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倾歌》紫*尾

2、楔子

　　轩辕一千五百年，这日天气晴好，惠风和畅。王母广肆设宴，喝高了不少仙家。几位功德无量的老仙提着酒葫芦歪歪斜斜自酒宴出来，嘴里仍旧探讨着方才在席上那碧波仙子倾舞一曲作个什么名儿。

　　几人摇摇摆摆出了殿门去各自打道回府，突然迎着个冒失的小鬼扑棱棱冲撞而来，一下子便撞飞了紫山东君手里的宝贝酒葫芦扬长而去。那酒葫芦“咚”的一声不知落在了何处。失了玉液琼浆的东君瞋目切齿，将白花花的胡子一扯拔腿就追那个小鬼，其他几位老神仙左右拦不住，只得由着他去。

　　紫山东君眼见那小鬼跑进一片赤竹林子里不见了，又逢酒劲涌上，年事已高，混混沌沌中欹着块仙石气呼呼便睡去。不一会儿，那个小鬼方将脑袋自牡丹花丛后露出，瞧见东君已经鼾声如雷，捂着嘴巴偷笑着绕过他跑开。

　　两个仙娥随即追来，“小殿下！小殿下……”的高唤个不停。小鬼一听有人追来了，遛得更加起劲。

　　小仙娥们委屈地提着裙摆继续跟着他满天宫里跑，追至月华门外，实在是跑不动了，依着门柱喘着粗气，迎面仙袂飘飘袅娜而来一个仙子，两人见了她马上齐齐行礼：“见过烁晔上神！”

　　这烁晔乃是天帝的堂侄女，掌管日月星辰之光辉。
　　“你们慌张如此，是作甚？”

　　“回上仙……我们在找十一殿下。”一个仙娥幽幽念到，烁晔微微锁眉：“久夜殿下？”“是……回上神，小殿下偷吃了宴会上的贡酒，天帝大怒，正在寻他。”两名仙娥看着烁晔的脸色越发凝重，不禁不寒而栗。

　　“今天初几了……”烁晔突兀一问，自顾将目光钉在掌心，一阵踯躅，不敢掐算。

　　“回上仙，三月初七。”仙娥谨慎的话音才入耳，烁晔倒退两步，六神无主的扶住白玉门柱，顿失仙家应有的风范。

　　两位仙娥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扶她，烁晔一摆衣袖大喝：“快去告知天帝，劫数来临，马上去把久夜给我寻回来！”

　　仙娥一听知晓事态严重，行礼速速退下，急寻那久夜去了。烁晔稳住身子，四下望去，见宫门处闪耀着震天光芒，凄风如刀，遂立即驾云飞往。

　　天帝王母早已赶去了宫门边的并蒂池，引来一众神仙跟随，烁晔赶至，两个仙娥也已经捉了久夜赶来。

　　天帝看着池水，凌厉的眼色怒怒看着还在仙娥怀里挣脱着的久夜，怒斥一声：“说！你把什么扔进这池子里去了！”

　　久夜被父君这一吼吓得小脸煞白，眼泪汪汪，颤巍吐出：“兴许……是那老头的酒……葫芦……”话音一出，众神纷纷无限伤恻，天帝脸色铁青，伸出手掌正要打向久夜，烁晔上前一步拦着：“陛下，请先与娘娘回寝宫罢，这些暂且交与我们处议！久夜虽有过失，也且待等那上遥仙子来了，再做处罚。”

　　众神不敢多语，天帝转身拂袖而去，毫不念息父子之情，抛下句话，道：“把久夜锁入北宫，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望！待上遥来了，若是这神鱼有难，立即将他丢下诸仙桥去！”

　　王母无可奈何眼见着亲儿呜呼着被侍从架起带走，心中是有急又气：“说来不就是那个贱人带来的祸灾么！凭甚么要我的儿来顶罪！”

　　“婶婶切莫这般说道，要被君上听得了！”烁晔急忙做噤声状：“纵然是那仙子有意使得这般怨咒，眼下唯有请她来探探虚实，或是我们力求自保了！”

　　百年前，东海上遥女神前来云霄殿赴王母寿宴，随身带了一尾金鳞七彩鱼贺寿，本寻不到装鱼的器皿，便在宴会上拿了只空酒盏来，倾之圣水，将鱼儿放置。王母甚为喜爱，命人送酒盏回宫，却不了捧酒盏的小仙娥一不小心将其打翻，鱼儿和圣水覆下，眼看就要毁之于一旦，势如悬卵。

　　恰逢征战在外心念为母亲贺寿的天帝四子子鸾御驾归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出衣袂稳稳将鱼儿与圣水接住，将此事化解。上遥欢喜子鸾的临危救急，将酒盏施术于宫门下做了方池子，簪花化作并蒂双莲栽于池中，将七彩神鱼放置里面供养。

　　鱼儿生养一日，东海自当一日为天宫祈福，象征着天水间的和睦。

　　只是，唯独这喜悦背后一直凝视池中的烁晔仙子久久不语。是夜，烁晔来至池边，南天大门静谧肃然，微风轻拂，并蒂池水潺潺流过，衬得那尾神鱼通身磷光十分耀眼。

　　上遥曾是天帝年轻时恋慕的仙子，几经周折后嫁与了东海熙照上神，千百年来与世无争，与天帝之间再无瓜葛，一度被盛赞是名敢舍敢恨的女神。对于这位差点成了自己婶母的女神，烁晔向来不喜。千百年来无丝连，却在八荒六界为王母庆贺寿辰的喜宴上突然造访，使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烁晔偷偷动用颠换日月之法，吸攫日光来投入池中一看，顿时吓得惊心眩目：池中变换的景象血雨腥风，触目惊心！烁晔仔细分辨，乃像是百年后，天宫，玉液琼浆，并蒂池，神鱼，久夜，翻云覆雨……烁晔瘫软在地，收了光的一瞬憋见了“三月初七”字样。

　　果然，上遥到底是在抛弃了她的男人宫殿前下了蛊。这一劫，迟早要到来。

　　王母连夜急召烁晔，询问她当年窃取日光之时有没有见到破解之法，烁晔只是默默摇头，窗外夜莺开始漫长悲鸣。

　　劫数说，三月初七日，天帝十一子久夜会将玉液琼浆倾入并蒂池，池中风云大作，七彩神鱼将奄奄一息，神鱼已经吸收了日月精华，一旦殒命，天地将失了根基，尽数残败覆之于东海……

　　月华宫，千万年来第一次沉寂如墓。

　　“晔姐姐。”一声低唤，四殿下子鸾半扇衣袂还搭在宫门的金栓上，正依着门不羁的样子笑着望她，“又要问你讨要些星光去逗小仙娥了。”

　　烁晔抬头，见一袭暮色仙袍的子鸾伫立在跟前，头发利落的束起，被一根白玉笛子挽着，干净的面庞衬得他英气逼人。双手交叠于身后，微微敛着笑意望向正一脸愁怨的她，霎时，整座月华宫似乎都从刚刚焦急的情绪中变得安宁下来。

　　“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与我讨星光去招惹仙娥。”烁晔起身迎他，还是走到星匣前取了些给他。子鸾醉花一笑，深深的黑瞳倒映着那星光。不知是慌了神还是别的，那一瞬，烁晔居然自他眼里见得了血光。
　　“子鸾！”烁晔紧张唤住他。

　　“怎么？”子鸾露个笑脸来，“放心，我自是取了这些星光去给我那班将士们看，整日驻守在日光里，连个星星脸面都不曾见过，怪可怜的。”

　　他被那抹暮色裹住，渐渐远去，烁晔失了神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颤抖……

　　七彩神鱼被仙气护着送入天宫里最为温润舒适的琴台看护。仙子们看着神鱼的身子越来越轻浮，它每每翻腾一下，大家的心就跟着揪一下。

　　闯了大祸的紫山东君面圣，连连说自己那个酒葫芦中的酒没什么奇特，一定不是自己的错，但还是跪在御阶请罪整整三天。天帝要他速去寻求救鱼之法，紫山东君差点一头磕死在御阶上面……

　　诸神纷纷慷慨相助，出谋划策，几日过后，东君果然找来了好法子。

　　说那神鱼的家乡东海遥壁上刻着，只求一位功德，资历，修为都算得上神却又是与鱼儿入池当日的时辰吻合出世的神仙即可。让这仙与神鱼共住百年，期间不得有外人相扰，方可化解这场劫数。

　　烁晔等众仙翻遍了历法，查到了鱼儿入池的时辰为卯时三刻，又翻遍了所有的仙人户籍，当那人名字出现时，烁晔的手指抖了几下，还是无措念了出来：“四子……子鸾君。”

　　子鸾从镇守的仰日关被急招入宫，尚没有见得君上王母，便被几名仙子告知赶去琴台。琴台镇守着天地间最为上乘音色的绝弦琴，琴如其名，自是没有一根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华年无思，故绝弦。但这绝弦却会在它认为天地人相合的最佳时机，奏出世间最美的音乐来。

　　绝弦存世的几百万年里，唯一听到过它那绕梁不绝之音的恐怕只有如今天帝的父君，南极星君罢了。传闻它奏起的时候，万籁俱寂不敢出声，鸾凤待它响罢方可合鸣，山川日月流彩溢金，交映着郁郁光辉。

　　子鸾依然是那袭暮色的龙纹仙袍，独独沉稳着踱着步子，紫气东来，望着眼前那清栈中的神鱼，沉思许久，然后便缓缓来到它身边，弯了腰来轻柔向它语道：“吹笛子与你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