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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魅雪 ...

  •   谁裁黛影投粉墙,银絮翩跹似落霜。
      冬夜清寂,月辉溶溶,借着雕窗外的月光依稀可辨屋中物什。除了银月清辉,万物皆尽隐入夜色,天地静谧无声。
      蓦地,楮木雕花窗前跃出一片橙光,盖过了惨淡月华,跳脱于天地间,暖意洋洋。
      当素手离开灯芯,一支红烛悄然泪垂。
      烛光悠悠,在一旁墙上投下一道秀美婀娜的剪影。窗前案上伏着的人儿黑发及腰,烛光映照下肤若凝脂,纤长睫毛微微颤动,翦水双瞳清亮晶澈,垂眸紧紧凝视案上一纸白笺良久。忽地直起身,羞花闭月容,恰碧玉年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欣悦地抿唇一笑,羊毫笔尖轻蘸浓墨,聿走锋转,纸上便印了娟秀字迹——柒日,时日将近。
      “嗒”。
      似乎有何物落在纸上,定睛一瞧,竟是一朵晶莹雪花。剔透晶清,惹人怜爱,可惜落在纸上不过片刻便已消融。。
      她微仰臻首,莹澈的眸目不转睛望着窗外愈渐飘飞的白雪,思绪随之渐远。
      斯是雪夜。
      “冬雪恨银妆,春雨凝素霜。”嗓音若轻风过耳,望着天降白雪,他款款而吟。
      “雨如何凝成霜雪?”那时的她抬头仰视着他,粉嫩脸蛋尚显天真稚气。
      他低首笑看她:“因你冰清玉洁素胜霜雪呀,雨妹妹。”
      “你又取笑我!”她赧颜微嗔,一双眸却连一刻也不舍从他身上离开。冰刻的精致脸庞,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只闻得他爽朗笑声。
      笑声渐隐,两人却相顾无言。
      “还会回来么?”终于,她鼓足勇气问,却怕听到最不想听到的回答,不由紧紧闭了眼。
      没有任何回应。
      她觉得等了好久好久,仍未见作答,忍不住睁眼看他。
      冷不丁撞上他带笑凝视自己的柔暖目光。
      她只觉面上刷得一烫,慌忙又低头移开视线。
      “我走后,你每夜点一支红烛,迨到第二千五百五十五支红烛燃尽,便是我的归期。”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轻柔如沐春风。
      “那……我等你!”她猛地抬头,鼻子禁不住一酸,未及思索便一下扑进他怀中呜咽,“你可一定……一定要回来……!”
      他只温柔地替她拂去落在她发顶的雪花,轻拍她的背轻声应:“嗯。”
      “等你回来……我可以嫁给你么?”她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撒娇的小兽,娇羞呢喃。
      “嗯?”他闻言轻挑眉,旋即宠溺地为她顺着秀发,笑答,“你还太小。”
      她一听,死死拽住他胸口的衣裳,嘟起嘴不依不饶争道:“我是说等你回来……那时候我就长大了!”
      他忍俊不禁,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点上她的鼻尖不置可否地笑:“若那时你真的长大了,我便娶你。”
      她随即眉开眼笑,又一下扑到他怀里,蹭了蹭,心满意足道:“不许反悔!”
      他终于伸手拥住她,眉眼间却藏了隐隐悲凄,他微颦眉,才缓缓颔首。
      那一年,那个冬夜,她送他踏上除妖之路,临别前赠予他一枚玲珑骨骰。
      他立志做天下第一驱妖师,因此他远走接受试练。
      除妖路漫漫,荆棘满布,万险千危。但他的法术炉火纯青,才智出类拔萃,定可逢凶化吉。
      她期冀着一个美好的未来,殊不知,他所走的那条路,远比她想得更为艰难险阻。更不知,他这一走,便是两人一世的擦肩。
      自他离开后,二千五百四十七个夜晚她都点上一支红烛,无一间断。起初她当真相信等第二千五百五十五支蜡烛燃尽,他便会回来,因此她真的每天都点上红烛,有时甚至想一夜间将所有蜡烛都点了,可又怕他知道她这样耍赖,回来之后会不高兴,便始终规规矩矩一夜燃一支;然毕竟时过七载,她也逐渐明白他说那句话的用意——漫漫除妖路,遥遥无归期。七年如一日的等待,不消多久她便会放弃了,然后,她该会遇到更好的人伴她一生。
      只是他一定没有料到,她竟如此执着。
      将一个人刻在心上,一念,便是累世执念。
      即便当初她只有十岁。
      他大她五岁。她七岁时,他在火海中救下奄奄一息的她,自此便酿就了这一段姻缘。
      他所生活的小镇在一夕间被大火吞噬,那一日他从邻镇的私塾归来,却望见满目冲天火光。他惊恐万状地跑遍整个小镇,却只寻着一具具姿态狰狞的焦枯骨架。
      他想知道是谁如此狠下毒手。
      烈火噼啪吞食着小镇,到处皆弥漫着浓烟和焦臭味,一切都被火焰席卷,一切都面目全非。忽然他望见正前方一个濒死的妇人,几个箭步冲上去,一卷火舌滋滋攀上妇人头顶上方一根摇摇欲坠的悬梁,他还未来得及救她,只听得喀嚓一声,悬梁落了下来。
      火势似乎因妇人的死亡而愈烈,而他则愣在原地半晌。
      一个普通人,在这样的飞来横祸面前即是如此无能为力。
      镇上已无人生还。
      他意冷心灰,不知接下来要如何生活,踌躇再三后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所经之处满目疮痍,他终在家门口蹒跚止步。熟悉的宅子已只剩下一个屋架,大火却毫无停息之意,依旧肆无忌惮地将所有生命拽入毁灭的深渊。
      地上咯吱作响的不明木材还在迸溅着火花,他在火海中找到了父母的尸骸,而死亡却将他与父母生生隔离。
      那一刻,他体会到了生离与死别之于人的残忍。
      这时,东边的屋架好像因大火烧灼而散架,他却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惊恐尖叫。
      未及思索,他登时便向东边狂奔而去。
      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救下这个人,一定要救下这个人!
      当他赶到坍塌的地点,看到孤立无援的她。她被塌落的墙和屋梁困在了中央,衣不蔽体,灰头土脸,瑟瑟发着抖蜷缩在那里,看见他的出现,她现出惊恐和警惕的目光,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明丽,有着摄人心魄的灵动。
      他的心没由来地漏跳一拍。他看她一眼,拾了地上一把铁锹便上前弯腰将困住她的木梁小心翼翼挪开,伸手要拉她出来,她却迟迟不敢递出手。
      他只淡淡说了句“别怕”,声音恍若春风。他脱下了身上的外衣覆在她身上,伸手便将她抱起,走出已成过往的家。
      “啪——哐——”
      身后屋子终于完全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是时天降骤雨,仿若为小镇逝去的亡灵恸哭哀悼。
      而他抱着她,无声立在废墟之上,尚为少年的纤瘦身影在那一刻忽然变得伟岸挺拔。他望着小镇唯一未被大火波及的高塔,突然塔顶似有一赤色身影迎风而立,一晃眼却又消失不见。
      他眨了眨眼,许是错觉罢。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我不记得了。
      她摇头。
      他低头仔细端详了她半晌,道:
      ——我无法以我之姓冠之于你,只能为你想一个名,待哪日你想起你原本的名了,便用回去。雨,这个单字名,可喜欢?
      林间清风一般温柔清爽的声线,郑重而肃穆的语气。
      她窝在他怀中望着他,微微颔首。
      那一刻,她在心中暗许,今后,此人将是她唯一的念想。
      雨过本该天晴,然日光三寸之时,竟有落雪纷飞,晶莹剔透,仿若通灵。
      他带着她来到临镇求助于他的教书先生。先生在了解情况后表示非常震惊,但因家中除了一间空厢房外再无第二间房,为了方便,他说,她是他的妻。
      那一刻,她再一次坚定了对他的执念。
      他们在那间房中安顿下。每晚他让她先睡,替她掖好被角,然后吹熄灯烛,轻轻地在她身边躺下。
      他们每日帮着私塾打杂以换取在私塾念书的学费,乖巧伶俐的她从师母那儿学会了烹饪,并烧得一手好菜。聪慧如她,虽为女儿之身,但先生所授她总是最快掌握,琴棋书画皆将所有师兄比了下去。未过多久,她便博得了先生的青睐。
      先生与师母膝下无女,便将她认作女儿,随姓何,名雨婷。
      流年若白驹过隙,昔日种种尚历历在目,但距他们初到先生家中已有三年之久。而他,也将踏上除妖之路。
      ——此地妖气浓重,妖星在世。火烧全镇,非天灾,人祸也。公子乃人中龙凤,然印堂发黑,气脉不紊,要小心飞来横祸,七年之内,切勿见血光。
      一日他出门为私塾采购笔墨,偶遇一江湖术士,那人观他面相,连连摇头。
      ——大师所言之意,可知纵火者为何许人?
      他愕然,却无暇顾及,而是忙不迭询问缘由。
      ——致火之妖物,毕方。
      江湖术士意味深长望他一眼。
      ——大师可否探知其所在?
      他得知罪魁祸首,更是心急火燎。
      江湖术士缓缓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他还想追问,江湖术士竟已走出数十步之远,只听得江湖术士的最后一句话:
      ——大仇得报,除妖不二。前路曲折,三思后行。
      事后,他便来到镇上道观内,拜见了观主,再三请求观主收他为徒,授予他除妖之术。观主只一径摇头,道:“阁下本富贵官禄命,除妖之途一旦踏入,再无回头路。望三思。”
      他斩钉截铁答:“观主若不肯收我为徒,我便在此长跪不起。”
      说罢,便扑通跪地,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只听得观主一声长叹,终应了他:“现下贫道且将修真之术授与你,你便不必拜入吾之门下。”
      他欣喜若狂,忙磕头拜谢。自此,日日早出晚归,精心修习法术。
      他天资聪颖,实属旷世奇才,不出三月,观主毕生所学皆已为他熟练运用,出师在望。
      那日,观主将他召至跟前,嘱咐他:“如今为师已无可授,你这便可出去历练了。人妖殊途,但善恶不可一概而论,切记。”
      “徒儿明了了,谢师尊教诲。”他拜谢过后,便转身离开。
      自他踏入道观直至离开,寥寥一炷香的时辰,天地尽染素色,漫天飘雪。
      他深吸一口气,回家辞行。
      惜别过后,他便留下一个他自认不可能的诺言,远走他乡。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此去经年,只愿她一切安好,将他忘却。
      转眼七年,他历尽艰险,法术日渐精进,为他收服的妖数不胜数,终是取得了天下第一除妖师的美名。他容貌如画,风姿翩翩,抬手间妖怪已灰飞烟灭的描述在世上广为流传,众妖皆闻风丧胆。
      但他遍寻天下,也未完成他成为除妖师的最终目的——灭除毕方。
      即便身负盛名,却一刻也不曾忘记,那一双清灵的眸,那一眼结下的羁绊。
      临别那日,她赠他玲珑骨骰,清眸顾盼,情意流转。
      只是他无以为应。
      为了断她念想,他便留下那个看似不可能的诺言。
      当他再度踏上家乡的土壤,便闻得她以婚约在身为由拒绝提亲、始终未嫁的讯息。
      心,不由得一恸。
      七年,二千五百五十五个时日。他以为,她早该失望,他以为,她早该为人之妻,他以为,她早该忘了他。
      然这一切,终不过是他以为。
      韶华易逝,七年青春便虚耗在等待之中。一个女子如何等得起七年?人这一生,又有几个七年?
      辗转七载,再回故乡,相思之情再无法抑制。他心急火燎向家的方向赶去,却在离家一里处感受到家中传出异常浓重的妖气。
      他除妖七年,形形色/色的妖早已司空见惯,而如此强烈的妖气与其说是令人震惊,倒不如说是不容违抗的压迫,可怖得几乎令人窒息。
      只是,这其中隐隐夹杂的熟稔气息……
      他的心一凛,闭目掩藏了气息,悄悄摸近家宅。
      一步,一步。
      越靠近一分,他便更添一丝恐惧。
      循着妖气一路来到她居住的屋外,他竭力遏制自己脑海中可怕的想法,隐了身形向她的屋子走去。
      屋门紧掩,屋内正是妖气聚集的中心。
      “此处不宜久留,请随毕方回妖界吧。”屋中传出一名女子妖娆婀娜的声音,而她自称毕方。
      他一个激灵,忙不迭屏息凝神等待下文。
      “我……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这是她的声音!
      他不由蹙眉。
      “二千五百五十五个黑夜,我夜夜遵守诺言将红烛燃尽。今日,是他的归期。我不能走!”
      柔婉的声音中却透着山河不可撼动的坚定,他一个恍惚,竟已泪眼婆娑。
      二千五百五十五个日夜,二千五百五十五支红烛,二千五百五十五个日头的思念与等待。
      是他的错。
      他怎会留下如此诺言?他太轻看了她的执着,才耽误了她的幸福。
      “那人便是您最大的天敌!您万不可再见他,否则性命不保!十年前毕方为寻您下落,火烧临镇,如今您还想再重演悲剧么!若现下再不离开,便要见血光了!请随毕方回妖界,公主!”
      ……公主?
      什么……
      他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白,丧失了思考能力。
      “我知道……如今你我已再无可能……”
      他蓦地听到她的声音,听似很遥远,遥远到遥不可及。
      “莫藏了,出来吧,我想见你最后一面。”她的声音泠泠清清,悲悲戚戚。
      他回过神,攥紧手中她赠予的骨骰,横下心现了身,推门入了屋内。
      屋内两名女子,一名红纱缠绕妖媚撩人,一名素锦在身超凡脱俗。
      “十年前,我从妖界逃离,来到临镇,未料竟害死全镇百姓,这不能怪毕方。当日你将我带走,我曾几度犹豫是否该告知你真相。但我想待在你身边,哪怕多一刻也好……”一袭白衣的她深深望着他,清眸含恸。
      他痛心疾首地摇头,“我本欲与你相守一生,谁知你竟是妖,更是妖界公主,更重要的是……你是毁灭我家乡的妖界公主!……你让我……让我……如何能……”
      他无法抑制地捂住脸,哀怨嗫嚅:“让我如何能接受……”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静寂。
      突然他毫无预兆抽出随身除妖剑指向她的颈项,毕方正欲阻止,却被她施施然拦下。
      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忍地闭上眼,柔声道:“你虽已为天下第一,但欲杀我,尚无可能。对不起,我本不愿欺瞒与你。若我不是妖界女主,你欲取我性命,便只管拿去。只是……妖界需要我,我不能死……”
      “你我今世缘分已尽……”一颗鲜红血泪自她的眼角溢出,那般纯粹的红,恍若剧毒的蔷薇,侵蚀了他的心。
      “……”他抬眼看她,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如此冰清玉洁,为何偏偏是与他注定势不两立的妖。他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屋外上空幽幽飘来她的声音,他回过神,屋内除了他自己已别无他人。
      他心下一惊,奔出屋外,却见空中她纤柔清逸的身影,苍穹再度飘雪,而她浮在空中,白衣胜雪,仙袂飘举,怎么看,都似仙非妖。
      身体仿佛千斤重,他一步也挪不开脚。两人遥遥相望,望尽悲思,相叹无果。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别了……来生再见……”她转身离去,那最后一眼回眸,成了他一生的伤痕。
      他想开口喊住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得眼睁睁望着她消失在天际的尽头。
      她离开时下的雪,连绵了整整七日。而他则始终颓坐在她的屋中,紧紧凝视手中骨骰,纹丝未动,不眠不休。
      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
      似是轮回千转,他终于抬起脸,眸中较曾经多了一种凝炼的神采。他攥紧手中骨骰,起身走出屋子。
      世界银装素裹,而他亦未察觉不知何时他青丝已成鹤发。
      时光飞逝,眨眼当年,已是百半载前的陈年旧事。而他在那一日便放下手中除妖剑,从此隐匿于世。世上流传的他的神话便自此销声匿迹,成了一个无解的谜。
      檐下灯盏光暖。是夜,他坐在她屋前的台阶上,望着手中已泛黄的骨骰出神。物是人非终成空,欲语泪先流。
      眼角渗出晶莹泪珠,他忙阖眼。
      再睁眼时,又见飞雪纷扬,飘飞的雪花轻盈旋落,迷蒙了他的双眼,他的瞳中恍惚映出那一抹秀美的身影。
      他不经意扬起了嘴角,再度闭上眼,再未睁开。
      第一除妖师的传说,在此终结。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这一世,他们终是擦肩。

      岁月如梭,二十载如弹指一瞬。他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储,但他无心争权,倒是对妖鬼灵法甚是感兴趣,常随江湖上一些享誉盛名的除妖师周游天下,斩妖除魔。
      一日,他闲来无事上街闲逛,低头思忖着下一个目的地,不想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路人。
      他匆忙道歉,抬眼间望入一对清澈灵动的眸。只一眼,便仿佛看尽了一世流离。
      那女子眉清目秀,貌约二十,一身白裙。明明素未谋面,却似曾相识。那一双眼睛,竟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姑娘……与在下可是在哪见过?”他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心中似乎有某种情感欲喷薄而出。
      那女子怔了怔,笑着摇摇头,朱唇微启:“公子说笑了。”
      他回过神,又忙道歉:“对不起,方才失礼了……”
      那女子但笑不语。
      “姑娘……请恕在下冒犯,敢问姑娘……”他犹豫踌躇半晌,窘迫得说不下去。
      “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她定定凝视他,柔婉的声音字字入心。
      “姑娘……可有夫家?”他鼓足了勇气问道,清风似的嗓音都在微微颤抖。
      那女子嫣然一笑,回答:“年方二十,待字闺中。”
      他欣喜若狂,忙不迭取下随身环佩置于女子手中,略显腼腆问:“姑娘……芳名何许?”
      她目不转睛望着他,眼中是挥之不去的痛,取出一枚玲珑骨骰递与他:“何雨婷。”
      似是猛地被重击,他怔愣望着她,眼前飞速掠过尘封的过往。
      天人宁许巧,剪水作飞花。
      又是一年瑞雪初飘。她一袭素衣立在雪中,不染纤尘。
      “你杀不了我,我不会杀你。前世爱恨,可否就此一笔勾销?”她幽幽望着他,并未开口,但他却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他感到痛彻心扉,于是努力稳住自己,回望她道:“若这一世,你不杀我,我定会取你性命。”
      她秀眉紧蹙,哀叹:“相爱相杀……我欲杀你轻而易举,可你若要取我性命,谈何容易啊……何苦如此呢?”
      “你肩负着你的使命与责任,我亦有我的原则要遵循。今日就此别过,七年后,等我亲手了断这段姻缘。”说罢,他拂袖而去,余下话音在她耳畔徜徉。
      仍是那么如沐春风的轻柔嗓音,仍是那么倔强认真的性子。
      她仍在伫立原地,远远目送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低首垂眸,一滴血泪沿面滑下,她凄楚呢喃:“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自与她分别,他便匆匆回宫。仿佛性情大变,忽然勤于政事。都当他是开了窍,知是该务正业了。
      四年过去,先皇驾崩,他作为新皇即位。他勤政爱民,深受爱戴,为世人追捧。随后他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共同商议讨伐妖界女主之事。
      一念七年,他与他的讨伐大队已在暗中谋划好一切。那日,他带着大队人马打破妖界与人界的结界,寻到了她。
      妖界与他的想象迥异,竟是一片冰天雪地的素白世界。
      她温柔地遥望他,依旧容姿姣好,白衣翩翩。七年光阴,似乎都不忍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而他,相较当年的青涩腼腆,已成长为一位稳重出色的国君。
      “雨,我来赴约了。”他站在她的宫殿前,与她相距十步之遥,身形挺拔巍峨,英气逼人的眉眼,透着一刀两断的决绝。
      她立在他对面,笑得云淡风轻,一双明澈的眸却藏不住悲切,她柔婉道:“我一直在等你。”
      他抽出背上除妖剑,冷剑无锋,寒芒乍现。剑指着她,他的手在剧烈颤抖。
      精心策划七年的布局在心中显现,他深吸一口气。
      “来吧。若非要定个你死我活……”她双手结印,长袖一挥,登时天降大雪,一片迷蒙。
      他横了心,提剑跃起向她刺去。她在原地纹丝不动,而他一心报仇,认为这是她对他最后的容忍。
      “呲——”
      剑刃入身,发出骇人声响。
      她径直倒下,自始至终,未移动分毫。
      他七年的苦心布局全然白费,他为了杀她,费尽心机,谁知她却……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向后倒去,连连结舌:“不……你……为什……么……”
      她狠狠摔在地上,从背后穿出的剑又被地面生生顶了回去,她痛苦地皱起了眉。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她,半晌,眼睛才又有了焦距,慌忙将她扶起枕在自己臂弯。
      “若非要定个你死我活……那就……我死,你活……”她抬手,将剑用力拔出,鲜血喷溅,她一瞬间变得面色苍白,尔后望着他的眼艰难道,“我欠你太多……身为上妖,我的寿命想有多长就有多长。而身为妖界之主,我有责任保护我的子民,便如同你要保护你的子民一般。我这一死,只希望你能将前世恩怨就此勾销,莫……再踏足妖界。”
      “……好,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他抱着她,不知所措。
      “这个身体,是前世你的家乡一个小女孩的。那日她失足落水,我欲救她,却忘记常人无法承受我的妖气,反将她害死。为了弥补她,我便入了她的身,而因此毕方怎么也寻不着我,便纵火烧了小镇要将我找出来。”她缓缓抬起手,看着鲜血淋漓的掌心,回忆着昔日。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他连连摇头,如风的嗓音都变得沙哑干涸。
      “你我仇怨,便在这一世了结罢……来世……可愿与我携手白头,共赴夕阳?”她深情凝望他的眸,许下又一世的诺言。
      “好……来世,换我等你……”他不住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晏然笑了。素白衣襟上的血迹仿佛绽出绝美的花,释放着生命最后的绚烂凄美。
      她在他怀中消逝,两世怨仇,终画下句点。
      他启程回宫。
      当夜便因伤心过度驾鹤西去。
      一代明君的一生于此画上句点。

      前世,今生,来世。
      三生三世,爱恨情仇。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敲响了山中幽篁间一座竹屋的门。
      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位俊朗的年轻男子。
      两人双双对立,相顾无言。
      忽地,竹叶沙沙作响,抬眼一看,艳阳高照,却细雪飘飞。
      两人再度对望,随后相视一笑。
      “我等到你了!”他拥她入怀,喜极而泣。
      她轻攀上他的背,闭上眼温柔笑道:“我来与你相守白头。”
      他抱紧她,刻骨的情意终能得到倾诉。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她取出一枚骨骰再度递给他。
      他郑重接过,拾起她的手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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