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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犹如故人归 ...

  •   钵仔糕与红豆出去做活,亚占留下看家这日,爸爸带回一个新师弟。
      短头发的男孩子,站在高大男人身边,瞧来比红豆还小,穿得像好人家少爷,身后背个长长塑料布袋,超过半人高。
      亚占乖乖跑到爸爸面前立正。爸爸把男孩往他面前一推:“这是新来的师弟,阿占你先领着他,要好好照看。”说完抬腕看表,转身便匆匆离开。
      亚占小心打量这新师弟,男孩一脸冷淡,脊背挺得笔直,服饰干净整齐,让亚占感觉他完全不似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即使已经开始学着看人,亚占也不至随时分析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没有想到眼前男孩确实拥有既富且贵的出身,更想不到,他是被怎样一个奇迹带到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男孩的目光在破旧的屋子内转了一圈,落在亚占身上。
      像是要弥补自己有点不敢靠近的心虚,亚占拍着胸口说:“我叫亚占,你既然是新来的,就叫我占哥吧。”
      男孩开口:“占——”
      亚占屏息看着他,十几秒钟都等不到那个“哥”字出口,才明白自己被耍,瞪大眼睛:“你耍我?”
      男孩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他一个。
      亚占不气馁,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淡淡说:“施华洛。”
      亚占顿时大笑:“施华洛世奇?你有没有个妹妹叫香奈儿的?”
      施华洛看他一眼,要是他家有个女孩,他那热爱珠宝名牌的妈妈大概真的会起名叫施香奈。
      亚占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为终于吸引到他注意而想到了威胁的方式,兴奋道:“你要是不叫我占哥,我就叫你水晶哦!”
      施华洛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亚占忙追上去:“水晶!你去哪里?爸爸交代要好好照顾你的。”
      施华洛人小,步子却很快,而且亚占才不耐烦一整天呆在家里,并不是真心地要拦他,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街,开头亚占东张西望地想找钵仔糕和红豆的踪迹,出了这个街区,才感到一丝慌张:“不行!走太远爸爸会生气!”
      亚占赶上两步,抓住男孩的手腕,施华洛手腕一转,轻轻松松从他手里脱出,几步便走进人群。
      那种觉得施华洛格格不入的感觉又冒出来,亚占想,他难道要跑吗?
      亚占生怕弄丢施华洛,被爸爸责罚,只能跟着他,施华洛如同不知疲倦,亚占走得气喘吁吁,他也只是慢了一点,而且样子平静,一点都不像累。
      突然想到施华洛放缓速度的原因,亚占问:
      “……你在等我?”
      施华洛回头,“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亚占只能喘两口气,再赶上去,判断了一下他的方向,问:
      “你要去哪里?”
      “山上。”
      “哪个山?四方山?禾秧山?大帽山?”
      但施华洛好像没有特定目标,进入最近山区之后,随便从一座山的山脚开始往上爬,天渐渐变黑,施华洛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不断向上走着。
      亚占有点害怕,小声说:“喂,水晶、阿洛?晚上上山很危险啊?”
      施华洛没有出声,入山之后,却会有时停下来让他休息片刻。
      似乎在黑夜中施华洛也能看得清楚,亚占紧紧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山,想,他怎么能不累?

      不知过了几小时,施华洛竟然带他到山顶才停下,亚占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身子一歪躺了下去,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他从来没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
      施华洛在他身边,还是站的笔直。
      亚占仰头看他,夜色里看不清施华洛表情,但能看见他面朝山下。
      “你要看夜景吗?那应该去太平山啦。”
      他不知道现在时间,但猜该是凌晨,施华洛没回答,他也累得不想开口。山顶上静静的。
      纵容疲倦,肌肉酸疼让亚占一点睡意也无,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懒得思考施华洛的想法,但没过多久,施华洛突然把他抓起来,亚占茫然道:“怎么了?”
      施华洛只说了一个字:“看。”
      亚占转头顺着他目光看去,黑暗被驱散,朝阳喷薄而出,金光从天边一角渲染浮云和大地。滚滚云朵漂浮在广袤的天空,像停驻的金色火焰。他几乎能感到身边黑夜如何被破晓代替。
      施华洛站在山巅指向下方,说:
      “这是香港。”
      亚占心血沸腾,低声回答:
      “是,这是香港。”
      在此之前,他从未对自己生长的这篇土地有这么强烈的归属感。
      虽然半点不明白施华洛做这些的意图,他突然很喜欢这个师弟起来。

      没等太阳完全出来,施华洛就带他反身下山,快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亚占知道免不了罚,罚一个人总比罚两个人好,他叮嘱施华洛:“水晶,你待会儿别说话,知道吗?”
      施华洛抬头看他一眼,亚占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孩子,更觉得他可怜,连连保证:“放心,爸爸不会打你。”
      所以就打你吗?
      施华洛觉得奇怪,明明是跟自己出去,他要担什么责任?
      一进门里便听到责骂声和红豆的哭声,男人见他们回来,怒道:“你们两个死哪里去了?”
      亚占第一反应就是认错讨饶,施华洛却淡淡开口:“我叫他带我到附近的高山去了。”
      爸爸立刻被平息了怒气:“你第一天来,也不用急嘛,我会好好带你去看的。”
      亚占惊讶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有什么样的魔力,但从施华洛平淡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爸爸已经忽略了他,把施华洛拉进屋,对钵仔糕和红豆说:
      “这是新来的阿洛,以后就是你们弟弟了,要好好相处,听到没有?”
      钵仔糕和红豆乖乖点头,爸爸拍拍施华洛的肩:“叫师兄师姐。”
      施华洛像没听到一样,没有反应,爸爸竟然半点不生气,笑道:“阿洛比较内向,你们都要好好照顾他。”
      爸爸竟然也叫不动他,亚占先前被他无视的不爽立刻消失。

      托施华洛特殊待遇的福,亚占逃过一劫,他却不想,若非施华洛,他本无需冒被罚风险。
      爸爸当然不会记得给他留饭,好在这种时候他们几个孩子向来是互相接济。
      这次红豆又被骂哭,钵仔糕带她去敷眼,亚占捧着钵仔糕为他留的一碗米饭,趁爸爸不注意溜过来,看到爸爸为施华洛准备的午餐,白米饭上有菜有肉,羡慕得直流口水。经此一夜后他和施华洛的关系瞬间拉近,大大咧咧地直接从施华洛碗里拈了块肉。
      施华洛看他一眼,拨了一半菜肴给他。
      亚占大为振奋,笑道:“今次多谢你,你不叫我大哥我也会罩你的!”
      施华洛端着碗,默不作声的吃饭。
      这在亚占眼里十分丰盛的饭菜他看来却简陋得过分,不过他出身虽高,也有自找苦吃的日子,各种苦头都曾尝过,并不娇贵。
      他的沉默在来回两趟路上已让亚占习惯,快言快语地给他讲解一些在这儿生活的注意事项,便端着碗跑开,亚占并不吃独食,记得分肉给另两个孩子。
      施华洛抬头,看向不远处吵吵闹闹的三个小孩。
      这就是小时候的……
      钵仔糕一脸老实傻样,红豆胖乎乎的,只有亚占看着有几分干净秀气,也机灵不到哪里去。
      施华洛转过头。
      换一个世界,还是一样无聊。

      亚占感到,自从施华洛出现,他的生活就在发生变化。
      爸爸越来越忙了,比起怒容更多笑脸,但越发让人觉得阴沉可怕,他的手头似乎也宽裕了不少,不再紧逼他们学习和实践偷窃行骗,有时还会给几个钱让他们加菜。
      与此相应,契爷也更加忙碌了,还特地告诫过他们一次,最近很乱,死了很多人,叫他们小心。
      他当然想不到这些变化的中心就是新来的这个比他还小的孩子。
      施华洛一闭眼再一睁开,就已身在几十年前香港码头,抱着自己的狙击枪化为幼童。这时节香港社团林立,码头便有几拨势力,他误入别人地盘,自然有人想给人教训。但施华洛不是真正孩童,更不好欺,手下见了一圈血,倒叫一个偶然路过的混混捡了便宜。
      原本只是养着几个孩子做个小偷小乞儿的老大,为人却很有胆识,大着胆子把施华洛捡了回去,从此正式踏入腥风血雨。
      即使完全不知,也想不到这些,亚占仍感到,施华洛和他们都是不同的。
      施华洛并不叫“爸爸”,而是叫“师父”,并且总被爸爸亲自带出去。无论他态度如何冷淡,爸爸对他都亲热关切,从不怒骂,从不叫他饿饭,也不叫他干家务,几个孩子不多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爸爸的衣服红豆负责洗,爸爸也不让施华洛干,都是受命照看他的亚占洗的。
      他这种态度不可避免地让施华洛和先来的三个孩子分割开,施华洛不在乎这一点,亚占却总是拉着他和他们一起。
      之所以他们被爸爸责打、逼去偷骗也不离开,就是因为知道外面独身的孩子过的更不好。亚占见过外面孩子之间的争斗,小团体总会排斥后来的人,虽然施华洛并不畏惧,亚占却不希望他受到这种待遇。
      不过这担心有些多虑,红豆也很喜欢施华洛,从前都是她最小,如今可有个排行比她低的,即使施华洛极少开口叫她师姐,也亲热地“阿洛”“阿洛”地叫他。钵仔糕年纪还小,已有几分侠气,即使施华洛不冷不热也总记着他。
      说不出因为好玩还是某种固执,亚占一直叫他“水晶”。
      有次钵仔糕疑惑:“你干什么叫阿洛‘水晶’?”
      亚占含混过去:“这是昵称、昵称啦。”
      这样明显的联系,钵仔糕却没有想到,亚占才发现,爸爸介绍时说的也是阿洛,只有他知道施华洛的全名。
      这点发现让他有些藏了颗糖般的喜悦。
      原先他们三个小孩,身为男生的钵仔糕和亚占已下意识懂得照顾讨好红豆这唯一女生,只是红豆经常更偏向钵仔糕一些,亚占经常郁闷,难道因为钵仔糕的年纪更可靠?
      自从爸爸把施华洛交给他,他顿时觉得来劲:你要照顾红豆,我也要照顾水晶呢!
      只可惜施华洛实在不怎么要他照顾。

      爸爸从不许他们过问他的事,连带施华洛在三个孩子眼里也是个迷。
      钵仔糕一向懒得想事,红豆年纪还小,只有亚占总惦记着,好奇心抑不住,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有一次回来,亚占见到他衣服上有血,终于忍不住问:
      “爸爸带你去哪里了?”
      施华洛抱着那把比他一半还高的长长包裹,淡淡说:“杀人。”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亚占却不由心悸,抱住他,安慰:
      “不要怕,不要怕……”
      短暂地沉默之后,施华洛平静地说:“我不怕。”

      亚占这才知道,施华洛的包裹里是狙击枪。
      和他们三个学偷窃不同,施华洛学的就是杀人,他每次被爸爸带出去,唯一的任务就是杀人。
      犹豫着,又抑制不住好奇,亚占问:“你杀的都是写什么人啊?”
      施华洛淡淡说:“不知道。”
      看着施华洛漠然的侧脸,亚占发起呆。
      施华洛已经来了不短时间,却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贵气的少爷样子,皮肤也白,衣裳也好,冷冷淡淡。
      亚占想,他会在乎什么呢?

      转眼施华洛就在九十年代的香港呆了一年,施华洛本职注定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清闲。三个孩子已都意识到,他们爸爸的身份已经不同。
      下面逐渐多出好几个小师弟,但换新房后都不住在一起。新来的孩子们身份各不一样,对最早的几个师兄师姐心存排斥,红豆被欺负一次后,这些被同一人收养的孤儿就迅速分成两派。
      施华洛从不参合这些,但他经常和亚占一处,自然被归进钵仔糕他们一派。
      孩子们的大家长似乎对这小小争斗乐见其成,丝毫不管。只是所有孩子都得学更多东西,侧面地让孩子们有更多争斗手段。
      虽说蚁多咬死象,但一则数量差距没有到这个地步,二则人少的那边反倒更齐心协力,亚占和钵仔糕联手,基本不曾吃亏。
      做家长的平时态度多数偏向钵仔糕他们,有时候小孩子不懂见好就收,闹过头,他才出手压一压。
      亚占和钵仔糕很聪明,从不会仗着这一点点偏向闹太过,但终究人有失手,一次他们设下的陷阱让爸爸没注意误中了,气得一顿狠打,罚两个小子一个星期禁闭。
      钵仔糕张口就想把施华洛拖下水——因为施华洛的特殊待遇,他想这么做很久了——被亚占一脚踩回去。
      其实事后钵仔糕自己想想都觉得是蠢主意,之前不长眼惹到阿洛头上的一个小子直接被折断了一条腿,爸爸半点没生气,亲自把那孩子另一条腿打断了,阿洛怎么会费事做陷阱这种东西?
      当时他没这份体谅,和亚占冷战起来。

      施华洛对这份争执毫不知情,在后院台阶上拆卸熟悉新枪时,一抬头,看见本该在被关禁闭的亚占的端着什么东西,左顾右盼地小跑过来:
      “爸爸不在吧?”
      施华洛摇摇头。
      亚占松了口气:“我偷偷给你带了这个出来……”
      他手上端的是饭,白饭在碗里被压成一个半球形,然后倒扣在盘子上,亚占递给他,一边哼唱:“年年都有饭,岁岁都煲汤,恭喜你……”
      疑惑地看了他几秒,施华洛恍然明白,这是香港的生日歌……还是说,是这些底层小民的生日歌?
      施华洛说:“今天不是我生日。”
      “我晓得啦,被爸爸捡回来的都是乞儿,谁知道生日是什么时候?就做被捡回来的日子啰。你肯定没记得是不是?倒巧是红豆的第二天。”
      误把施华洛研究的视线当成不满,亚占拍拍他肩:
      “本来想给你偷个蛋糕的,但钵仔糕那个笨蛋设陷阱被爸爸抓住,害我一起被罚,你将就一下吧。”
      反正到了饭点,施华洛默默吃掉白米饭,亚占则在旁边一直絮絮叨叨着最近的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成的习惯,亚占对施华洛说他的见闻、想法、疑惑,施华洛极少回应,但每次都沉默地听了下来。
      放下空了的盘子,施华洛才发现亚占已靠到他肩上了。
      亚占浑不在意,顺着他手臂的动作换了个姿势,还是靠在他身上。
      施华洛的视线停在他脸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对亚占这样没防备了。
      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熟悉起来吗?
      他并不是科班出身的杀手,前世离家出走后扛着枪去杀人不过因为缺钱又想找点刺激而已,要论对人的警戒排斥,从来都不强,但亲近的人,也差不多没有。
      他大概是天生凉薄,什么事情都没兴趣,简单的不想重复,困难的也激不起挑战心,荣华富贵随手轻抛,摸爬打滚也不觉得辛苦。
      这样想来,他身边没什么人,也因为少有人跟得上他的节奏。他一向喜新厌旧快,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长久。
      不可否认最初听到这三个孩子的名字,他是为“主角”这个词留下来。
      最初他想过杀了这三个孩子,他很想知道这世界会变成怎么样?
      但这个念头很快放弃,他倒不怕死,而是没有主角和他已知的剧情的话,这个有特殊意味的世界就变得和其它世界毫无区别,没半点意思了。

      这一张平凡的脸,将来会慢慢变得像张国荣?
      他盯着不动,这张脸就慢慢陌生起来。
      “水晶……?你在看什么?”
      亚占的声音将他惊醒,施华洛一声不吭,抱着枪起身,转头离开。
      他在找原来世界的影子?还是想证明与原来世界仍有联系?
      真是荒谬。

      红豆于偷窃诈骗上实在没有天分,随着长大她受到的责难也越来越多,亚占和钵仔糕都替她暗暗担心,完成任务也总要算她一份,好在一直惶惶的爸爸的抛弃没有到来,那个眼界扩大不少的男人很快发觉了另一种发掘的方向,专门请来老师,教红豆礼仪和语言。
      或许因为是女孩子,又或许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红豆表现得不错,爸爸很满意,亚占和钵仔糕都松了口气。
      亚占和钵仔糕的课程也再次增加,至少开始添上用枪了。
      男孩子骨子里都有暴力因素,向往快意恩仇的热血,古时是刀剑,现代就是枪,两个男孩子抱着新得的枪爱不释手,练习起来无比刻苦。
      区别在于,钵仔糕还有个红豆小妹要照顾,亚占就直接一头扎进去了。
      一次受钵仔糕委托,给不见人影的亚占带饭,施华洛寻到训练场,见亚占还在专心致志地打靶。
      亚占练得忘了时间,见到施华洛才觉得肚子饿,欢呼一声抢过饭,狼吞虎咽地吃完,迫不及待地再度拿起枪。
      施华洛淡淡问:“把枪练那么好做什么?”
      在他那会儿,做贼的可不会对杀人这么毫无负担。
      “打枪很厉害啦。”
      “你逃命的本事得比用枪的本事好才行。”
      亚占怔了怔,摸摸下巴,故作老成:“这么说也对。”
      施华洛突然说:“帮你训练好了。”
      他伸手一拂,就把亚占手里的枪带了出来,然后闪电般啪啪换了弹夹,枪口指向亚占,一排子弹打过去。
      亚占正惊叹地看着他快捷绝伦的手法,幸得如此,对枪口指向反应极快,狼狈地躲开:
      “水晶!你想杀了我吗!?”
      施华洛若想杀人,亚占该已经躺下了,更别提开口说话,其实他扣动扳机速度实在不快,手上不停,他淡淡地说:“子弹也是要钱的。”
      亚占一愣,险些被子弹打中,连滚带爬地逃开,才想到,施华洛是说懒得费那个钱杀他!
      他的命还不值那几个钱吗?亚占气到:“水晶!”
      施华洛无动于衷,枪口微微一抬,亚占继续抱头鼠窜。

      施华洛还想,若亚占一直这么爱枪,自己亲自教他枪法未尝不可,只可惜三天热同样是这个年纪男孩子的习性,没等他考虑好,亚占的兴趣已转移到开车上。
      一连几天,亚占吃了饭对施华洛的话都是:“一起去飙车吧!”
      施华洛跟他去了一次,亚占倒未和什么人比,自己一人在国道上飞驰,脸上肌肉都被风吹的麻木,才停下来:“怎么样?”
      施华洛说:“不错。”
      他不常夸人。
      亚占大笑道:“我可是好好练过!”
      施华洛道:“当小偷也要十项全能吗?”
      亚占十分开心地说:“我才不是一般小偷,我会变成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不知是何标准,但亚占他们先变成了国际大盗。
      第一次在香港偷了一件足够珍贵的艺术品后,爸爸派他们去法国。
      走之前,亚占拉施华洛去爬山,他已经知道亚占四处走访高山,是为观测合适的阻击点,但跟着施华洛爬山真的很考验体力,狠狠累过一场后骤然放松,会感觉精神格外自由。
      站在他们第一次爬过的那座山山顶,亚占对着底下大喊:“香港——我会回来的——”
      施华洛站在他身侧,把玩着一把小型狙击枪,当年贵气冷淡的小男孩,变成了冷淡颀长的少年,仍旧一脸漠然,山风吹得他衣裳猎猎,他自不动。
      亚占转头看着身边少年,忽地感慨:“水晶,你一点都没有变。”
      施华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然后伸手在自己头顶比划一下。
      亚占失笑:“我知你有长高,但你一点都没有变。”
      这次施华洛明白了,他不是真正孩子,性格早已不会随时间变化。
      他不置可否地低下头,继续玩枪。
      亚占见他又不理人,伸手用力揉他头发。
      随着年纪渐长,相处日长,亚占越来越不怕施华洛的冷淡,总觉得他是长不大的孩子,在他面前充大人。
      施华洛无所谓,只要不妨碍他,就随便。
      其他自己都有几分惊异,他竟然一直在这个地方停留下来。
      半响,亚占又道:“水晶,我不太放心你……”
      在所有人眼里施华洛都傲慢和喜怒无常,但他觉得施华洛很单纯。
      施华洛已经不想再听他无意义的啰嗦,转身下山。
      亚占无奈地跟上。

      此后两年,亚占都不曾回香港,他向爸爸询问施华洛,爸爸只说他一切都好,也开始做出国任务。亚占有心自己打听,但这个弟弟是做杀手的,怎么会轻易泄露痕迹。
      亚占有些急,又有些茫然,他走时并没有想到,会就此和施华洛断了联系。
      施华洛年纪不小,本事也高,亚占想想都不知施华洛什么地方需要他担心,可就是放不下。
      这种藕断丝连般的惦念中,一次他夜入一间华裔的别墅,盗一副古画,刚小心翼翼把画从墙上揭下,书房门无声地开了条缝,一个人影闪进来,亚占极快地掏枪,却听一把熟悉的声音道:“是我。”
      亚占低呼一声:“水晶!?”
      房间内昏暗,但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那个人影靠过来,亚占越发肯定,他和施华洛同吃同睡地长大,万分熟悉他气息,两年未见,施华洛个头长了些,身上的气息也越发清冷,但还是那个人没错。
      施华洛是来暗杀这别墅的屋主,他比亚占更警觉和善于隐匿,发现亚占,便来一会。
      亚占好不容易见到施华洛,十分开心,离开别墅没多远,确认到了安全地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问东问西,问他何时出国,这几年过的怎样。
      亚占他们走不久,那男人也开始派施华洛出国,这倒不是器重,而是提防。只不过这个便宜师父从不敢命令施华洛做什么,向来好声好气、小心讨好。
      此前施华洛从没表现出什么欲望,酒色财气,一样不沾,非要说有什么偏好,就是收集枪。这个男人省心之余,也不免觉得他滑不留手,始终不能放心。监视他的最好工具走了,放这么个人物在身边,自然棘手。
      他还怕施华洛不愿动,施华洛倒没所谓,空手便上了飞机。

      许久未见,施华洛并没有因为久别重逢对亚占更加亲近,也没有更加疏远。
      没走出多远,施华洛说,他还要回去保养枪,抽身离开。
      亚占并没强求,但千叮咛万嘱咐,要施华洛一定联系他,他们便约好,第二天再见。
      回去亚占兴冲冲地想告诉钵仔糕和红豆他碰到施华洛,这几年红豆也挺惦记阿洛小弟,恰好当晚钵仔糕和红豆又闹别扭,亚占忙着安抚红豆,这件事也没来得及说。
      第二天亚占与施华洛在餐饮店见面,忍不住向他倾诉,这几年钵仔糕和红豆总这样时好时坏,都不知多少次了,不是钵仔糕漫不经心伤了红豆的心,就是红豆故作冷淡气到钵仔糕。
      红豆和钵仔糕心里明明都有彼此,为何总要互相逃避,让对方伤心?
      最后他叹道:“要是同你一样就好了。”
      施华洛性格清清冷冷,什么都不在意,什么话都直接说。他听施华洛说这几年任务不多,每一个任务完成后,就在那个国家待一阵,直到下个任务,到各地博物馆去看看枪,也收集不同型号的枪,生活轻松又单纯,不由觉得羡慕。
      施华洛淡淡抬头:“你喜欢红豆?”
      亚占呆住。
      好一会,他点点头。

      两人如今做的营生都不是正道,分别时,亚占尽管记挂,仍没要施华洛的联络方式。
      但既然都在法国,碰面的机会就不会少,一次亚占和钵仔糕合作偷了件瓷器出来,钵仔糕带着东西去找红豆,亚占从另一条路脱身,走到一半,施华洛神出鬼没地冒出来,清清淡淡喊了一声:“占。”
      亚占惊喜:“水晶,你什么时候来的?”
      施华洛歪了歪头:“你们两个对的那些歪诗,真有意思。”
      亚占表面谦虚,实则得意地一笑,随着他们偷的东西价值越来越大,所受培养也越来越深,哪怕比不上所谓大家,可算很有急才。
      直到他们分开,亚占才意识到,上次碰到他,施华洛主动招呼,这次见到他和钵仔糕,施华洛却没有现身。

      亚占和施华洛的联系越来越多,施华洛却并没有和他们混到一起。
      不知是否巧合,施华洛总出现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没有告诉钵仔糕和红豆施华洛同在法国。
      他们三人之间,红豆和钵仔糕互相喜欢,总让他感到孤独……会让他去做一些事,打扰他们两个的相处。
      想到此,亚占露出一丝苦笑。
      钵仔糕总对红豆时冷时热,冷落红豆时,他为她不平,对红豆亲热时,他又嫉妒,总出手破坏一番。他们这些年总是打打闹闹没有正经,说不定有他很大原因。
      他们两人互相喜欢,分分合合也是他们的事,他这第三人夹在中间,算什么?
      若是四个人,两男两女,还可凑对,三个人,怎么算都尴尬。亚占突然想起,其实他们一起长大的,的确是四个人,钵仔糕那时天天围着红豆转,他则围着水晶转。
      如果水晶是女仔就好了。想到这个念头,亚占不由觉得十分逗趣,抑郁顿时散去。

      此后亚占刻意约束自己,不去多管红豆和钵仔糕之间闲事,他们还是一样,时好时坏,没什么区别。
      人都说放下一段恋情最好的方式是开始一段新恋情,亚占有些意动,想找个女人正经谈一次恋爱试试,但他不想找洋妞,又不认识什么华裔。
      亚占本打算去酒吧猎艳,正巧这段时间施华洛回到这个城市,他将时间用去陪施华洛玩。这念头一搁置,后来便没再想起。
      直到施华洛离开法国,去澳大利亚住了半年,再回这个城市,三个人的关系依旧那样。

      半夜里亚占突然接到施华洛电话,说他刚下飞机,要亚占帮忙定酒店。
      亚占没听说施华洛要回来,顾不得惊讶,匆匆出门,到酒店定好房间,又打电话告诉施华洛酒店地址和房间号,施华洛已经在的士上。
      亚占到酒店外等他,不久一辆的士开到面前停下,施华洛提着行李箱下车。
      他一身正装,衣冠楚楚,面带倦色,眼睛在夜色里仍显得清亮,淡淡地说:“晚上好。”
      亚占伸手替他拎过箱子,一入手就发觉比想象轻,猜到是枪。
      施华洛或许真累到了,进了房间,直接上床睡觉。
      亚占半夜出来,也不知吵醒钵仔糕与红豆没有,他们住的房子挺大,应该是没,但突然就不想回去。
      他定的是豪华套房,床足够大到两个人躺,亚占干脆在施华洛旁边睡下。

      天没亮时施华洛醒了一次,见亚占睡在旁边,把他推醒,一起吃了顿不知是宵夜还是早饭的东西。
      吃完施华洛又躺回去补觉外加倒时差,亚占则被他弄得彻底没睡意了。
      他索性带上耳机看电视,越看越无趣,最后目光停在施华洛脸上。
      钵仔糕、红豆,还有他自己,相貌长开了,都和小时候差别很大,但施华洛变化很小,近乎没有,还是皮肤很白,衣裳简单但整洁素雅,带着不动声色的庄重贵气。
      施华洛分明还是刚到他眼前的样子,但又确实已经长成大人了。

      施华洛真正睡醒,已经近中午,亚占怕光线打扰他睡觉,拉上了落地窗的窗帘,一屋子昏暗朦胧的光线。
      亚占正在床边考虑,要不要把施华洛叫起来吃午饭,施华洛慢慢睁开的眼睛,正好与他目光对上。
      见施华洛自己醒了,亚占放松地朝他一笑,久未休息的疲倦还残留在他眼下,额发低垂,声音稍带沙哑而性感得惊人:“睡满足了,大少爷?”
      施华洛却想,饱暖思淫|欲,古人诚不我欺。

      在这一刻之前,施华洛从来没有用这种想法看待过亚占,但是一翻涌上来便压抑不住,亚占人长得靓身材也正,细想他做对象也没什么不好。
      施华洛从未禁欲过,只是身体还年少自然不会想到这个,这种事也从未叫他沉迷过,但此世的第一次爆发,仿佛缺失的某一部分灵魂终于由此刻勾醒,沉眠的兽睁开了眼。
      然而它似乎只是打了个哈欠,便再次阖眼,沉入灵魂之底,只有一瞬间,那种沸腾的震颤就褪了下去,只剩下微弱的热度流于血管。
      施华洛同时感到失望和渴望纠缠着他。
      亚占全无发现,因为他的沉默又道:
      “水晶?”
      施华洛慢慢开口,声音因刚醒还残留有些许暗哑,低柔又缱绻:
      “占,你跟女人做过吗?”
      “肯定吧。”他这个年纪。
      “那男人呢?”
      亚占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讶异地看着他。
      施华洛伸手拽住亚占的前襟,一把将他拉倒在床上,然后骑到他身上,单手按在他头边,很慢很慢地低头,印在他唇上一个吻。
      亚占的表情从惊讶到茫然,然后复杂起来,他没有躲开。

      平心而论,以往虽然有过调侃谈笑的时候,亚占从来没有想过要吃窝边草。
      但是当施华洛把自己送入他怀里的时候,欲望爆发得那么突然,几乎把亚占从里到外烧透了。
      日头偏移,拉着窗帘的房间内彻底昏暗下来。
      施华洛去冲了个澡,精神奕奕,几乎一日夜没睡的亚占则疲倦得不想起来。
      亚占大字型躺在床上,偏头看着施华洛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穿上,郁闷道:
      “为什么我觉得被上的是我?”
      施华洛清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穿好外套,正了正领结,施华洛轻声说:“我下次再来找你。”
      然后下次,亚占果真被上了。

      这次施华洛已经在这座城市自己买房,把亚占邀到他家去。
      前次亚占抗不过睡意之时,施华洛已拎着他那唯一一件行礼离开旅店,亚占醒来没见到人,想了许久,这叫不叫吃干抹净便走?
      这回亚占是把施华洛抱在怀里睡着。
      找适当情人对施华洛而言是件麻烦事,他不善处理人际关系,上一世跟他有这样关系的人,无论最开始因为如何——钱,乐子,或是其它——走到一起,总会变得纠缠不清。
      所以亚占很好,人长得靓身材也正,还有个暗恋对象。
      而且,施华洛欲望重新觉醒的那一刻感到的火花,着实让他惊喜。
      其实两世来亚占已经是和他相处最久的人,生身父母也没有这样长,或许他和亚占的性格在哪里十分合拍。
      施华洛的想法悠闲而冷酷,亚占并不知道。
      他保持了沉默,没有开口问施华洛的想法和打算,这应当也是让施华洛感觉轻松的原因之一。
      说不清为什么,亚占和施华洛保持了这样的关系下去

      亚占是有经验的,所以体会得出施华洛的青涩,那是最紧密接触中身体最直观的反应。所以在他眼里,施华洛的变化格外明显,仿佛一夜之间,从少年变成了男人。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姿,更多了分孤骜和从容,从来都叫他一个字,占,如今听来忽地平添亲昵暧昧。
      或许这最后一项才是重点。
      仿佛忽地什么限制被打破,亚占无顾忌地带施华洛去见钵仔糕和红豆,红豆看到施华洛,果然很高兴,到钵仔糕呻醋的地步。
      施华洛照旧不冷不热的模样,不显得高兴,红豆一直拉着他说话,他也不会排斥。
      红豆颇为遗憾地说好久没见,小弟弟突然就变成男人,亚占在旁边诡秘地偷笑,那不一样,他看到了水晶怎样长大。

      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们难得重聚,饭桌上红豆又提起让他们金盆洗手,亚占和钵仔糕打着哈哈含混过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钵仔糕和红豆打情骂俏。
      施华洛看他们应对熟练,若有所思,饭后问道:“红豆经常说这个?”
      亚占无奈点头:“最近已经每一次都要求我们发誓是最后一次了。”
      施华洛看向他:“你不愿?”
      亚占默然片刻,狠狠抽了口烟:“我半生只为学这个,若不再偷,此生一事无成。”
      施华洛把烟从他指间拈过,放入唇中:“红豆天真,师父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你们。”
      亚占失笑:“她只是对我们太具信心,以为我们想脱离就一定办得到。”
      施华洛不置可否:“那也没错。”
      亚占心情忽地明丽,笑问:“你也对我深具信心?”
      施华洛默认,随后道:“占,对你来说,偷东西是什么?”
      亚占这次干脆回答:“是手段,是工具。我想要的东西总要想办法自己去挣。我只学过偷。”
      他忽地想到一个问题,问:“你喜欢枪吗?”他问的仓促,有失原意,本想问,施华洛是否喜欢用枪,这少年对杀人太过冷漠,但也从未在任务之外的地方用过枪弹。
      没等他补充,施华洛摇了摇头。
      亚占惊讶,他见施华洛走过许多博物馆,收藏保养无不精细,一直当他极喜欢:“你并不十分喜欢枪?”
      “我只想找点事做。”施华洛靠着窗框,安然地抽了口烟:“我总不能拿杀人当爱好吧?”
      沉默半响,亚占微微俯身,抬起小臂撑住窗框,低头靠过去:
      “水晶,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懂你。”
      “我想要什么……”施华洛轻声重复,忽地微笑:“我也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他抱住亚占的脖子,仰头吻上去。
      一吻未尽,他忽地想推开亚占,亚占以为他要逃,牢牢压住他,身后屋门忽然被打开,红豆的声音跳进来:
      “亚占、水晶!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红豆兴冲冲地进来,一眼看见在窗边纠缠的两个男人,僵在门口。

      带施华洛回来,亚占本就有摊牌的意思,被红豆撞破也不意外,直起身痞笑:“红豆小妹,打扰人恋爱会被马踢的。”
      红豆魂不附体,竟当真道歉,乖乖关门出去。
      施华洛坐在窗框上不动:“你不是喜欢红豆吗?”
      亚占无言:“……那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
      他忽地想起一个从未想到的问题,他不曾问,以为答案太过明显:“水晶,你为什么跟我上床?”亚占一把抓住施华洛的手,紧紧盯着他:“……你喜欢我吗?”
      如果一直当他心系红豆,那么施华洛当他是什么?床伴吗?
      亚占不由置气,却又无法对他冷下脸。

      施华洛此时才知亚占竟然对自己动情,全然惊异,随后又失笑,他怎的将亚占当成了剧情人物,他既然活着,感情自然会变,没理由非钟情红豆一人不可。
      前世爱他的男女从来不少,他也曾试着放纵自己去爱,但大概太过冷清,难以投入。此生无知无觉,竟不小心放纵亚占进入这么深的地方。
      施华洛专注地凝视亚占,此生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他。
      他知道这个时候亚占应该已经长得和张国荣一摸一样,但……他已经忘掉张国荣长什么样了。

      亚占从未被施华洛如此盯视,体味出他的郑重,不由紧张,仿佛一秒被拉到以年计那样长,施华洛终于开口,一字一句:“我喜欢你。”
      心头忽地长松口气,仿佛被从悬崖解救,终于超生。
      若无这一番波折,亚占也不知,他对施华洛已如此惦念,如此在意。
      心头莫名怅然,是浪子已被拴牢的遗憾与解脱,亚占怔立原地。施华洛一伸脚下了窗台,攀住他肩,吻了吻他的眉眼。

      亚占与施华洛的关系在这个小家庭里引发十级地震,好在红豆和钵仔糕震惊则已,倒无排斥。
      钵仔糕笑言,亚占不仅吃窝边草,饥不择食到了连男人都不放过。
      亚占反唇相讥:“总比到现在都吃不到好。”
      施华洛若有所思几日,却道:“你还未答我。”
      亚占不知自己欠了哪一个问题的答案,施华洛提醒:“我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你怎的觉得我会知道?”
      “除了你,无人可问。我能爱上的人只得你一个。”
      这话让亚占心疼,为了掩饰,他点上一只烟,而后说:“水晶,你在找什么?”
      施华洛未想到亚占真能答出什么,或许真的旁观者清,从前关系未明,亚占不去多想,如今再想,他竟然清楚看得明白:“你总不停步,是因为在找一个东西,可对?你并不喜欢流浪。”
      啊,原来如此。
      他一直在找,能他活得有点意思的东西。
      从前世起,他就觉得活着没有一点意思,在何处都可有可无。他世家出身却要去做杀手,就是因为想找点刺激,但一直寻觅不到,越来越觉得世界苍白不实,或是自己不真实。
      这个影片的世界,却并不让他觉得不真实,最初他接近这一群“主角”,也是因为希望有点意思。
      施华洛以为自己只是觉得无趣而无所谓满世界乱晃,但原来是一直在找。
      “占,你为什么懂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未几日,亚占同施华洛告别,预备最后再干一单,赠小师妹做嫁妆。
      他想独行,没叫上钵仔糕,施华洛本欲帮忙,却临时有桩任务,飞去另一个城市。
      杀掉那个对象施华洛便感觉不对,多年不动脑筋轻松度日,他对阴谋的敏锐嗅觉消退不少。租凭直升飞机黎明返回,他堪堪救下钵仔糕。
      打通亚占电话,对方已经在香港机场,亚占接电话的声音沙哑稍带泣音,施华洛快语道:“大师兄活着,在我这儿。”
      不等电话那头反应,他稍稍移开话筒,看着身边病床上的男人,重复问:“你决定了?”
      钵仔糕一身病号服,露在外面的皮肤缠满了绷带,眼里却满是明亮的笑意,点点头。
      施华洛便道:“另外,告诉师姐,大师兄腿废了,她要是不介意,就等他回去。”
      亚占震惊过后,斩钉截铁道:“红豆会等他!。”
      施华洛无声一笑。

      施华洛把假扮残疾的钵仔糕送回国,四个人重新住在一栋房子。时间似乎一下倒回幼年,钵仔糕和亚占一同商量怎样偷东西,怎样恶作剧,而他们两人不凑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哄红豆,一个陪施华洛。
      亚占说:“早知道我从小就该喜欢你才对。”
      施华洛不置可否。
      如不是以为亚占喜欢红豆,他不会跟亚占发生关系。
      人生际遇如此奇妙,无需刻意,该有的终会到来。

      钵仔糕与亚占终于决定干真正的最后一票,此后如龙入海,邀游四方。
      红豆整日忧心忡忡,生怕最后一次便有人回不来,当警察的义父不知道两个契仔私底下冒险,她又欣喜钵仔糕肯放下,又气他自由后仍不安定,无人可诉,压力与日倍增。
      拍卖会前日,亚占对施华洛分析他们这次行动打算,途中口渴,到隔间倒茶。
      正在此时,红豆敲门进来,四下环顾,却问:“亚占不在吧?”
      亚占端着茶,正想出去和红豆打招呼,听到这一句,反倒不好出去。
      施华洛看向她:“你有话说?”
      红豆迟疑一下,轻声问:“你喜欢亚占吗?”
      施华洛懒得回答,低头擦枪。
      红豆却似乎并不要答案,苦笑一声,接着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亚占呢?”
      应该是习惯,但这个答案不适合红豆,红豆也不是真心想要他的答案。
      看起来是钵仔糕和红豆又起了什么争执,让她伤了心。
      她连钵仔糕残疾都不在意,但在意他不在意她。
      红豆本性里是很安分的女子,不爱刺激、冒险、流浪,而钵仔糕正相反,他生性喜欢游戏人间。
      施华洛淡淡说:“你爱上一个爱流浪的男人,就得学会为他浪迹天涯。”
      他没有去看红豆脸上的不服气,稍带漫不经心道:“有时候男人肯为女人死,却不见得愿意为了女人改变。”
      红豆一怔,却忽地潸然泪下。
      施华洛讶然:“……你为什么哭?”
      红豆含着泪,却微微而笑:“已经……够了。”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我去找钵仔糕。”
      红豆转身出去。亚占双手插兜,从房间里走出来。施华洛看向他,有些茫然:“我把师姐弄哭了。”
      “你呀。”
      亚占揉揉他的头发:
      “对女人来说,男人肯为她而死,就是最美的情话了。”
      施华洛皱眉:“你也需要我为你而死?”他从无真正相爱经验,只得就近举一反三。
      亚占哭笑不得:“我不是女人。”
      施华洛却淡淡道:“我会的。”
      他本职是杀手,任凭亚占睡在身边的那一天起,其实就是把命交到亚占手上。
      亚占一怔,并不答,只一笑,伸臂把施华洛抱住,低头与他互相依偎,时间静好。
      自从与施华洛互相表白,亚占回忆前事,简直觉得旧日全是白活,因此更加渴求自由。

      拍卖会之前亚占换装,施华洛替他打领带,亚占整整衣服,自觉气质焕然一新,十分英俊潇洒,见施华洛似乎有话要说,便问:“你想说什么?”
      “你穿西装不如大师兄有气势,还是穿休闲装比较靓。”
      亚占低头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你喜欢什么衣服,我都会穿给你看的。”说完仍旧不甘:“这么偏心钵仔糕。”
      施华洛抬头瞧他一眼,中肯道:“是啊,你们要是去当警察,他是痞子警官,你是吊儿郎当跟班。”
      见亚占故作沮丧,施华洛忽然抬手,摸摸他头发。
      亚占小时候在施华洛面前充大哥,如今却愿意在他面前扮小孩,撒够了娇,才要道别。
      施华洛说:“你自己小心。”
      亚占惊讶:“你不等我吗?”
      施华洛平淡道:“我去日本杀个人。”
      从前被那个男人捡走,要求他替他杀人,施华洛无可无不可,反正他总需要地方落脚。后来有一半想呆在主角身边,一半是没有事情干。
      这男人从不敢招惹他,和他相处愈久,见他完成的任务越多,就越是相信他鬼神莫测的狙击能力,轻易不敢稍加得罪。此时看出他去意已生,不敢反对,不敢挽留,只说,请他替他杀最后一个人。
      好歹叫了这么些年师父,施华洛应了。
      一开始杀人就只是一份职业而已,既然亚占要金盆洗手,他做别的也能过得很好。
      亚占坦然的态度让他觉得,他不必把寻找那样东西看得那么重。
      或许那么多年他活的很空洞,就是因为太专注于不知道是什么的要寻找的东西,忽略了路边风景。
      有些东西很难找到,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找到,那也没有关系。
      或许,或许他只是在享受寻找过程。

      拍卖会做过一场,舞会做过一场,一出手果然成功,接下来便是与那个控制他们半生的男人谈判,得到自由便大功告成。
      谁也不相信对方会守信用,中途果然开打。
      钵仔糕亮出底牌,和亚占分开作战,亚占被那个善于喷火的功夫者逼到墙角时,对方突然栽倒,血溅满地,原来被一枪爆头。
      亚占睁大眼睛,蓦然惊喜道:“水晶!”
      他扑到窗前,冲着窗外山峦,大笑着抛出飞吻。
      从瞄准镜前移开眼睛,施华洛拿出嘴里咬着的烟,在脚边熄灭。
      调虎离山中计一次就足够。
      上次算计半是成功,施华洛未追究,似乎助长了那男人的胆子,同样招数竟再使一遍。却不知施华洛不算账,只因为不在意他,他是亚占与钵仔糕的抚养者,施华洛承这一份情。
      那个男人还是太小看他,他杀人不仅很准,而且很快,从前只不过没有必要体现这份速度。

      亚占与钵仔糕果然未辜负施华洛信任红豆期待。废了爸爸一双腿,把他交给契爷,前半生事,终于尘埃落定。
      两个好搭档并肩走出房子,亚占胡乱向钵仔糕招呼一声,便迫不及待跑开,冲上最近山头。
      未登上山顶,他已经远远看见施华洛的身影。
      名贵的狙击枪还支在他脚边,没有收拾,施华洛面对着山下,长风猎猎,吹起他的衬衣。
      最后几步,亚占反而放松,轻快地走上去,站在他身边,遥遥看得到他们之前暂居的房子。
      施华洛转身看向他:“师兄师姐呢?”
      亚占耸耸肩:“红豆怀孕了,钵仔糕带她去美国定居,浪子也得安顿下来。”
      “你呢?”
      “陪你浪迹天涯啊!”

      于2013.03.05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犹如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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