到答案后,在原来的位置坐了一会儿,等到苏州意兴阑珊,她才和苏州一块离开。
走在昏暗静谧的小巷子里,小径幽幽,路灯泛黄,不宽阔的道路只够两个人并肩走,两边的墙高高围起,巷子深处吹来一阵凉风。
宛若迷宫,困住了她们。
思索了下,杜如梦咳嗽了一声:“咳咳,姐姐,我今天晚上答应你的那支舞还没跳呢。”
苏州心里正想着事,忽然听见她说的话,愣了愣:“什么舞?”
大小姐闷闷不乐道:“你就不能把答应我的事放心里一回?”
想起来了,杜如梦说要请她跳第一支舞。
她好像,没答应大小姐吧?苏州瞥了一眼杜如梦。
杜如梦退后了一步,伸手抓住了苏州的手腕,轻轻一扯,苏州被扯得踉跄,就要跌入杜如梦怀里,杜如梦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扶住她,入手纤细,让人惊叹。
苏州力气不比大小姐小,可被大小姐温热的手心肌肤相触,一股电流窜入身体,让她不禁想缩回手。
杜如梦附耳在她耳边轻声道:“陪我跳完这支舞可好?姐姐。”
酥麻的感觉占据了身体,一瞬间仿佛被掌控了思考能力,只能跟着杜如梦走,受她蛊惑,听她吩咐,任她摆布。
她从没和一个人这样跳过舞,几乎是贴身着,只隔着薄薄两件衣服,在夏季,这身衣服根本不算什么,她们很快就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几乎是慢慢变得滚烫,也分不清谁和谁的热度在燃烧。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杜如梦眼睛亮亮的,嘴角上扬,藏不住的温柔和迷恋从黑色眸子里流泄着,一刹那,苏州还以为整个黑夜都亮了。
被一道名为“杜如梦”的曙光照亮了。
杜如梦说:“姐姐,你很漂亮。”
苏州却回过神来,说了句:“我其实也有想改变一下越剧的现状的想法。”
“早该改了。”杜如梦微微一笑,“你知道么,当我第一次看到你唱戏时,我的确为你在台上的认真和扮相深深惊艳了。”
退了一步,杜如梦紧跟上一步:“可当我听到那些,算得上是淫词艳曲的台词时,我就突然觉得很生气。”
苏州和杜如梦十指相扣的手不由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松开。但杜如梦却更加扣紧了她。
“我不喜欢你强颜欢笑唱着这样的词,那是对你的一种玷污,你知道吗?”
苏州眼神暗了暗。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应该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女人,你那么美好,不可以被俗世污染。”
苏州停下脚步,直视她,淡淡道:“我本就是个戏子。”
杜如梦望着她,说:“是,你是戏子,但是你还是我……我的姐姐。”
垂下手,苏州笑了。
那笑淡淡的,还带着苦涩,就像一口茶,滑入喉中,苦涩带着无迹可寻的清香。
小巷深处的清风吹拂着苏州的脸庞,散落的几根青丝在风中飘荡摇曳。
杜如梦沉默了一下,笑着转移了话题:“我给你的本子回去好好看看,我想,你愿意的话,我就改戏给你试演。”
苏州点点头,弯唇也笑了:“不知道大小姐原来这般才华横溢,会改戏文会研究越剧。”
拉着苏州慢慢往前走,杜如梦说:“每个平庸的人一旦遇上了喜欢的那个人,就会好像突然间就变得厉害了。”
在苏州眉眼舒缓的时候,她又笑了起来,说:“遇见你,我就无所不能了。”
遇见你,我就无所不能了。
角落里,梁小月紧握着双手,眼睛泛红看着苏州和杜如梦谈笑风生,咬着的唇瓣都变了颜色。
她心里又痛又悲,又苦又怒,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远,捏着包的指骨在皮包上留下一个重重的痕迹。
“这就是,你不肯原谅我的理由么?苏州。”
她还爱着苏州,不,她一直爱着苏州,从未动摇过,可苏州却背叛了她!
对!对!对!真正背叛她们之间爱情的人不是她梁小月,是苏州!是移情别恋的苏州!
求而不得的心理让梁小月的愤怒转移到苏州身上,她跌跌撞撞地走出小巷,在大街上失魂落魄地走着。
为什么,苏州是爱她的,可为什么不肯真正原谅她?今日她得到答案了。
是杜如梦,是杜家大小姐。
苏州一定是借着她和唐杰的事作借口,掩饰自己爱上杜家大小姐的事实,所以才执意不和她和好。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她不觉已痛彻心扉,泪流满面,走在路上,不知东西南北。
她爱苏州啊,为什么不能和苏州在一起?她真的是爱苏州的。
她后悔了。
如果,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让唐杰有机会染指她,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玉食,她只想要苏州。
她傻傻地想着,如果可以,她愿意倾尽所有,去换回苏州。
可是,不能。
她没有资格和杜如梦争,她也没有本事和杜如梦争。
她多想,多想让苏州回心转意。
不,她不能就这样放弃。梁小月抹了一把泪水,坚定了眼神。她要夺回苏州!
和苏州两情相悦的是她,只要苏州心里有她,她一定有机会的!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九日,日军蓄意制造事端,派遣驻上海陆战队第一中队长大山勇夫和一等水兵斋滕要藏乘军车闯入虹桥中国军用飞机场,遭到中国守卫士兵的阻拦后,开枪打死一名机场卫兵。中国军队进行自卫反击,当场将日军官兵二人击毙。日本帝国主义以虹桥事件为借口,命令大批日军陆续登陆,派飞机在沪宁、沪杭线上空侦察。
几日后。
第二天本该是苏州和梁小月的戏,可梁小月和唐经理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厉害,然后摔门而出,说是不演了。
这再过几个小时,可就开场了,说不演就不演,上哪找人去。可把班长急得满头大汗。
苏州也在,她凝眸望着和拍着邢师妹作怪的手的袁媛,沉思了半晌,而后沉声道:“袁师妹,你会的话,你上!”
袁媛吃了一惊:“我?”
“嗯。”苏州没有开玩笑,“等会带上你的行头,立刻去化妆!”
苏州正在化妆,袁媛和邢师妹进了后台。
“等会儿是我和袁媛搭台子,邢师妹你又没有戏,怎么也跟着来了?”苏州沾了粉,往脸颊上扑。
邢师妹脸色微红。
袁媛坐到苏州身旁,也开始化妆:“她不放心我,所以一定要陪我过来。”
“是挺让人不放心的。”苏州笑了,换了眉笔。
袁媛嗔怪道:“说什么呢!”打镜子里瞧见邢师妹已经脸红得不像话,也嘴角勾起。
这边两个人正在说话,外头唐杰和梁小月就进来了。
本来今天梁小月就说要罢演,这会儿来,苏州倒是惊讶了。
梁小月只瞧了苏州一眼,便眼睛有些红了,忙别过头,坐到自己箱子前。
唐杰拦住梁小月要取行头的手,笑呵呵地送上自己手里的袋子,说道:“小月,我给你订做了一套行头,今天就穿这套吧。”
这意思是要登台了?苏州眼皮抬了下。
梁小月看了看苏州,收下了唐杰的戏服。
唐杰也望了苏州一眼,见她面色自然,兴致也淡了,嘱咐了梁小月几句,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都打扮好了。梁小月青衣扮相,和袁媛一模一样。
苏州眼皮一跳。
但她没说什么。
前边提醒该上台了,还没等袁媛动身,梁小月便讥笑道:“怎么着?想出名想疯了?这是我的戏!”
“你!”袁媛气得咬牙。
梁小月哼了一声,尖酸刻薄道:“就算我不演了,你也别想!”说完撩帘子便出去了。
袁媛没来得及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前边去了。
苏州蹙眉,拦住要跟着去的袁媛:“别去。”
一旁的邢师妹脸都气红了,就要冲出去找梁小月。
袁媛挣脱苏州的手,跑过去抱住了邢师妹,不让她去:“师妹!”
前边又喊苏州上台了。
苏州安抚袁媛和邢师妹:“先别着急,我去看看。”
苏州去了,邢师妹恨恨地道:“真不是个东西!”
也不知说的到底是苏州,还是梁小月。
袁媛拉着她坐到一边,拍拍她的背,哄她:“苏州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她和梁小月的事戏班里没有人不知道的!”这显然是迁怒的意思了。
袁媛迟疑了一下,她想着,苏州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苏州也不像和梁小月和好如初的样子。本就是梁小月罢演的,只怕苏州是不知情的,要不然也不会要她救场。可到底是不是这样,袁媛也不明知。
平日里梁小月对人就刻薄,说话总是高高在上,对同行的,都有些趾高气昂。同班的人也不愿和梁小月怎么相处,以前有苏州还好,后来苏州不知怎的就和她闹翻了,这便是少了镇梁小月的人。
梁小月和唐杰走一块,班里人更不愿和梁小月相处了,而梁小月也越发阴晴不定。不过也不像今日这般,好像故意要羞辱她似的。
总之,袁媛不明白,邢师妹自然也不明白。
两个人看苏州长时间不回来,便卸下妆扮,坐在后头等着。
好一会儿,突然听见外头轰炸机嗡鸣的声音,枪声响了,接着是车笛声船呜声,还有很杂乱的吵闹声,炮火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一声很近的闷响,袁媛下意识扑倒邢师妹,护住她。
“日本人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