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路》六欲浮屠

5、5

　　晨光映入病房，为一切染上鲜活的色彩，纯白房间也因此有了层次，构成触手可及的真实天地，在这块静谧空间里，细微呼吸声起伏，昭示生命的回归。吴邪静躺在床上，慢慢睁开双眼，眼中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唯有沉沉思绪在运转，带着他的心沉浸在那一场奇遇里，不知今昔何年。

　　略微动下手指，疼痛像水包裹着鱼那样环抱住他，吴本能地发出嘶哑呻吟。就在这时，门上一阵响动，王盟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看到他已睁眼，顿时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

　　“老板！”

　　吴邪想招呼声王盟，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王盟扑到床边，手足无措地围着他团团转，简直想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透彻，确定他是真醒过来了。

　　“老，老板……哎哟你真醒了？！你……天哪你不知道，之前两次会诊医生们都说你不行了，连下了四次病危通知。你被那车撞得飞出去老远，颅骨骨折，医生说可能挺不过一周，要不就不死不活的永远醒不过来，但我们都没放弃，你不能就这么死的，对吧？花儿爷从北京过来了，还有胖爷也来了，轮流守着你观察情况，他俩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刚回去拿点东西，让我看着你。实在没想到，我，我就去个厕所的功夫，老板你醒了……哎，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盟声音不停颤抖，也不管吴邪现下能否接收得了，就这么噼里啪啦倒出一大堆话，最后，过于强烈的惊喜让他实在说不下去，双腿一软跪到地上，头深深埋进吴邪枕头边，紧绷许多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这么严重？

　　吴邪脑子里有些转不过来，听个大概，模糊知道自己给撞得特别惨，到了濒死的地步……那么，之前遭遇便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或许自己本该死了，如果在那片神异的空间里没有遇见小哥，没有被他吼回去，那么，自己多半已懵懵懂懂过了河——或许，那就是传说中的冥河，自己在生的此岸，而小哥，暂时停留在属于死亡的那一边。

　　所以他才会那样失态地喝止自己，坚决不许自己过去，他明白，自己看到他一定会很激动，并即刻朝他靠近——这种事儿又不是没有过，长白山上那会儿，自己不就不论如何都要跟着他，缠着他，追问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吗？这次他一定更紧张，怕自己再次不管不顾地淌过去，那将是万劫不复，彻底回首无门。

　　他说他只是暂时在那里，难道青铜门后的终极当真是个无法理解的世界，沟通了生死也限制了生死，他在门后，同时也矗立于两个世界中间，用凡人不能理解也不能干涉的方式默默守护着他必须去守护的东西——包括自己的生命。

　　那两个圆环……吴邪想起闷油瓶在彼岸给出的暗示，随着他手的动作，淡淡雾气形成了两个圆环样的东西，难道是指张家楼里他曾经带走的那两个圆环吗？那时候他说裘德考要这东西，有时人不但追求长生，也追求死亡。

　　或许，那是某种可以让他们投身死亡的道具？

　　吴邪感到一阵钝痛从后脑袭上来，他现在的状况还不宜多思，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靠他猜想就能出现的，只有闷油瓶本人才能解答。

　　吴邪收回思绪，闷油瓶的声音似乎正在他耳边回荡：

　　“没事，我不会让你死。”

　　那年雪山上他波澜不兴的话语，背后竟隐藏着这样惊心动魄的真相，如果自己不在鬼门关走上这一遭，不被他驱赶回来，哪里知晓他究竟在沉默中付出了多少，看护了自己多久呢？

　　他不是什么都不做，虽然表面上连个信儿也没有，但他一直用他独有的方式在保护和珍爱着自己，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吴邪闭上眼，感觉心里翻涌着阵阵苦涩又甘甜的流波，将过去所有怀疑、不安、动摇和无助都消解得一干二净。他明白，自己彻底无药可救了，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将他从这种或许无望的等待中抽离，吴邪已决定就这样坚守下去，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直到生命的尽头，直到世界终结，也要在这个纷繁缭乱的世界里等待心中那个人——他承诺自己会回来，吴邪也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那绝不仅是一场濒死的幻梦。

　　睁开眼，王盟已恢复了平静，正眼角红红地看着自己，吴邪用力朝他扯出一个笑容，哑着声音说：“没事，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了你，小哥，你可曾梦见我？

　　“嗯。”王盟点点头，低声道：“花儿爷他们回来了。”

　　话音方落，病房门被推开，解语花和胖子熟悉的身影映入吴邪眼中，看到他苏醒，两人都松了口气，请医生进来检查。忙到中午，情况基本明确，吴邪头上的伤已无大碍，慢慢调养恢复就好，按医生的话说：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奇迹么……吴邪感觉心里有许多话，只是说不出来，而此刻似乎也没有必要再提它们了。

　　“既然你没大问题，那我跟你说个事，你赶紧好起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送走医生，解语花关上房门，朝吴邪正色道：“我已经查明白了，你这次不是意外车祸，是谋杀。”

　　吴邪一愣，将近期的事在心里过了两遍，反问道：“你说老孙？”

　　解语花点点头，边观察他脸色，边说：“我没越厨代庖地替你收拾他，这事儿还是留给吴老板自己解决的好，当然如果你拜托我，我也可以帮你扫扫垃圾。”

　　“不用。”吴邪笑笑，“等我好起来，自然好生招待他，留他多潇洒两天无所谓，再养肥点会更好吃。”

　　解语花点点头，说随便你，吴老板现在远胜当年，我也不能随便说打死算我的了。

　　道声谢，吴邪闭目养神，疲惫的身体很快再度沉入睡眠中，他的路还很长，现在是养精蓄锐，准备再度出发的时间。

　　你说过不会让我死，我更不会让自己死。我要在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继续走下去，用最强大的自己迎接你的归来。终有一天，我们都会真正走入死亡，但在这条往冥府前进的道路上，我会走得更加精彩。

　　此刻，遥远的长白山下，青铜大门上流过一缕微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