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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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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朋友没在家,不知道明远又把祈昊拖到哪里去疯。我老实的在家补觉,睡到天黑才被明远吵醒。
“哥,快起来,饿死了,给我们做饭。”
魔音穿耳而来,我揉揉眼打开床头灯,把枕头扔到魔头脸上,眼见着砸中,好心情的拉过另一个枕头接着睡。
“哥,真要饿死了。”魔头跨在我身上,左右开弓扯住我的耳朵。“你答应我今晚要跟祈昊谈谈的,明天一上班儿不知道还有没有空。”
我一手拨拉开伏在我耳边小小声的明远,“明天我不用上班儿,冰箱里有的是吃的,自己拿。”Boss剥削了我两个小时,我向他讨了一天的假,不算过分。
“明天不上班儿正好,今晚上可以秉烛夜谈。”
我很想抽这个臭小子一顿,想的睡意全无。爬起来给据说还在长个儿的两个未成年做了挺丰盛的一顿饭,把在国外留学时练就的那点儿功夫全都拿了出来。明远同学酒足饭饱后窝到我房间里PSP,我带着好脾气的祈昊同学打扫战场。
“真没想到安杨哥手艺竟然这么好,尤其是糖醋排骨,比我妈做的还要地道。”祈昊被一顿饭收买,我拉他到阳台上吹风。
我摊摊手,“全是被逼出来的,在英国呆的那两年烦死了西餐,想解馋只能自己动手。”而且身边有个爱死酸甜口的家伙,我被迫熬得一手好糖汁儿。
“安杨哥去英国,留学吗?”
“嗯,学广告。”
“我也想学广告策划,可是我会留在国内。”祈昊看着楼下的路灯,声音淡淡的。
我不习惯绕弯子,干脆挑明。“因为明远不会出国,对吗?”
祈昊微愣,点点头。
“可是明远他不会接受你啊,留在他身边反倒会更痛苦。”被明远拒绝后明明一直在躲避,却又打定了要守在明远身边的主意,看来这个小孩儿只是暂时的自尊心受挫。
“我知道,我没指望明远会接受我,可是我就是想离他近一点儿。”祈昊皱着眉看我,清秀的脸上一团孩子气。
我点了根烟夹在指间,伸手到阳台外看着烟气被风吹散。“怕离的远了他会忘了你,也怕你自己会忘了他吧。”发现自己喜欢上身边的好友,且对方是同性。苦涩,尴尬,惊慌,绝望。没有一丝初恋应有的甜蜜。得不到却又不愿意远离,第一次掏心掏肺喜欢的人,想要牢牢记住,无可厚非。
祈昊摇摇头,“我想看看他以后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想知道明远怎样才会觉得幸福。”
我抖抖烟灰,“幸福这东西,不是你看他说就能想明白的,也许他觉得他很幸福,可是你根本不明白他的幸福感缘何而来,因为你不会爱上他的恋人啊。”
明远真的高估了我的能力,他以为我凭着经验就可以做好理论教学,纯粹是对他老哥的个人崇拜。而且苏祈昊并没有想要永远逃避他,虽然有些阶段性消极。我决定还是采用疼痛疗法,直接for example。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我呼吸着空气里熟悉的烟草气息,放低了嗓音,让自己听起来尽量像个story teller。
祈昊点点头,摆好洗耳恭听的架势。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忽然笑起来。在火车站接人时,我第一眼留意到的并不是我家的信号灯,而是祈昊。他干净清秀的脸上,有我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看着这个孩子,总是会想起年少时的我自己。
十几年过去,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的模样,只记得那时候我就是个黑白控。白体恤白衬衣白外套白棉衣,裤子是一成不变的黑色,脚上的板鞋黑黑白白,单调,干净。其实我并不是多么钟爱这两种颜色,只是母亲大人从小就爱用黑白两色填充我的衣柜,久而久之成为我衣着的固定搭配。母亲总是笑呵呵的看着我说:“杨杨,你就像黑白琴键一样,干净,灵动。”瞧,多霸道的老妈,为了个人爱好,把儿子的世界硬生生变成黑白的。
而事实上,我并不喜欢钢琴的黑白键,那些东西缠绕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母亲甚至期许着让它们缠我一生。我想告诉母亲我并不想以琴为生,可是看着她眼里跳动的希望,我总是默默回到钢琴边,一遍遍的练习。
不怪母亲对我抱有期望,我自小对音符有敏锐的感觉,而我的手真的很适合弹钢琴,修长,灵活。母亲常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这双手,不能让它们出一点差错。
所以我被禁止一切有可能伤到双手的活动,母亲特意叮嘱过S大附小附中的体育老师,安杨可以跑可以跳,可是不能碰球,什么球都不可以。天知道抽了个子的青春期男孩儿对篮球多么狂热,我一遍遍的观看NBA赛事,研究打法研究规则,多想上场挥汗淋漓的打上一场。可是篮球场上的男生都不敢带我,“安小王子的手要是受了伤,我们学校钢琴王子的位子给谁坐?”我讨厌这句话,可是我没办法反驳。
不允许我上场,但我可以做观众。我扎在人堆儿里默默的看别人运球传球上篮盖帽,不欢呼不喝倒彩。
“裴宇加油,高一五班加油!”女孩子们的喊叫声尖锐刺耳,搅的我不能好好看球。可是不怪她们激动兴奋,裴宇是真的厉害。带着几个一年级的小个子,挑二年级的精装队伍,却也打得难分胜负。
柠檬黄的身影在场上跃动,过人,起跳,投球,进蓝,漂亮的三分,漂亮的动作。裴宇和队友击掌称庆,灿烂一笑,汗湿的脸上漾起一个深深的酒窝。
后来我总是想,我是不是一脚跌进了那个酒窝里,就再也爬不出来。裴宇戳戳我的脸说,你的酒窝比我的好看,秀气,而且一边儿一个,对称。
那天的友谊赛打成平手,两个年级的人有说有笑一起去吃饭。裴宇打比赛有胜有负,可打完总会开怀大笑着和大火儿乐成一团。看过他太多场比赛,看过太多他在人群里的背影,好羡慕啊篮球少将,总是前呼后拥,总是有太多的朋友。那段时间我的琴技突飞猛进,母亲大人说,是终于抓住了曲子的情韵。她没有留意吗,我弹得越来越好的,是那些太过悲伤的曲子?
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结束,裴宇收到校外的篮球邀请赛,他声名在外,这种挑战是常有的事。地点是对方学校篮球场,我放弃午休时间跟去看比赛。
对方也是厉害角色,且是主场作战有底气。裴宇他们打得很小心,也有些吃力,倒是把分数咬的很紧。裴宇打完上半场坐在边儿上休息,他的脚好像有些扭伤,可是他没吱声。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呼哧呼哧喘气。裴宇下了场,我的心思就不再放在比赛上。
好像有人犯了规,裴宇大嚷着要求罚球,可是对方的裁判不理他。然后是恶意撞人,推搡,裴宇扔了毛巾跳起来,上前去跟人理论。
男孩子总是火气太大,比赛中止,双方开始争论,间或有脏话从谁嘴里流出来,气氛剑拔弩张。观众里有人喊了一句:“牛B什么,有几两球技就跑到别人学校来撒野。”裴宇猛转过头对着那片儿观众大喊:“是你们一封封战书下着请我们过来的,不然谁稀罕来你们这破地方。”争论变成对骂,我很想上去拉住裴宇不要跟他们硬碰。犹豫着踏出几步,看见篮筐底下一直默不作声的对方队长,大力扔出了手里的篮球,目标是裴宇的脑袋。
我大喊了一声“小心”,然后做出了改变我和裴宇一生的反应。
我天生是左撇子,左手灵活,左手力气大,甚至幼年时左手先学会了拿筷子。虽然后来被母亲慢慢掰了过来,可是做某些应激反应时,我还是下意识的挥出左手。所以我用左手格开了那个急速飞来的篮球,然后在满场人的呆滞中向地上倒去。
我听见裴宇喊“安杨,安杨”,听见他问怎么了,感觉到他托起了我的左手,问我疼不疼。我很想告诉他我不疼,很想说原来你认识我啊,可是我张了张嘴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头太晕了,眼前全是黑影。
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院里,裴宇坐在我身边,眼睛有些红。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想不明白只那么不疼不痒的一下怎么就把我砸进了医院。裴宇按住我的肩膀,“别动啊,再躺一会儿。”
裴宇说那个王八蛋扔球的力气太大,我的左手小指被震得粉碎性骨折,也因为手部神经受了太强烈的撞击,导致我晕倒。裴宇说他一定饶不了那个王八蛋,他会想办法给我报仇。裴宇说你一直那么小心的保护自己的手,却因为我受伤了。裴宇说,安杨,对不起。
我裂开嘴笑了,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你认识我啊。”
“嗯,我当然认识你,钢琴王子安杨嘛,那么有名。”裴宇撇撇嘴,看着我包成粽子的手。“你的手伤成这样,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影响你弹琴。”
我把“粽子”举到面前瞧了瞧,笑的云淡风轻。“没事儿,反正我不指望弹琴卖艺养活自己。”我说的是实话,对钢琴,我多少有着畏惧,我不想被它被母亲困一辈子。如果真的因为这次的手伤影响到钢琴的弹奏,也许我正好找到了一个回绝母亲的理由。
我的笑没能安慰到裴宇,反而让他更内疚。于是裴宇不顾我母亲大人锋利的眼刀,硬是当起了我的跟班儿。骑车载我上下学,给我买饭拿书包陪我上厕所,带我看球赛。在学校,只要不是上课时间,裴宇就牛皮膏药一样黏在我身边。后来他觉得还不够周到,干脆申请住到了我家,理由是他要照顾我穿衣洗澡。
每次□□的和裴宇在浴室里冲澡,我总会别扭的要死。裴宇小心翼翼的用保鲜膜和塑料袋保护起我的粽子,小心翼翼的帮我擦拭身体。他靠在我身后轻轻的给我擦背,淋浴哗啦哗啦的水声遮住我怦乱的心跳声。我的身体会因为他的触碰火烧一样热辣,甚至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在体内乱撞。我害怕裴宇发现我的异常,每次都把水开的凉凉的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裴宇会唠叨我太瘦需要锻炼,裴宇会抱怨我不做运动还长那么高腿那么长,裴宇会掐一把我的腰笑话我皮肤白的不像话。
有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把他赶出去,裴宇连声道歉,发誓他不再笑话我。他嘀嘀咕咕的说,不要这么小气嘛。我靠在浴室的墙上平复着呼吸,看着腿间的反应,眼睛里氤氲起水汽。我一直留意裴宇,是因为羡慕他可以驰骋球场,欣赏他爽朗的性格。可是现在我在干什么,我竟然因为裴宇的触碰而起这么丢人的反应。不正常,我不正常。如果让裴宇知道我对他有不堪的幻想,他会不会厌恶我鄙视我瞧不起我?
裴宇最后一次向我道完歉回客房睡觉,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裴宇的脸,想着他脸上的酒窝,认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我喜欢裴宇,不是同性好友之间的喜欢,而是朦胧的情爱。我对同性的裴宇,是那种喜欢。
从天而降的小姨和小表弟,解决了我最大的问题,我欢天喜地的把裴宇从家里请出去,也不再让他接送我上下学。在学校对裴宇也不再那么亲昵,我想慢慢疏远他,把他摆回原来的位置。我突然的客气让裴宇越来越阴郁,他一遍遍的问我他到底哪里惹我生气。我疏离的笑着,告诉他我并没有生气,只是他赎罪赎的足够多,不再需要在我周围绕来绕去。
“你烦我了?”裴宇皱着眉看我,拳头握的死紧。
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推拒他,只好应承。“是,我烦你了。”
被讨厌的人梗着脖子离开,让他觉得我没良心也比让他觉得我恶心好。
没有裴宇跟着我倒练成了一手绝技,单手系鞋带,单手上厕所,诸如此类。对我来说伤到手的这段时间倒像是段悠闲地假期,我可以堂而皇之的不用再一遍遍的练琴。我告诉自己,安杨,你应该高兴啊,至少没让他发现你的秘密,可是当裴宇在路上遇见我掉头就走时,我烦躁的恨不得一把扯掉手上的绷带。
拆绷带那天,裴宇还是跟我一起去了医院,虽然两个人没怎么说话。由于是握式包扎,拆掉绷带的左手已经伸不开手指,我看着自己黑乎乎蜷缩着的爪子只觉好笑。而一边的老妈却再次红了眼。医生盯着X光片说骨头恢复的不错,只是当时小指上的一条神经受了损伤,恐怕这根指头要失去它先前的灵活性了。
我开玩笑的对老妈道歉,对不起,我再也做不成莫扎特。裴宇从身后轻轻握住了我的右手,我回头看他一眼,却几乎要掉下泪来。
其实不是不在乎的,我粉碎掉的不止是一根手指,还有我十年来的所有努力,以及母亲的梦想。
我任裴宇拉着在大街上闲逛,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虽然手里握的只是他的歉疚和安慰,可是能这样牵他手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吧。
“其实你是后悔替我挡那一下的吧,要不然你也不会疏远我。”裴宇有些低迷,好像伤到我的人是他。
“没有,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和你保持距离。”如果当时的篮球真的砸到裴宇头上,我不敢想到底有什么后果。
裴宇的指甲掐进我的手心,“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天很热,甜品店里排着长长的队,透过大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的顾客,有正装的上班族,有甜蜜依偎的情侣,有父母带着淘气的孩子。小孩子手里扯着气球,不安分的晃着身体,计算着还有几个人才轮到自己。那种只有在等待时才会有的不安和兴奋,忽然让人觉得羡慕。我站在街边看着甜品店里的情景,回头对裴宇说:“请我吃甜筒我就告诉你。”
我坐在角落里吃完甜筒里粉红色的冰淇淋,咂咂嘴笑看着紧皱了眉头的裴宇。“我想把你绑在身边,随时能看到你,不止是我手伤期间。可是我怕你讨厌我。”
裴宇不笨,应该算是比较聪明,也许是看我笑的太苦,他隔了桌子伸过手来捏捏我的脸颊。“怎么会讨厌你呢,我也喜欢你的啊。”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因为那是我生命中阳光最灿烂的一天。裴宇说他喜欢我,是我想的那种喜欢。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我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只是那天之后没多久,裴宇就消失了。我有一个礼拜没有看到他,而他家里的电话总是忙音。我和裴宇是那样无法对他人启齿的关系,所以我不敢堂而皇之的找上他家门去,只能在烦躁的等待里做各种无意义的揣测和自我安慰。
某天课间操结束以后,我在办公楼门口看见裴宇,他跟在年级主任身后,行色匆匆。
“裴宇,下课以后我去找你。”我对着裴宇的背影大喊,他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他并没有等我,以后的每个下课以后,他都没有再等我。有人告诉我他转学了,连家都搬了。我是他在学校里关系最亲近的人啊,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我要从别人那里得知?在我向他说明心意,而他也接受以后,他远远躲开了我。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太贪心了吧。喜欢上一个同性,还巴望着他能回应我。
裴宇说他也喜欢我,是开玩笑的吧,他其实,是很想笑话我的吧。
我的手指可以自由活动了,可是我的琴技再不如从前。总结起我的小指受伤事件,只有两个字,活该。
“安杨,安杨!”半年未见的裴宇在楼道里对我招手,我回头看他一眼,连个笑都不想再给他。上课铃响,进教室。他打翻了我的自尊,我也在众人面前狠狠摔碎了他的自尊。裴宇不是爱纠缠的人,楼道里带着怨恨的一瞥,是我在高中时代看见他的最后一眼。
我失去了灵活的手指,失去了熟练的技艺,失去了再向母亲妥协的好脾气。我不要上音乐学院,我不要再弹钢琴,我不要再见到裴宇。
那个人把我扔在自我厌弃里任我自生自灭,再没回头看一眼。可是喜欢过他以后,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同性恋。真是不知道后来的那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拒绝跟身边的任何同龄人要好,反倒有了大把的时间花在学习上,到底还是要感谢他的,感谢他丢一个安静的环境给我,让我用变态的成绩考上我喜欢的大学。
上大学那会儿一下子呼吸到自由的空气,终于逃离了S大的家属楼,逃离了眼神哀怨的母亲。接触到喜欢的专业,认识到新的朋友,生活像花一样开的遍地鲜,我都要忘了自己不久前还颓唐的像个霜打茄子。
只是冤家不免路窄,开学没两个月,我就在教学楼遇到了裴宇。看到裴宇的那一刻,心里只一个念头,跑。事实上我也那么做了,因为我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
我的态度严重打击到了裴宇,他每次再见到我,都会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然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开。裴宇篮球还是打得很好,身边总是跟着一帮球友。而我身边只有一个比较谈的来朋友,明显要孤单很多。
我躲着裴宇还有另一个原因,高中毕业谢师宴,我坐在角落里喝的有些醉。被送回家的路上我拉着扶住我的手,嘴里重复着“裴宇,我想你,裴宇,我喜欢你。”当然这是我清醒以后被告知的,那天送我回家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是裴宇的发小。这样丢人的事,裴宇迟早会知道吧,或者已经知道了。
我害怕裴宇看我时有些仇恨的目光,害怕有一天听到关于那些往事的流言。裴宇那帮球友好像都知道我的存在,即便他们单独遇见我,也会审视我半天。
我最害怕的是,无论裴宇怎样看待我,我还是喜欢他。喜欢到只是隔着人群远远看他一眼,都会觉得疼。
我似乎又回到了裴宇刚离开时的困境,甚至更加窘迫。我和他在同一所学校,可是我更加寂寞,更加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