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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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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州。
初夏。
城中琴楼,夏亦然斜倚在窗前,微眯着眼赏夕阳美景。
人道人间最美是少年,夏少庄主是真真应了这句话。自从遇见了颜倾寒,一度落魄狼狈的夏小少爷又被这人捧成了那骄纵的映月山庄少东家。此刻一身白衣翩然,锦缎绫罗皆是上上乘货色,配上夏亦然那张极似当年江南第一美人,如今的夏夫人的那张脸,真真是少年世无双。
风姿绰约的少年临河赏景,不知看痴了街上多少痴男怨女。
雅间的珠帘隔断了大堂里正在拨弄琴弦的琴娘的奏乐,只闻几声残音,如水滴颗颗落下一般清透。
夏亦然微眯着眼看着河畔血红的夕阳一寸寸下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习惯性地去寻找自己的大跟班。
“饿了。”颜倾寒自然是坐在夏亦然身侧,夏小少爷一回头便望见这人又在盯着自己,也不知在看什么。
夏亦然不甚在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斜睨着他,见颜倾寒还在痴痴盯着自己,似高傲又似撒娇一般重复了一遍:“我,饿,了。”
颜倾寒邪邪一笑,伸手揉揉夏亦然软软的发顶,安抚道:“那我们先吃,不等他了。”
夏亦然点点头,目送颜大侠出门跑腿叫小二上菜。
菜色自然是合他夏少庄主的胃口的,这一路从溪湖小镇到宣州,二人且赶路且游玩,颜大侠是将这小少爷照顾的滴水不漏,不但没让这人受半点委屈,反倒过的比在映月山庄更滋润。
于是乎,愣是惯出了小少爷这一身骄纵毛病。
夏亦然自小就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公子哥儿,有颜倾寒这边照料着,早就将那武当道长的寿辰忘到了脑后,整日吃饱喝足的小懒猫哪还会提起精神去完成自己独自闯荡江湖的雄心壮志。
这颜倾寒,愣是将夏小猫的一颗豹子心给宠化了,自此安安逸逸躺在他手心做一只小猫咪。
小猫咪是享福了,却不知颜大侠为了他前后做了多少工作,才将夏无尘和青云道长都摆平。
颜倾寒微扬着嘴角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不急不徐地给夏少庄主布菜,看见这人餍足的眉眼和不住颤动的唇,又有些无名邪火从心生。
本来今日二人是约了宣州吴家二公子前来商议小浪蝶的事情,无奈吴二公子却被自己生意上的事情耽搁了,迟迟不来赴约。
二人吃饱喝足了,吴二公子这才现身。
吴二公子单名一个琼字,家中排行第二,也是吴家现在的当家人。大公子名叫吴钰,因为并非嫡出而无权继承家产,只能做吴琼的副手。
吴家老爷还健在,只是见着二儿子大儿子都能干,便早早撒手不管,扔下生意给吴琼,颐养天年去了。
吴琼为人谦逊有礼,并无多少生意人身上那洗不去的铜臭气味,进了雅间便先行道了歉,而后三人一通寒暄,这才落座。
夏亦然吃饱喝足,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杯中的浮沫子,悄悄观察着这位吴二公子。
吴琼看起来约莫二十四五的模样,面如冠玉凤眼细长,一身天青色袍子绣着竹叶暗纹,精致却不张扬,全身上下只腰间一块美玉做装饰,倒是有几分儒雅味道。
夏亦然抿抿唇,只是抬眼对吴二公子笑了笑示意,也不多言。
吴二公子只道来人是他托江湖上好友请来的影流剑侠颜倾寒,并不知晓这雅间里坐在上座的少年是什么身份,更猜不透为何颜倾寒对这少年如此在意。
颜倾寒只是只言片语带过,说夏亦然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二人此番同行来助吴家一臂之力。
吴琼好歹是生意场上见过世面的人,初见夏亦然时的一抹惊艳片刻便被收回眼底,与颜倾寒寒暄几句,竟也不像那些老油条一般旁敲侧击地打探夏亦然的身份,只是聊着些题外话。
夏亦然心底对这人有些好感,一来这人与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肥头大耳商人的模样出入太大,反倒有几分书卷气,二来这人显然是很知进退的,不过分探究他人的事情,让夏小少爷很是舒服。
寒暄再多也该回归正题,夏亦然一盏香茶品到一半,那吴二公子便主动拿出了小浪蝶的信函。
信函很简单,倒不如说是一张纸条,纸条中央有一道利刃刺破的痕迹,显然是那小浪蝶用飞刀钉在吴家某处送去的信函,吴琼表示其本人并未现身。
夏亦然微微皱眉,接过信纸细细看着,信纸只是普通的竹影宣纸,宣州城内随处可以买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线索可循。
纸上的字迹乍一看歪歪扭扭,似是不常握笔的人书写出的,但细看可以发现字迹下笔劲道拿捏地十分到位,笔锋也带着些老练的味道。
“左手写的?”夏亦然有些不解,这小浪蝶的事迹一路上他也细细听过了,此人武艺说不上高强,但一身轻功,与其说是出神入化,倒不如说是邪气的很,如一阵烟尘一般,随风而来随风而去,也没人说得出是哪门哪派……
这样的人,不该是常常握笔的酸文人才对。
吴琼点点头,望向夏亦然含笑赞同道:“小公子好眼力。”
夏亦然没有搭话,细细盯着信函上的字迹,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倾寒本就坐在夏亦然身边,此时却侧了侧身子,正正好好挡住了对面吴二公子的目光。
吴琼本来望着夏小少爷专注的眉眼,想再搭话几句,却见那少年已经被颜大侠的胸膛牢牢挡住。吴琼抬眼望向颜倾寒,这人脸上看不出情绪,似是这动作只是无心一般。
吴二公子微微低头,敛去唇角一抹意味十足的笑意。
这颜倾寒,倒是比那人形容的更有趣。
夏亦然对面前俩人复杂的内心活动毫无所觉,两指捏着自己的下巴咕哝道:“五月初七夜,必将前来拜会吴二少。”
这正是那小浪蝶信函上的内容,不过简简单单一行字,落款是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画得如同三岁稚儿的涂鸦。饶是如此,这蝴蝶也成了小浪蝶的代号。
夏亦然愈发一头雾水,今日是五月初四,还有三天那小浪蝶就会前来,嗯,玷污这吴二公子。
“吴二公子,这信函是何时送到府上的,有哪些人知情?”夏亦然不耐烦的伸手扒拉开挡在面前的颜大侠,侧头露出半颗脑袋问吴琼。
“一个月之前。知情人嘛,二位也知道此事不甚光彩,所以知情的都是些可靠之人……”吴琼没有犹豫,回答时却微微皱了皱眉。
夏亦然将此人的表情收进眼底,没有追问。
这小浪蝶本就蹊跷,按理说,采花贼该是挑些艳名远播的美人下手才对,而这小浪蝶却专门挑些权贵之人,例如平南侯世子,再例如面前这位中原知名的富商吴家家主。
夏亦然捏着信纸有些出神,隐隐觉得这小浪蝶的目的,绝对不止采花那么简单。
专挑名流下手,又提前一个月之久便发信函告知,这人似乎在尽可能弄出最大的动静,引得全江湖都关注到他,非要将那些权贵与富豪都弄的人心惶惶不可。
“吴二公子,容我冒昧了,请问阁下,或者说吴家,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夏亦然心中刚有些计较,颜倾寒便先一步发问了。
夏亦然抿了抿嘴,这人还是将他跟吴琼隔了开来,像一堵大山一般坐在二人之间,岿然不动。
夏小少爷有些气闷,挪了挪身子坐到另一侧,以眼神询问吴琼。
“要说得罪……”吴琼端起桌上凉掉的茶盏喝了一口,随即摇摇头道,“生意场上尽是利益来往,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得罪倒是谈不上,只是小摩擦自然是有的……但吴某结交的也不是些下作之人,不至于以此手段来报复我。”
吴琼放下茶杯,一番话说得圆滑,却是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透露。
血色的夕阳已经沉进了护城河低,天色暗了下来,窗外河道两边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照着河水波光粼粼。
夏亦然有些乏了,这些日子总是莫名觉得困倦。
夏少庄主见这人说话滴水不漏,支支吾吾,早没了耐性,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将那信函收进怀里,眼角睨着吴琼,嘴角微扬道:“既然吴二公子如此胸有成竹,想来已经有了法子对付那小浪蝶,那我们也不打扰了,二公子请回吧。”
吴琼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这俊秀的小少爷竟然如此暴躁,说变脸便变脸,真是稚儿一般的心性。
“这,小少爷可千万别这么说,在下请二位千里迢迢赶过来,自然是希望二位能帮帮在下……只是对于此事,我也着实一头雾水,但素闻这小浪蝶行凶作案毫无缘由,要想查出此人为何针对在下而来,怕是也不那么容易……”吴琼说着说着便连连叹了几口气,看起来确实苦恼的很。
“呵,既然吴二公子也毫无头绪,那么我们该如何做,就请直说吧。”夏亦然挥挥手,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颜倾寒见这小少爷又没了耐性,便伸手拍了拍夏亦然的脊背顺顺毛,顺便又暗地里将人拉回到自己身侧。
这一路上,自从与夏亦然“碰见”之后,似乎是只要离了夏亦然三寸,这颜倾寒就会似离了水的鱼一般干渴而死,非要与夏亦然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才舒坦。
夏少庄主最恨来来去去拐弯抹角那一套,说得好听是性子直爽,说得不好听就是小孩子脾气,懒得和人磨叽。
吴琼倒是彻底无奈了,要说到底该怎么做,他哪儿能知道怎么做啊,他只是希望自己不要遭小浪蝶毒手,更希望此事不要闹大毁了自己和吴家的名声,至于那小浪蝶为何而来,又会不会被抓住,他根本不在意。
吴二公子见这小少爷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要是换了别人,他怕是早已起身走人了,只是此时碍于颜倾寒的面子,才无奈地继续坐在这。
“吴二公子,我与然然若是明日前去府上拜会不知方不方便。具体该如何擒住小浪蝶,还是等明日再另行商议吧。”颜倾寒赶紧出来打圆场。
“也好也好。”吴琼三番两次谢过颜倾寒之后,便差人将二人送到吴家安排的客栈,之后才告辞离去。
夏亦然沉默不语,看着二人寒暄了许久才打了个呵欠,起身走人,回客栈睡觉。
颜倾寒一路上都将夏亦然护在身边,右手悄悄覆上夏亦然右手腕,暗暗探着他的脉搏。
夏亦然微眯着眼被颜倾寒搂着往前走,迷迷瞪瞪也不在意这些小动作。
自从跟着颜倾寒上路以来,也不知是风寒还没有好,还是最近时节到了初夏,总之夏亦然最近愈发困倦,似乎总是睡不够,也有些说不出的心烦意乱,自然对着那吴琼也没什么好脸色。
夏小少爷粗枝大叶,颜倾寒却不是,至于夏亦然为何会如此,他心中倒是有数。
待二人到了那客栈门前,夏亦然已经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颜倾寒索性将人打横抱起,三两步从大堂飞身上了二楼,轻手轻脚推开门将人放在床上,也不理会大堂里的百姓和门外尴尬的吴府随从。
见夏亦然已经睡熟了,颜倾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捏开夏亦然下颚,滴了两滴进那红艳的唇间。
而后凝声静气探了夏亦然的脉搏,直到那紊乱的心脉趋于平静,才复又起身出门。
掩上门长舒一口气,颜大侠苦笑着打发了吴府随从,心思愈发复杂。
来日漫长,但愿终有一日,你能懂我这番用心。
夏亦然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清醒过来,揉着咕噜噜叫唤的肚子起身,颜倾寒赶紧将人打理好了带出去觅食,一番休整过后,到了吴府已经是下午。
吴府大院与寻常富户并无多大区别,整座大宅分为前中后院,前院接待宾客,中院是吴府老爷少爷夫人的内宅,后院给下人小厮用。
颜倾寒与吴琼商议好了初七那晚的守卫布置,凭着吴府与宣州太守的交情又暗地里借来好些官兵将吴府围了个严严实实,将整个吴府布置地滴水不漏,几乎每个屋檐上面,每个假山每棵大树后边都藏着守卫。
后头晚上便是小浪蝶信函上说好的“拜会”的日子,吴二公子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却还是有些紧张,前前后后走了好几趟,一处处检查好了确保万无一失,绕得夏亦然眼都快花了。
“我说吴二公子……”夏亦然翘着二郎腿坐在吴琼房间外头的小院里,支着下巴揉了揉眼睛,“你再这么晃悠下去,怕是到后天晚上也没精力对付那小浪蝶了。”
“唉……”吴琼长叹一口气,重重地走到夏亦然旁边的石凳准备坐下,却又被几丈之外正在于守卫谈话的颜倾寒拉到一旁,抢在吴琼之前坐到了夏亦然身旁。
“这人脑袋后边还长了眼睛不成……”吴二公子抑郁地咕哝了一句,这一整日都是,只要有人靠近这小少爷一尺之内,无论颜倾寒正在做什么,都会瞬间移动到这小少爷身边,生生将别人与他隔开。
饶是吴府下人都已经习惯了,吴二公子还是屡屡感慨这颜倾寒似是疯魔了。
“唉唉……”吴琼又叹了两口气,才愁眉苦脸道,“你说这小浪蝶之前也不是没犯过案,哪一次不是守卫森严滴水不漏,却还是让他得手了去……你说万一,这万一……唉……”
夏亦然隔着颜倾寒,伸手过去拍拍他后背,一脸同情道:“万一有什么万一,你就放松身体好好享受吧。”
“噗……”吴琼好不容易坐下来端了茶喝,还被夏亦然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惊得差点呛到。
“然然……”颜倾寒揉了揉夏亦然的脑袋,语气是责备,眼底却尽是无奈,“吴二公子放心,后天夜里我与然然都会守在二公子左右,绝不会容许小浪蝶在我二人眼皮底下犯案,二公子尽管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吴琼眼神闪了闪,看了看夏亦然又看了看颜倾寒,而后长叹一口气,支支吾吾似是有话说不出口。
“你想怎么样只说吧,别磨叽了。”夏亦然挥挥手豪迈道。
吴琼深吸一口气,小声对二人说了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