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劫》明河月影（旧）

48、第四十六章 一纸惊破天涯梦(一)

　　江宁府，襟江带河，依山傍水，钟山龙蟠，石头虎踞，乃是江南第一名城。
　　玉瑶与楚辰并肩步入城中。
　　一名守门的官兵不经意地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在玉瑶的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官兵捏了捏下巴。“咦，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呢？”
　　他身后的城墙上，贴着两张通缉钦犯的画像。
　　官兵思索的当儿，玉瑶和楚辰已经进入城门走远了。
　　二人身上的衣服都皱皱巴巴，发髻又散乱，看起来十足就是乞丐，但走在街上，却没有引起多少人的侧目。
　　与京城庄严肃穆的皇家气派不同，江宁城山灵水秀，热闹繁华，人马声喧。城中云集了三教九流的人士，既不缺巨商富贾，却也多乞丐流民，贩夫走卒往来不息，坊间流传着风流才子和青楼佳人的佳话。各色人等都能在此占有一席之地，生存下去。
　　只是走在江宁府的大街上，也能感觉到这座城池独特的繁荣气息，海纳百川，来者不拒，铸就了这座江南名城的绝代风华。
　　“你倒是有胆魄，也不怕昨夜那艘船舫真有古怪，我一说来江宁，你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楚辰笑道。
　　“便是要出奇不意才好。再说江宁府多的是巨商和大吏，军备向来森严，城中防御外松内紧，谅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在此杀人。况且此城这么大，就算他们知道我们在城中，怕也很难找出我们的踪迹。”
　　“来！”楚辰忽然拉玉瑶拐进旁边的小巷。
　　玉瑶正奇怪，楚辰手一抛，掌心悬掂着一个银丝暗纹团花的天青色钱袋。
　　玉瑶瞪大眼睛。
　　“你……”
　　“从刚刚那个胖子身上借来的，看看有多少。”
　　楚辰解开钱袋，把银子倒了出来，足足有三、四两之多。他咧嘴一笑，揣好银子，把钱袋随手一丢，拉了玉瑶穿过巷子又到了隔壁大街。
　　“你怎么随便偷人家的东西？”玉瑶恼火地瞪着他。
　　“小意思，你好像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玉瑶撇了撇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和楚辰的老本行比起来，这确算不得什么。
　　看那个钱袋的样式，被偷的一定是有钱人，这钱肯定不等着急用。她只好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让她气闷的是，她连被偷的到底是谁也没有看清楚，更没发觉楚辰是何时出手的。
　　刚走了没几步，楚辰又拉她进了小巷，同样拿出一个钱袋，倒出几两银子。
　　“够了吧！”
　　这个人的手脚未免也太麻利了些!
　　“常听人赞江南风光秀美，美酒佳肴冠绝天下，既然进了城，自要去城中最好的馆子让大小姐你敞开怀抱，饱餐一顿，才这点钱怎么够花？至少偷三个。”
　　“多谢你想着我，用偷来的钱款待我。”玉瑶讥讽地说道。
　　“生气了？可你早该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楚辰目光沉静地望着玉瑶。
　　玉瑶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明明气你，可却又一心一意地要跟着你。”
　　楚辰一怔，咧了嘴，伸手在玉瑶鼻上轻点一下。
　　“好，我便看你能忍我到何时。”
　　一柱香后……
　　“够了吧，都已经第九个了。”玉瑶几乎是在哀求。
　　“对我忍无可忍？”
　　玉瑶知道自己一否认，江宁府马上又要诞生第十个倒霉鬼，于是干脆抱住了楚辰，头枕在他胸口，不让他动弹。
　　等了好一会儿，玉瑶仍没有松手的意思，楚辰只得无奈轻叹。
　　“好吧，我认输了。”
　　玉瑶露出得胜的笑容，拉着他道：“去成衣铺买衣服吧，去馆子穿成这样怕会被人当乞丐轰出来。”
　　这话还有小小私心在内，因为被河水泡过的麻衣硌得她实在难受。
　　“大小姐，我们穿成这样进衣铺，一亮出银子就会被人当小偷抓了。”楚辰笑。
　　玉瑶歪头想了想，倒也是。
　　“那怎么办？这样肯定进不了大馆子。”
　　“那你要再忍我一次，站在这里不要动。”
　　他又想干什么？
　　玉瑶呆愣之际，楚辰已经身姿轻捷地翻进了旁边的院落内。玉瑶愣了一会儿，终于猜到他要干什么，气得直跳脚。楚辰这家伙偷钱不算，青天白日的，竟然还干起了入室盗窃的勾当。
　　“咦，哪来的唇红齿白的小兄弟？”
　　玉瑶在墙下等了一会儿，面前忽然走来两个面目猥琐的乞丐。
　　“平时在哪片要饭啊？归在拐子东手下还是大鼻子手下？”
　　两人逼进过来，玉瑶退后贴到了墙上，已无路可退。
　　“看你瘦的，是不是没吃饱？来，用你的小手给哥俩揉几下，哥俩包你天黑前吃到状元楼的贵妃鸡！”
　　一个乞丐动手来掐玉瑶的下颌，另一个乞丐的脏手往她身上摸来，玉瑶惊恐地格开他们的手。
　　“你们想干什么？”
　　两个乞丐怪笑几声，四手齐出，捉了玉瑶的腕子，一左一右压在墙上。
　　玉瑶想反抗，可是挣扎了几次，动弹不得，反而令两个乞丐兴致更高。
　　“大哥，这小兄弟长得跟大姑娘似的，声音又娇滴滴的，不会是女的吧？”
　　“看看不就知道了。”此人色眯眯地伸手往玉瑶胸前摸来。
　　“不要!”玉瑶闭上眼睛。
　　并没有人碰她，反而听到一声惨叫，抓住自己的手也松开了。玉瑶睁开眼睛看去，刚刚作势要摸她的人，正捂着手腕退到一边，指缝里不断有鲜血滴下来，看起来似乎受了伤。
　　楚辰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面色阴沉地看着两个乞丐。
　　玉瑶连忙躲到他身后。
　　“什么人？这里可是大鼻子的地头，知道我们是谁么？你敢得罪我们，叫你在这里混不下去。”没受伤的乞丐怪叫，还不怕死地拿出一把匕首对准楚辰。
　　“哦？那把你们杀了就行了吧？”楚辰目中泛眼凌厉的笑意，身子刚要动，手臂却被人抱住了。
　　楚辰回头一看，玉瑶神色惊慌地拉着他，目中尽是祈求之色。
　　楚辰目光恢复了温和，对她笑了笑。“放心，我吓吓他们，不会真伤他们性命……”
　　话未说完，玉瑶的双目骤然睁大，她的视线越过楚辰，看到那名乞丐正挺着匕首朝楚辰刺来。因为距离很近，他只要再前进半步就能扎到楚辰了。可楚辰却光顾着和自己说话，好像没有注意。一时间，玉瑶吓得脸色发白，连呼吸也忘了。
　　就在匕首快要扎进楚辰胸膛的时候，玉瑶只觉得眼前一花，又听到“当”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等玉瑶再看清形势时，偷袭的乞丐已经捂着脸站在两步开外，还在不停后退。楚辰则悠然地负手静立，似乎动也没动过一下。
　　那两个乞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楚辰，终于知道这是他们惹不起的角色。互视一眼，连匕首也不敢捡了，撒腿就跑。
　　楚辰望着二丐逃荒而逃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这时，玉瑶忽然转到他面前来，一面往他胸前细瞧，一面担心地问：“没被刺到吧？”
　　楚辰一呆，失笑道：“这么小看我？这种货色也能伤到我的话，我还混什么!”他口中虽嘲笑她，心中却有暖意涌动。
　　玉瑶闻言，还真松了口气，看得楚辰哭笑不得。
　　“找个地方换衣服。”楚辰拉着玉瑶往僻静的地方走，找了一条断头巷，自己先换上了衣服。玉瑶一直背对着他，但能听到他换衣服的声音，粉颊还是涨红了。
　　“好了。”
　　玉瑶转过身去一看，愣了一下，忍不住吃吃笑起来。楚辰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名貌不惊人的灰衣小厮，头上还戴了顶古里古怪的软布帽。
　　这几个月来，玉瑶脸上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她有多久没这么舒心大笑了？楚辰看着她，待她笑够，才道：“你在这里换衣服，我去巷口守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玉瑶点头表示同意。
　　待楚辰走得远了一些，玉瑶拿起衣服看了看，竟是一套印染了墨色竹叶纹的月白杭绸薄衫，衣服里还裹了一支和田白玉的发簪和一把吊着湖绿玉坠的湘扇。
　　玉瑶已经许久没有绫罗上身了，见了这衣服不禁一呆，不过还是马上换上了。
　　巷子里有一口破缸，缸底积了浅浅一层不知多久前的雨水。玉瑶穿好了探头一照，此时自己的模样竟与玉寒有七、八分相似。
　　不知玉寒怎么样了？
　　玉瑶的心头涌起愁绪。
　　玉寒从小衣食无忧，一点也没捱过苦，骤然要他隐姓埋名，俭省三年，恐怕他一定很不习惯吧？虽然刘管家和篆儿会陪着他，君亭也答应去淮安照应一二，可玉瑶必竟不能完全放心。
　　只是这会儿心中再着急也是徒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会身在何地，身处何境。
　　玉瑶一声轻叹，收拾好心情，走到巷口。
　　楚辰背对着巷子，抱着双臂，用肩膀懒洋洋地靠住墙。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过来，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仰天打了个哈欠。玉瑶觉得好笑，心念一动，举起扇子朝他肩头重重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