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Ⅱ》nan20070303

2、一，风雪知故交

　　因为天气的关系，临近入夜时分，河南太守府里还没有点灯。

　　虽然如此，屋子里却显得比往常更亮，雪光反射到原木颜色的墙壁上，泛出比月白更淡的蓝色光芒。外面是一片的白，屋檐也好，墙脚也好，庭院里四处覆盖厚厚的积雪。大朵大朵的雪花随着呼啸的北风飞舞，掠过垂悬的冰凌，将要落地时，又被客人匆匆的脚步搅乱，带起屑索的尘末。

　　会在这种天气仍固执在外奔波的年轻男子名叫邴吉，字少卿，官拜大将军长史，追随当政的大将军霍光处理刑律事宜。自武帝始，大汉帝国开始了内外朝分开，以皇帝带领的御史台为中心的吏治，给事中作为无数官吏中的一员，只不过是庞大帝国机器上的小小齿轮而已，但按照惯例，在没有特殊原因的情况下，官员是不能擅自离开岗位的。

　　府邸的主人，河南太守魏相给自己倒了杯酒，端正的跪坐于矮几前的太守端起置于热水中滚烫的酒爵，倾出一觚，轻轻岬了一口，不断升腾的袅袅水烟笼住了他年轻而白皙的面庞。然后年轻的太守他将眼光转了开去，四周空寂无声，庭院里踩碎积雪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了进来，太守笑了笑，无奈的摇摇头。向来有谨慎之称的这个人竟然会擅离职守，为自己的事情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四处奔走，实在是令人不解。若硬要解释，就只能说也许少年时同窗的情谊或许仍在那个人身上某个不知明的地方默默发挥作用吧。

　　给事中邴吉没打招呼就走了进来，能在从四品的太守府邸如此横冲直撞的另一个原因是也并没有人能为他通报，魏相在几天前遣散了家小，妻子和十岁的小公子也被送去平陵娘家，府役也在他的强行要求下全体休假，现在的河南太守府，除了一、二个不忍离去的家仆之外，实在没有一个顶用的人了。
　　魏相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厅堂当中，亲手为青梅竹马的好友斟了一觚，笑着让与对面跪坐下的好友，“这酒虽比不上大将军府，却是吾家密传之方，三蒸三酿而出，口感分外醇厚，却不上头。”
　　“弱翁，”
　　邴吉直呼好友的字。
　　“今早得来的消息，霍大将军前日已下书将你大肆斥责一番，传令的快马已出京城，不日即到。”
　　“哦，是吗？”
　　魏相慢条斯理的欣赏着手中的角觚，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
　　“亏你还如此悠闲！”
　　邴吉高声喝道：“霍大将军这是想拿你开刀，以你之名，成就他不计旧嫌的名声，成就他千古贤臣的名号！哼，这种障眼法瞒得了天下人，可如何能瞒得了我？”
　　“那又如何？”
　　邴吉的眼睛睁得溜圆：“那又如何？”
　　“是，那又如何？”魏相放下酒，轻叹一声长身而起，“即使知道了又如何，不是早在千丞相处斩，武库令闻风逃逸之时，就已知道会有如此结果吗？京城至此不过半月行程，武库令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逃走，定然是有人故意走漏风声，当时未能追及，如今恐他早已抵达京师，等着与我上堂对质呢。”
　　他凝梯着窗外静静飘落的雪花，做出结论，“少卿啊，其实你心里也明白，不过至今仍不愿意承认而已，我…现在已是笼中的鸟，网中的鱼，一场牢狱之灾，是如何也免不了的了。”
　　碰的声摔了茶杯，邴少卿精悍的的面孔由于过度激动涨得通红，“难道这世上就再无王法了么？”
　　魏相笑了一笑，轻轻摇头，室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雪落无声。

　　邴吉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只言片语。

　　“哦…对了。”魏相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孩子？”
　　显露出无奈的神情，提问者因对方的茫然回应苦笑起来，“就是你去年冬天，匆匆忙忙赶来告诉我你已升了职这件事的时候，所带来的那个孩子啊……”
　　邴吉恍然大悟：“在雪地里拣来的那个？”
　　“对，那孩子当时在雪里躺了三天三夜，受了很严重的伤，养了几个月才慢慢好起来，他年纪虽小，人却机灵懂事，拙荆十分喜欢他，成日嚷着要收为义子，他却坚辞不受，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此后听说你要来，更是固执己见，”魏相两手一摊，“无论如何都不肯与拙荆一起离开，别无他法，想来只有将其完壁归赵了。”

　　“这孩子小小年纪，倒颇有些燕赵之风。”

　　终于，邴少卿露出了自进屋以来的第一缕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