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长嗟

3、二.

　　——真是差劲啊，连这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变化对我来说也是天崩地裂呢，一天到晚一天到晚就在那里说“来不及啦来不加啦”，跟个眼睁睁看公车开走的废柴一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公车开走了总不能大喊大叫叫它停下来吧？那样可就不是废柴啦，那可是神经病啊。我可不要成为神经病，我宁愿作为一根废柴被人烧掉啊。烧掉烧掉烧掉……这样就不会冷了，对不对？

　　我，我是说我，这有什么不对的吗？我现在牵着藤的手停在母亲房子门口，正在纠结要不要开门进去。藤轻轻地放开了我的手，是他自己放开的，几乎没有一点不舍与踌躇。但是，这在我看来不是缺少一点温度那么简单的，像是我和他之间共享的被刀切开一样。

　　这把刀和藤一样，决断且不留一丝情面。

　　即使是我。

　　“你在犹豫什么？藤问我，他比我高了一个头，被人俯视让我不安，比失去“他牵着我的手”这件事更甚。

　　我在犹豫什么呢？我在犹豫什么事都在改变啊，连你都在变。我怕我开门进去一个人也没有用，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记不记得老师说 “泰勒斯讲水是万物之源”？可当时我站起来说“老师，不对啊，空才是”。跟个傻逼一样。我那么那么怕，那么那么怕这该死的东西啊，我让它们去死，可它们总有一天会再来缠上我的。

　　到时候，就是万劫不复啦。

　　但我只是想想，我怎么会讲出来，我又不是平白无故就把这么傻缺的话全部讲出来的中二少年。我长大了，我现在是高二啊。

　　“没有，我只是在想要不要拎点礼物来。”我的手去找藤的手，然后把它抓住，不自觉编了一个谎言出来——这不怪我，我的仅有的倔强帮我把它编出来，然后我自然而然接受了它，把它当成一个事实讲出来了。

　　这算一个本能，一个可怜的本能了。

　　藤或许察觉，又或许不觉，反正他皱了皱眉头。但让我松一口气的是，他顺着我的话往下讲了：“哦，中国人的通病，连你这个半吊子也这样。”他俯身吻在我的左眼眼角上，冰冰凉凉，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总是恰到好处的安慰着我的不安。

　　他还是感觉出来了，就算他没发现我的小谎言，但他看见了我的不安，我一切消极的东西。他为什么要这样明确地告诉我呢？我只等他一个暧昧不明的吻啊，不要这样清楚明白的在安慰什么，只要遥遥远远告诉我他在就好了。就算这个吻里，合着血和泪，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了这么多，我的心已经不能再控制我回答他了，我的整个躯壳自己行动起来，用力亦或是轻轻推开藤，从左边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孤孤单单的一把钥匙，我从不把这把钥匙串在钥匙串上，因为这把钥匙我已两年没有用过了。就算是过节，我也只是和藤一起在晚上窝在被子里相互拥抱着过去。只是单纯不想回来而已，实在没有什么记恨不记恨。

　　但是，既然活在这世上，总是要让自己不称心如意的啊。

　　“我回来了。”像是小学放课后回到家里一样，我没有任何悲酸只有无尽的喜乐。这是家里，不管我多讨厌这里，此时此刻我还是要装一下的。门内的那个世界，此刻一定只有欢迎。

　　——不管活得多么不堪，也不能在他们面前示弱，就算许多人说“家是避风港”。既然他们合伙生下了你，那你就不要那么窝囊，就算他们比你还要窝囊。

　　开了门后，发现母亲正在很凶狠地切一块排骨，连砧板在她刀下都是那么心惊胆战。让人不禁讶异，她凭什么能把一块排骨切成这个样子。还好不是什么都没有，好在人没去楼也没空。

　　那么有力，一刀一刀下去，每一刀都有一个色彩被赶出来：肃杀的浓黑、安静的月白、亮丽的明黄、温柔的绿….每一刀，都是整个整个的世界啊。

　　看得我，也是同砧板一样胆战心惊。

　　她知道我来了，也知道我就站在门外，更知道我的胆战心惊。但是她没有停下来，任那些色彩溅到天花板上，地上还有她自己的衣服上。直到所有的颜色都汇在一起，慢慢变成了透明。她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回来了？进来吧。”

　　然后又波澜不惊，去切她的排骨。

　　好吧，这些颜色，我肯定除我之外没人能看见。这是我的想象，我总该有些乐子的。

　　藤的手还被我握着呢，一直没敢松开，我牵着他走进门去，换好了鞋子，跪坐在客厅里。没有椅子，两年来的习惯让我有些不舒服，但没有说出口吧，我敢肯定我没说出来。

　　我们三个人没话可将，只有刀砸在砧板上的声音。现在连那些色彩也不敢出来，小心翼翼躲在排骨里面去了，那我是真的真的没乐子了，只好放任那些时间啊光阴啊从我身边悄悄的溜过去。这也是没法吧，谁让藤是那么沉默。

　　只是这时，就在这档口上，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是便利店那个男人，他确确实实是我的父亲，他用粗糙的中国话问母亲：“惠，这就是我们的儿子吧？”

　　母亲没有回答，她知道我会讲些什么的。我的确要讲什么，这倒是的。我站起来向他的方向鞠了一躬，只是说不上是恭敬又或是什么。

　　“是的，我是您的儿子。我叫上杉政，”我对他说，又指指身边的藤，“这是我的一个学长，现在与我同租一个房子。”

　　何止同组一个房子，都爬到我床上来了。

　　藤也站起来，向他那边鞠了一躬，没有讲话，也不再添油加醋什么了。我先前说他嚣张，也就在这里了，你说他什么他都会承认，然后再用行动证明你是对是错，最后轻蔑地看你。

　　真是，这太讨厌了，我就讨厌他这点。

　　“你们今天住在这里吧。”母亲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也可能她本来就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