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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Part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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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内湖旁有一座隐在苍松翠柏间的韩氏疗养院,这座疗养院最美的地方就是甬道尽头种植的几株樱花树,当韩济远乘坐的专车静静地滑过那几株樱花树的时候,他内心中的抑郁稍稍地缓解了。
妻子发生意外之后,他被国外媒体的丑闻报导压得抬不起头来,于是决定回国暂时避一下。可是刚刚在机场又被国内的媒体堵了个正着,几十只话筒袭来,问得全是绯色的问题。把他新交的好莱坞女友也拉了出来,仿佛与“戴妃第二”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似的。
他客气的应对着,心中却早用手术刀对那些记者做了无数次的外科手术了。
韩济远四十六岁,家族的事业和自己的努力使他拥有了一个医药的王国。除了那个常常在外为他惹事生非的妻子外,他事事胜意。而这次的意外,好像要让他更胜意一些似的。可是他还是要把亡妻之痛放在脸上,把对媒体的郁闷压在心中,所以,并不好过。
但愿这一切快点过去。
车子经过樱花树,缓缓地停下,韩济远从窗子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美丽得象芭比娃娃般的女孩正从樱花树下向自己走来,画面美得象漫画一般,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侧头不再看,推开车门走下来。那个女孩却已经立在他的面前了,脸上有着轻盈的怯怯的笑容。
“韩伯伯好。”她微微地低下头来,向韩济远行了一礼,“我是韩澄阳的同班同学,名字叫施萌萌。刚刚在电视上看到韩伯伯回国了,就连忙赶过来,虽然很冒昧,可是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讲给韩伯伯听。”
董事长办公室里,韩济远望着手中拍摄得很漂亮的照片,过了好久才把照片放下,他的目光中没有施萌萌需要的气愤,反而显得很冷静,“你是说,这个女孩是澄阳的老师?”
“是的,韩伯伯,是班导师,所以她有机会和韩同学关系走得很近。”施萌萌乖巧地坐在真皮沙发上,一脸清纯而又担忧的表情,“我真的很为韩同学担心,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最起码的道德底线,这位黎老师,身为一个老师,竟然利用学生的单纯,还有心底对师长那种本能的崇拜,和自己的学生发生超越师生情的感情,她,在我看来很卑鄙。伯伯,你快快帮帮澄阳吧,他好象陷得很深,无论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
“哦,陷得很深,你是在说澄阳吗?”韩济远眉毛一挑,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是啊,照片在学校的网络上被曝光以后,他都不肯和小黎老师分开。”
“你说曝光,那么影响很大是吗?”
“是啊,闹得整个学院都知道了。我,也是在网上看到的这张照片,想来想去,终于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来见伯伯,澄阳的个性很冲动,而且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和那个老师在一起是危险的事情,所以你一定要帮帮他。”施萌萌怯怯地说着,眼中微微地闪着泪花,雾一般的阳光中,象一朵小小的水仙。
韩济远轻轻地抚着下颌,盯着桌面上的照片,沉吟着,“你叫萌萌是吗?谢谢你这样照顾和关心我的儿子,关于这张照片,你不用费心了,我会处理的。你一会儿陪伯伯吃个饭吧。”
“好的,这是我的荣幸。”施萌萌连忙说,望着眼前这位亿万富豪,觉得他的风度好极了。
她想,虽然这位父亲现在不说什么,可是心里一定气坏了,一定正在盘算着怎样把那个小老师从澄阳的生命中赶出去的。所有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不是都有一种最本能的保护欲吗?
可是她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象她所想象那样发展。
那天晚上,韩澄阳被父亲叫回家吃晚饭,他不太情愿地回到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的家。如果不是电话那头父亲用略带疲倦的声音提到母亲发生意外后,父子俩应该见个面,话的余味让他心软起来,他是不会回来的。
这间别墅,一直带给他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在这里,他看见过父亲的情人,母亲的迷乱,还有数不清的纸醉金迷,空气中都有着让他窒息的力量。
空荡荡的饭厅中,一席佳肴,山一般海一般地,两个男人闷着头儿在山海之间,气氛冷到了极点。
“你母亲出事以后,我让你出国参加她的葬礼,你为什么没有出现?”饭吃得差不多了,韩济远喝光了酒樽里所有的红酒,淡淡地开口。
“我想她不希望看到我。”
“你在说什么话?本着孝道,母亲发生了意外,你就算没帮忙办理身后事,最起码也该在葬礼上出现。”
“提到尽孝道,我在她生前都没有尽过一天儿子的责任,现在凑过去,不太好。”韩澄阳吃下最后一块牛扒,一口喝光红酒,站起身来,“饭吃完了,爸,我要回去了。”
“你坐下,我还有话要说。”韩济远望着这个一直我行我素的儿子,脸上缓缓升起了怒意。“你的医生专业认证办得怎样了?”
“我笨啊,考不到。”
“这是谎话,从小到大,你只要想学,总是可以很快就掌握那门知识。”
韩澄阳望着对面衣冠楚楚,一脸儒气的父亲,嘴角微微扯动一个嘲弄的笑容:“爸,你想听我说实话吗?我不喜欢做医生,别人都说医生的职业有多好,多高尚,可是我从小就生活在医生的世界里,看得多了,就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所以,也许会让你失望,我确定地告诉你,我不会做医生,也不打算接手你的事业。所以我请你不要再让你的秘书硬塞一个补课老师到我现在的住处,一呆就是四个小时。”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爸,我请你……,再生一个吧。因为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韩澄阳苦笑了一下,摊开了手。“这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
韩济远怒目瞪他,半晌才和缓地说:“澄阳,我没有和你讲过,你出生的时候我曾经是多么开心,你一点一点地长大,又让我在你身上看到无数惊喜,你所有的先天的素质都比普通人高许多,你天生就是一个王者,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把你的天分浪费在一些没有用的事情上,比如说,唱歌和跳舞。”
澄阳没想到父亲居然讲出这样一番话来,怔了一下,他低下了头,也和缓地说,“爸,我不觉得唱歌和跳舞是没有用的事,而且,我请你不要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因为你的眼睛,看不到我的世界。如果你放过我,让我可以在我的世界生活,我也会开心我是你的儿子。对不起,爸,你要的,我不能给你。”他向韩济远深深地行了礼,决定离开。
“你的世界?你说的是你的中央森林,还是那位姓黎的老师?”韩济远垂下头,冷冷的开口,那份温情,再也不见。
澄阳心底一惊,他不知道父亲从哪里知道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然后用一种冷冰冰的语言提起。
“我需要你做医生,这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我希望你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那座中央森林,而且发誓碰也不再碰与音乐有关的东西。”
“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希望看到那个叫黎洛的女老师身败名裂吗?”韩济远冷冷的望着澄阳,他的表情很冷酷,很残忍。
“爸,你这么讲是什么意思?”澄阳呆呆地望着父亲,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渗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面前的父亲,是一位做过无数次成功的外科手术的医生,也是一位成功的商家,所以气质中有着高明的冷酷和不着痕迹的残忍。
“对于师生恋情,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不能认同的,他们都会用同情的眼光去看那个学生,而用一种谴责的态度对待那个老师。我想我只要在你的学校坐一下,她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不过,我也不想做得这样残忍,我看到了那个女老师的照片,发现她好像刚刚毕业,还是一个孩子。所以只要你发誓,再也不碰音乐,然后考上一所医科大学,我倒不介意你有这样一个做老师的女朋友。”
“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儿子,等你长大,就会知道好多事情是不能两全的,都要做选择题。”
澄阳不语,转身离开。
“你好好地想一想,还是不要让我帮你选才好。”韩济远的话在他背后回荡。
室外,冬夜正浓。
澄阳推着脚踏车走在寂静的雪地上,刚刚一场薄雪,映得有月的夜晚一片莹白。他的心沉重得象铅块一般,走走停停,短短的一条小街他走了半个多小时。
他想了很多,想起自己在酒吧的舞池里跳舞,台下一片沸腾,想起自己在舞台上唱零点乐队的歌,《爱不爱我》,《灰姑娘》,台下的听众听得痴迷,随着他一起哼唱,喊叫着爱你,我们爱你。
他想起自己用赚回来的钱打扮曾经是一座简陋的仓库的中央森林,墙壁上的每一层粉,每一块亮片自己都用心地涂抹用心地粘贴。那一系列的音响器材很贵,买回来的那一天,他口袋中只余下两个五角的硬币,于是他饿着肚子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器材搬到中央森林,忙到后半夜,终于安装好,他疲累无比,可是那一刻却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然后,他又想起第一次与黎洛相识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想起她仙子一般地从走廊那边走过来,象一首从未听过的优美的歌曲浅浅地流入他的心海。
想起她轻声讲解渔歌子的译文,讲着世间难寻的那份地老天荒,纯净的眸子里分明映画着那一曲荡气回肠的绝唱。
想起篮球场上,她遭遇那一记篮球的“天外飞仙”,而自己当时想得分明是希望篮球砸得是自己,而不要伤她的分毫。
思绪乱成一团,这道选择题要怎样做呢?因为无论如何选,都要放弃一些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而且想来想去,发现这道题的两个选项本是一体的,在自己的心中,她仿佛就是自己珍爱和追求音乐的理由。
正懊恼无助着,电话里传来了一只短信,他打开一看,是黎洛发过来的:“好睡。”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彩光,仿佛看到了她微微含笑的眼眸。
心,更加乱了。
第二天上学,学院依然,来往的学生表情模糊,欢笑和郁闷都是别人的事。他低着头,袖着手儿走过碎石子儿的甬道,来到主教学楼前。
一只黑色的宾士傲然停在楼门外。
他看着那辆宾士呆住了,认出分明是他父亲的车,脑子一下子好象被轰炸开了。狂奔上四楼,气喘吁吁地来到校长室外,刚好碰上父亲向外走,看着他奔上来,气好像都喘不过来了,便一脸笃定的笑容:“我和校长是同窗,回国后来拜访一下,顺便谈谈你的教育问题。”随后云淡风清地说,“只是话些家常,还没有深谈什么。”
他全身的汗在那一刻全都流了出来,后怕得身子发颤,望着父亲越过自己,背影越来越远,他悲哀地想着:他,这个掌握手术刀数十年的男人,赢了。
澄阳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美好的校园和操场,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不下去了。
韩澄阳退学了。
尖子班的老师们郁闷了好一阵子,因为他若明年参加高考,十拿九稳是全省的理科状元,没准儿还能当上全国理科状元。施萌萌也很郁闷,奇怪,走得不该是那个女人吗?为什么是他呢?
黎洛也很奇怪,把澄阳约出来,问起原因,澄阳耸耸肩,“我喜欢。”
她瞪他。
他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反正是复读,我觉得在家里效果会好一点,你不觉得在学校里我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
她讲不出别的话来,可是隐隐地还是觉得不妥。澄阳的父亲为他请了四个家教,硬把一些医学的专业知识灌给他,而他,居然接受。
后来,他又对她说他父亲想要和她吃顿饭,她吃了一惊,“你爸爸知道我?”
“知道啊,他,挺神的,无所不知。”
“知道我是你的老师吗?”
“打断一下,是曾经是我的老师。嗯,他知道。”
“他,是以家长的身份请我吃饭吗?”她喃喃地。
澄阳正在喝水,听了她的话激动地把口中的水喷了出来:“不是,那个,他,知道你是我女朋友,就让我带你回家吃个饭,所以,家长吗,不是你那个意义上的,是我这个意义上的,你,明白?”
黎洛不明白,她依然觉得蹊跷,可是她没有再问下去。
“你,是不是因为我才退学的,你不习惯我是你是老师对吗?”她换了个话题。
澄阳望望她,然后把目光调向窗外,“不是,与你没有关系,你别问了,我不早就说过吗,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老师,人海之中,只要我能认识你,我一定会追你,时间说,今年不行,那我就等到明年。岁月说,这里不行,那我就去那里。”
她呆了,盯着卡布其诺,整个人都被震撼了。眼前又是一层的泪雾。
可是,她心中依然有种不安。
直到几天后,她跑到中央森林找澄阳,却发现那里整个被拆掉了。她傻傻地立在一片空荡荡的场地中央,心中的不安和迷乱,更加清晰。
她知道一定是与她有关的一些事情,让澄阳被迫改变。
怎么可以这样,她不喜欢,她要他快乐地做他自己。
夜晚,澄阳骑了脚踏车来到她的窗下,高高扬起头唤她。她望着楼下帅气得象一株挺拔的松树一样的他,心中的决定更加坚定。对着镜子,她换上了自己最美丽的冬装,散了头发,淡淡地涂了少许唇彩。对,诚心诚意地去见家长。
那夜,天空中没有雪,月儿朗照在北方的土地上,她坐在澄阳的脚踏车的后座上,象坐在童话里。这是她第一次坐在他的车子上,感到空气中好像流淌着如水的音波。
“澄阳,唱首歌吧。”她说。
澄阳身子震了一下,脚下蹬着的车子一扭,他的心也是这样的一撞,掩饰地,他说:“骑着车子呢,不安全。”
“那我唱给你听。——来吧伴我飞,多久都不会累我,已不在乎,所谓的是与非,如果爱是朵很脆弱的玫瑰,我也愿意承受不完美中的完美——”,她一边唱一边把头轻轻地偎依在他的背后,冬夜里,象一片薄薄的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