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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禁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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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存在很多让七岁的我在意的事情,比如可爱的东西,有趣的东西,希望的东西,想要的东西。这份固执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名为“成熟”的面具,以微笑的方式静默的存在着。
天晴。阳光在树影下轻快的晃动。
本来应该是周五的体育课,由于老师临时有事被调换到周三,新来代课的“大姐姐”弱气满满的外表和声音完全无法威慑住自由散漫的学生。做完准备活动后,是长达三十多分钟的自由练习(发呆)时间。
“昨天晚上我看到一只狗,因为实在太可爱了,就在路边逗了一会儿。”
“真的吗,是小狗吗!”
“是真的,毛绒绒的超级可爱。也不怕人,反而走近了在脚边蹭来蹭去。”
“哇~好棒啊,我也好喜欢小狗啊!”
麻美是可爱单纯的女生,对我的说法深信不疑,满当当都是沉浸在幻想“摸狗首挠下巴捏肉垫揉肚皮”中的幸福感——哪怕有人对她信置旦旦表示“昨天我天上掉下了一块大蛋糕”,她也一定会毫不怀疑地接受。
“要是麻美也能看到就好了,因为麻美看起来是很讨小动物喜欢的类型。”
“不不不,我是很讨小动物喜欢啦,哈哈……怎么说呢,倒不如说是很难为情,”麻美捏着发丝,软绵绵地说:
“据爸爸说,我从小超级喜欢动物,貌似三岁的时候就对着足有一米多长的狼狗直接抱了上去……幼儿园的时候被金毛追了整整一条街,直到现在还会随身带鱿鱼丝,因为经常会在路边遇到小猫在脚边蹭吃的。因为实在太可爱了,已经不知不觉捡了四只流浪猫回家……每天放学回家都会从屋里出来,‘喵喵’的~好像在说‘欢迎回家’。”
“真好呢,被小动物围成一圈的麻美。”
“可是啊……家里已经明确禁止,绝对不许再捡宠物回家了……好难过啊。”
“真可惜呢,真想跟麻美一起去看那只小狗……大概只有这么大,”用手比划着:“浑身都是蓬松松的棕色绒毛,下巴和肚皮却是白色的,不喜欢乱叫,吐舌头的样子又蠢又帅气。有人告诉我说它是柴犬,不过我认为是秋田犬。”
“一定是秋田犬吧!我最喜欢秋田犬了!”
“……果然麻美也觉得是秋田犬吧。”
我在心底点头,暗暗瞥着若无其事倒拿书本,偷听我们对话的金木君。
“我也一直很想要一只忠诚又威风凛凛的秋田犬,你觉得呢,金木君?”
“——金木君?”
再也没法继续装成认真看书,金木抬起头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哈哈……这个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呢。”
“?”偏头,微笑。
“。”依旧笑着却不知不觉绷紧下颌的金木。
“……?那个早苗、金木同学……?”虽然直觉有哪里不对依然不明所以的麻美。“阿诺……”
笑容的方式有很多。如果说往常温和清贵春风化雨的笑容是所谓的“人偶笑”,那么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则在很多年以后被永近冒着生命危险称之为“母虎笑”。尽管此时因年幼难以达到“眸光一沉眼神一闪笑意盈盈如沐寒冰杀人不见血”的目的,依旧威力无穷。
我做作地伸了个懒腰。“已经休息够了,麻美我们去练习排球吧。”
“恩恩、好。”
“……”完全没意识到冷汗从额头流下来的金木,赌气地重新将目光放回手中的书本,只不过脑袋比寻常埋得更低。
我捞起袖子,用嘴型做出是非不分的评价:
“……小气鬼。”
——毕竟双方都不是针锋相对喋喋不休的个性,即使到了冷战的第十五天,也是以平静相处的方式居多。
整整半个月,我们都试图找出各种蛛丝马迹辩驳对方的观点,比如外观,神态,毛发,尾巴,动作,习惯……甚至“我听说小卖部的婆婆家的柴犬走丢了”或者“麻美也觉得秋田犬更讨人喜欢”。
……其实命名权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蹊跷,放学前,我把金木拿给我的百科杂志重新翻出来看。打开有明显的折痕的某一页,“如何识别秋田犬与柴犬”的粉色标题杀入眼帘,直指核心。
“秋田犬和柴犬是非常相似的狗,在日本的城市、郊区和乡村都可以看到……要正确区分秋田犬和柴犬,主要从……大小,毛质,头型大小轮廓,嘴,尾巴……普遍来说,秋田犬长得比柴犬大,毛质蓬松……柴犬双脚似猫足,前脚有狼爪,后脚没有狼爪,秋田犬前后脚均没有狼爪。”
“……秋田犬的嘴厚实,嘴角上扬,牙齿咬合紧密,脸部有熊一样的表情;柴犬嘴型尖、长,像狐狸脸……失格表现为……‘上颚突出式咬合’和‘下颚突出式咬合’……”
回想着自家小狗的前脚掌边似乎确实有一块不起眼的小爪子,而且闭嘴的时候总会用下牙包住上牙,也就是所谓的“地包天”……不禁把头仰靠在后椅上,发出“——果然是柴犬啊”的感叹。不过……
“秋田君,球来了!”
“汪呜~”
秋田君飞身叼起网球,踩着夕阳得意地摇动尾巴。
我抚摸着它的脑袋以示奖励,同时回头对着金木君一笑,露出阴森森的白牙。“秋田君真的好聪明,好可爱,看到秋田君活力满满的样子,哪怕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也会感到非常愉快……真好呢。”
“……嘶咦!!?”被吓到的表情。
“噗。”金木君的表情实在太夸张了,就像看到史前怪兽一样,不禁偷笑起来。
“……总觉得早苗同学跟平时在学校里的样子很不一样呢。”
微微僵直了背,拉下脸:“那又怎样?”
“不要那么严肃啊,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觉得早苗同学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胡说八道。”太轻浮了,这种话!
男生怎么可以一本正经的对女生说出种失礼的话!我又气又恼,一下子站起来。
“早苗同学虽然平时也会笑,跟现在不一样,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早苗同学平时其实根本就不是因为开心才笑的吧。”
一语中的。
混沌的光打照在金木纯净的面庞,晃动的树影被倾泻的夕照拉扯得如同铅笔画,我眯起眼睛。
比起惊讶,开心,欣慰,释然……这一系列中性而友好的心情,更多的是一种领地被侵犯的危机感。
就像雄狮(?)会对误入领地的其他雄性生物威吓一样,我瞬间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意识。接着爆发出来的就是愤怒。
“你懂什么!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早苗同学……!!”
“够了,你想说什么!本来以为你跟其他人不同,结果根本还是一样。暗自揣测别人的想法,以为发现了什么秘密得意洋洋。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我对你失望了,金木君。”
毫不迟疑的。
异常酸涩的。跑、跑、跑,把欢叫的秋田君甩在身后。
我跑到街角无人的地方,愤怒的踢着砖头,想大声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仿佛录音带倒带一般,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那定格在视线中的惊愕表情,以及金木眼中所蕴含的恐慌、担忧、害怕、不解……等等所有情绪。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一定会被讨厌了吧。
明明就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还迁怒了金木君。尽管这样……尽管这样,哪怕是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在我心底,有着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他人触碰的部分,那就是名为“面具”的可悲存在。我为这样丑陋的自己感到悲哀。
直到回家洗完澡换上衣服,我才勉强平复心绪。
尽管内心里某部分依然狂暴的叫嚣着“都是金木君的错!”但一直以来获得的经验和教育,还是让我很快下定决心,在第二天见面的时候先道歉。
我捻着细碎的黑发,看着镜中面无表情的自己。
我不喜欢笑,反正自己也看不到。除非24小时都黏在镜子前,否则“笑”这种东西始终是展示给别人的时候居多。就好像工具那样的东西,如果使用得当,就会让人觉得得心应手,见面的时候也好,说话的时候也好,如果不笑,就会被人评价为性格古怪难亲近吧。
然而——
笑起来比较可爱吗……
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便本能的学会了用微笑来应对各种各样的事,哪怕被发火,只要摆出无辜而得体笑容,也可以顺利逃脱惩罚。我试着抬高嘴角,镜中的女孩也随之变化,对我眨眨眼。
啊啊!太羞耻了!完全绷不住脸皮。我努力的维持着端庄克制的表情——好像无论怎么摆都不对,到最后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笑的表情了——更莫名的从脸皮红到耳垂,整个人烧成了热腾腾的的大虾子。
“早苗!还没收拾好?”
“马上就好,母亲。”
仿佛被撞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收起一切情绪,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扣上锁,背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
接着把自己摔进被子里。
熟悉而温暖的味道让我的心跳渐渐平复。
——都是金木君害我胡思乱想,金木君实在是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