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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一百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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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帝眉头紧皱,冷冷地看我:“你在找死。”
我轻声说:“死……又不是第一经历了,你也由不得我怕。”
我突然扑向他怀里,一把扯住用着我原先身体的嫁娘,拖着她往池边走去。嫁娘没想到我会如此强横,脸色变得惨白,我却觉得她比粉墨的戏子,还要适合演戏:“你刚才坠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是不是知道我若真心想杀你,大罗金仙都保不住?”水面倒映出她挣扎的面容,还有我坚定的神情。
君帝没想到深宫之中,还有人敢用讥诮的口吻同他说话的,更没想到我拖人的动作会来得这么迅猛:“帝后,不要挑战朕的底线。你归根结底,只是傀儡罢了。”
我转过头,他脸色沉郁至极,大有风雨欲摧的趋势,缓缓重复了一遍:“傀儡就是傀儡。”
我没有愤怒,内心反而很平静:“睁眼瞎子,竟是你这样的。”
“帝后!”他在愤怒,他痛恨被人叫作“瞎子”。像从前一样。
原来他真的记起从前了。可还是认不得我。
我抚摸着嫁娘惊惧的脸,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着:“我不会戳破你的真面目。这场狸猫换太子的游戏,总得君帝自己发现,才会更有趣。你说是吗?”
不等嫁娘颤巍巍地开口,我缓缓松开她的领口,瞧着君帝隔着御花园的霞雾,看上去如此恍惚。我学着他的语气道:“瞎子就是瞎子。”
是夜。童目宫灯火通明,太医们进进出出。
而离此不远的朝霞宫,只点了几盏烛火。我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身下硬实的床榻早已被血水浸湿。
宫女们乱成一锅粥,几次去请太医过来,都被挡了回来。
她们说君帝定是怒极了,才会在临盆这个关键时候,百般刁难去请太医的宫女。我说请不回来就不要请了。生孩子既然是道鬼门关,我也不是头回闯了,闯多了也就麻木了。
我不想再去承受他无端的怒火,这个孩子本就是我辛苦怀的,他的爹娘都不看重他,皆拿他当弃子。
现在,他是我的孩子。我得护他。
想到这,我强打起精神,托宫女找来一个接生过的老婆子。
她一来便被满床榻的血吓得腿脚发软:“我的好娘娘,您快跟君帝低头认个错吧,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您难产的。”
我不是不能服软,“可惜他不要。”有什么办法比临盆时除去不得宠的帝后更简单明了的吗?
没有。
“孩子生不出来了。”老婆子大叫一声。我死死抓住她的手,不给她退缩的机会:“给我保住!”
一匹红绸罩在身上,我紧紧抓着,感觉那丝丝密密的针脚,仿似无数根针刺在我的四肢百骸。比针更疼的是人心。我眼一闭:“求求你们救救这孩子。”
下身倏尔传来一阵阵撕裂感,仿似有流淌不尽的鲜血将我湮没,就在这剧痛抵达无法忍受的巅峰时,身子忽然轻盈起来,随着一声婴儿清亮的啼哭声,方觉得解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她们将满脸血污的小婴儿包在襁褓里,将他靠在我的一侧,我微微转过脸,便看见一双像星海似的的眼睛。明明是满脸皱巴巴的老头儿相,却因哭闹时嘴角扬起的弧度,显得富有朝气。
脑海中浮现出白端的脸,坚强了这么多天,却在做母亲的这一刻,嚎啕大哭起来。
这便是新生命么。让人温暖,也让人柔软。
只是我还没有体味当人母亲的幸福,便能感受到生命在随体内的鲜血流逝……耳边是宫女们的哭声:“不好了,娘娘血崩了!”
血崩。
公子……原谅我,又一次抛下你了。
“娘娘!”她们在嚎啕什么。
我只是累了。
像无尽水面上的一叶扁舟,不知游荡到何方。过了许久,有人在耳边沉痛唤着:“步遥,别再离开我。”
缓缓睁开眼,动了动绵软被褥下微微发烫的身子。这跟朝霞宫不同,朝霞宫的桌椅板凳都有些陈旧了,时不时散发着木头发霉的味道。抬眼望去,是极致的干净。
我刚醒来,便听到身边有人惊喜道:“步遥!”
我不由皱了皱眉头,见过灵异志怪的事不少,可是对于换魂的法术却闻之甚少。何况,我从没想过能互换魂魄。就像现在一如既往地没想过,自己还能和嫁娘换了回来?
不过凭着原先的身体血脉,尤其吃下过一滴凤凰的血,一切无法解释的事,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了。只是君帝见我醒后就在发呆,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步遥,怎么了?”
没有小孩清亮的哭声,没有宫女战战兢兢的四处奔走。这儿华美又安静,好像养尊处优的金丝笼子。
君帝见我迟迟不回应,募地将我紧紧拥入怀,轻声安抚:“不要怕,我已经给过她惩罚了。”
我的下颚抵在他的肩颈线上,只能容许稍微偏过头去,面对镜子里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自己,几乎无比的确定:我和嫁娘又换了回来。
是了。那张本该被怀孕折磨到消瘦脱相的脸,此刻散发着现世安稳被人宠爱的幸福肥。虚鸾假凤,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我推开君帝的臂弯,顾不得他问什么,只是踉跄地跑出童目宫。
门外是一堆太医在下棋喝茶,悠闲到根本看不出刚刚的童目宫经历过一场“恶战”。而朝霞宫的尖叫声,和君帝在身后的质问声,一直交织在奔跑的路上。回过神的时候,我站在朝霞宫门口,里面由最初的沸腾,一下子沉寂了。
就像是沉入地平线的晚霞,回归无穷无尽的黑暗,我扶着门迟迟不肯推开的手:“我的孩子……”
君帝刚要扶我站稳,却被我一把打落。
他似乎想不明白我在痛心什么,直到看见床榻上的嫁娘抱着襁褓,才知道孩子生了。
我慌不择路地进去,拨开哭嚎的众人,和眉目露出死水般平静的嫁娘对上一眼:“我的孩子呢?”
“他…睡着了……”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晃动,手指摩挲着孩子的脸颊。
“把他还我。”
“多么可笑,”她说:“我这一生,从未痛快活过。唯独死的时候,做了母亲,还像点样子。我想成为你。然而到头来,不但害死了自己和孩子,还成全了你的荣华富贵。”
“你也配做人母亲?”我将孩子从她怀里夺走。昏迷前,明明能感受到他温暖的小身体,怎么转眼间是冰冷一具。我抱着逐渐没了气息的孩子,不禁发抖。
君帝没看懂我和嫁娘之间发生的事,他只是将身上绛紫色的衣袍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这一幕被嫁娘看在眼里,她疯狂的大笑:“嫁娘,嫁娘,做人嫁衣。我所做的一切,难道只配给他人做嫁衣吗!君临,她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瞎的!”
君帝望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在浑说什么?”
她不去回答。大笑过后,只剩满脸悲怆。
“滕摇,我若是死了,念在你曾用过这副躯体的份上,不要把我埋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我喜欢干燥的微风,和人间的晴朗,哪怕我活得阴暗,从未直面过阳光……我愿意和你合二为一。”她望着我怀中的孩子:“替我,还有其他转世六身,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身形须臾淡如霞霭,渐渐融进我的体内。我顾不得融合引来的充实感,抱着襁褓从朝霞宫走了出去,君帝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们在搞什么鬼?”
我用尽全力地推开他,冷笑道:“我的孩子死了,你满意了?”
“你的孩子?”
“对!我的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他本该是承载祝福的生命之重,如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在还未好好瞧过这人间的初生之时,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甚至没有好好陪着他,陪他渡过光明至暗的时刻。
“几个月前,我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嫁娘。可笑的是我怀有了身孕,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怕不能孕育一个孩子,一直很小心,小心盼他成长。初为人母的经验,让我既喜悦又担忧。幸而白端将我保护得很好,我也以为孩子能平安降生。可这一切,都被你给毁了!”
我瞪着他,痛恨非常:“君尽瞳,我宁愿从没遇见你。”
他倏的后退几步,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着十分隐晦深厚的情,才让这句话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内心,让每一块深厚而柔软的地方变得坏死、冷硬。
有那么一瞬,我感到一丝快感,他怔楞的看着我。
月色在他身后,将他沉痛的神情照得朦胧。而他面前的我,整个人迎着月光,脸上是相当清晰的讥讽与厌恶:“多面对你一刻,我就会想到我枉死的孩子。拿刀子在你身上刮上千万遍,也难消心头之恨。”
他似痛苦极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换了魂的。如果我早知道……”
“早知道又如何?”他越是痛苦,我就越是痛快,也就在这时,宫里传来了骚动。
“姑姑!”一杆红缨枪披星踏月而来,滕龙一望见我赤脚站着,二话不说地飞身下马,撕开自己的衣袍,为我冰冷到麻木的脚裹上一层碎布,我来不及跟他打招呼,便被他身后之人吸引了目光。
须臾间,满心满眼都是他。
晓风残梦的今夜,那人在拦截不断地禁军中穿过,徐徐落到跟前。得见眼前失魂落魄的我,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心疼。我见了他那双临近星海的眼眸,联想到孩子刚出生的眼睛像极了他,便心痛得不能自已。他没有问我发生什么,只是抱紧我。
让我不敢示弱的眼泪,沉寂一会儿,又流了下来。
我垂了头,收敛脸上的凄楚,又将头仰了起来:“公子……”
“我来晚了。”他行至我跟前,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动作轻缓温柔,像是怕将我打碎般,如蜻蜓点水,却有着无尽的暖意。
在深宫中待得这段日子,从没有自心底感到害怕过。只因我知道,纵然相隔千山万水,他都会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