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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临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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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军对垒,危机四伏,在这个节骨眼上争执是没有意义的。容衣心知只要自己服软认个错,事情就能轻易揭过,但说出口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想辩解就显得徒劳了——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
玄英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回应,不觉发出一声叹息,“军中有人怀疑我是卧龙城的奸细,这件事我暂时不能自证。但,少将军还记得出征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容衣当然记得。可眼下他感到喉咙发干,无法吐露只言片语。
玄英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初少将军答应了两件事,其一,加入远征军的千机营弟子须入我麾下,除将军令外不受任何军令。其二,行军途中,少将军不得质疑我的任何决定,否则便请少将军允诺……”
“不,我不准。”容衣打断他的话,扭过头道,“方才是我失言了,先生就当没有听到吧。”
“失言?我说不希望你骗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错?”
玄英措辞严厉,连敬称也省去了,容衣被质问得双目微红,低低道:“对,兵家诡术,尔虞我诈在战场上本就司空见惯,何足为奇。”
“假如今天你失败了,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吗?”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何况…我不会失败。”
“世无常胜之法,没有人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
不等容衣分辩,玄英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连声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今日你以一军之首以身犯险,失信于阵前,你的对手会如何看待你?有了这次被骗的经历,你觉得他们还会上第二次当吗?为了区区一人因小失大,简直愚蠢至极。”
“事关先生安危,我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话虽如此,容衣的态度却不似方才强硬了,“兵行险着实属迫不得已,但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快办法。”
“最快的办法,却不是唯一的办法。”玄英沉声道,“连夜出城是我思虑不周,因为…我没想到卧龙城的人马会这么快攻破焉支。”
“叛军势不可挡,不如顺水推舟。”
“是麽。”玄英眸色一黯,缓缓道出事件始末,“卧龙城在焉支的暗线埋伏已久,你早就查出云遥客栈和主持迎神祭的祭司勾结,却秘而不宣,任由他们招兵买马暗地壮大。到了祭典当夜,你和钟老将军商量好了引君入瓮,分而制敌,诱饵就是前锋军的两千新兵,对吗?”
猝不及防地,容衣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愕之色。
玄英见此一目了然,忍不住一声叹息,“…果然如此。”
“我……”
“当初你下令将山匪和战俘招募成新兵,不仅解了兵员不足的燃眉之急,对外还挣了个仁义之名。那些人恐怕到死也想不明白,他们在你眼里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与唾手可得的胜利相比,他们的生命不值一提。”
伴随着一句句质疑,玄英的话语仿佛化作实体,如利刃一般穿透容衣的心口,甚至让他产生了痛感,心脏的位置在一点一点胀痛发麻——这是容衣第一次察觉到言语的攻击竟如此具有杀伤力。
“你很聪明,也很有勇气。你比你的父兄更适合这个杀戮的战场。我教不了你什么。”
听出玄英话里有话,容衣猛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攥紧的五指用力到发白。
“你这是干什么?”
“把话说清楚。”
容衣嗓音微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玄英。
“若你继续一意孤行,我待在军中也帮不上忙,请允我归隐山林。”
“我说了,不准。这是军令。”
“恕难从命。”
……
自两人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剧烈的分歧。玄英鲜少动怒,但每个人身上都有逆鳞,平时不去触碰便相安无事,一旦触及就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一时间容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把火从胃里烧到了咽喉,烟熏火燎呛得教人开不了口。
不多时,玄英见容衣面有异色,细密的汗珠从人脸模具的贴合处渗透出来,原本逼真的五官几近扭曲。
“痒……”
“别动,我帮你把面皮揭下来。”
情急之下,玄英放软了语调,开始上手帮容衣去除脸上的矫饰。容衣强忍不适一动不动,由着他把假面揭去,露出了原本的面容。玄英没有想到他的皮肤如此敏感,半点刺激也受不得,皮下竟然起了红疹,若不及时处理恐怕难以恢复原貌。
“我的脸怎么了?”
“别碰。”
容衣刚想伸手抓脸,玄英急忙拽住他,气息有些不稳:“附近哪里有药铺?”
“兵荒马乱的,哪还有什么药铺开着。”容衣敛了敛神又道,“焉支几家大药堂都开在西市,不过那儿已经被叛军占领,就算留了点什么也被搜刮一空了。”
“现在出城回营需要多久时间?”
“顺利的话半个时辰,要是遇上叛军就说不准了。”
事实上,方才曹孟焦带兵在西市大街与索格图开战,战况已是急转直下。两人虽暂时摆脱追兵,但想要出城,与叛军交火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玄英对此心知肚明,不得已叹了一口气:“城东郊外有一片血箭草,取其根茎对凉血敛疮有奇效,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不必了,再晚就要入夜了,还是先出城吧。”
见容衣对脸上的红疹不以为意,玄英蓦地面色一沉。
“出城可以,但我不会跟你回营。”
刻意绕过的问题又被重新提起,容衣扭头不看玄英,恹恹道:“既然不跟我回去,那我的事也不劳先生费心了。”
“你……”玄英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起疹只是小问题,万一处理不及时落了病根,日后怕你追悔莫及。”
“先生这是在关心我?”
“你救我一回,我帮你一回,以后两清了。”
容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眼眸黯然,心情跌落谷底。玄英在一瞬间心生不忍,转念想到在祭典牺牲的数千条人命,又强行压下了想要安慰他的冲动。一路上两人避开耳目朝着城东的方向疾行,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郊外。
暮色沉沉,笼盖四野,空气中弥漫着绵润的青草香。成片的血箭草宛如画卷沿着道路两旁舒展开来,夜风低拂野阔天垂,几乎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