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陆花]天下有雪纷纷过》步悔

83、真的是你

　　天亮起来之后，陆小凤走出了那座破旧的茅屋。
　　阳光照耀着外面白茫茫的大地，显得整个世界不仅宁静，也非常干净。
　　他看着这片耀眼的光，知道自己再一次活了过来。
　　煮酒的大瓦罐还放在门口，他用脚轻轻踢了踢，又转身看了看呆了一夜的小屋，突然生出一种在这里过下去也好的感觉。
　　只是，他必须上路。
　　路还是那条被雪完全覆盖住的山林小路，所幸，这一次他只走了小半天，便已经看到了西安的城门。
　　早知如此，他昨夜真应该加快脚步赶路的，也许他躺在客栈柔软的棉被上，那种孤独到要死的心情便会好一些。
　　可他真的躺在一家客栈中后，又发现自己错了，这种茫茫然无措的时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管店小二要了壶酒，一个人躺在床上喝了起来。
　　即使有了昨天那样的教训，他还是一点也不怕。
　　酒是世界上最不能少的东西，但他寂寞时又发现，酒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
　　你本就在寂寞，它却让你更寂寞，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他再一次回忆起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回想着那位朋友陪伴在身边的感觉，那是一种比火盆里的炭火还能治愈的灵药。
　　这一躺，就又从正午躺到了晚上，甚至连饭都没有吃，更懒得起来点灯。
　　昨夜的种种感觉又忽然间涌上心头，他感到了一阵此生未曾有过的寂寞。
　　这半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与朋友同榻而眠，秉烛夜谈的日子。
　　他多么希望此时能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像之前那样听听这两个月易来内心所有的痛苦与惆怅。
　　他知道他希望的那个人是谁，他夜夜都如此期盼着，但夜夜都只有冷寂的风声。
　　但他又明白，不来其实是最好的。

　　一阵的脚步声忽然传了过来。
　　他住的是顶楼，这脚步声却不仅楼下有、门口有，甚至房顶上好像也有。
　　他刚刚叹了口气，房顶便破了一个洞，门窗也被撞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过了片刻，一个人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死了？”
　　又一人呸道：“死了最好，我一定要补上几刀，他奶奶的，这小子过去可给过我不少难堪。”
　　其他几人也附和着，悄悄向床前走来。
　　又过了片刻，他们确定陆小凤是真的“死了”之后，一把刀便猛然向床砍了过去。可是手起刀落的同时，他们几个却分别从房顶与门窗被扔了出去。
　　客栈的老板闻声寻来，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将他打发走了。
　　然后，他在床上转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觉。
　　可是他的心突然也像这间屋子一样，上面破了一个洞、左面破了一个洞、下面也破了一个洞。
　　屋子的洞没有风，他心上洞却灌进了不少冷冷的风。
　　他站起身，打算出门去城里走一走。
　　房顶的大洞此时显得方便极了，他站在下面刚打算飞身向上，却有一把剑闪电般笔直地刺了下来。
　　这一剑很快，也很准，但并不想要他的性命。
　　一道人影也随之落下，之后便是更加快速更加准确的一剑。
　　陆小凤的手此时也闪电般的伸了出去，来人却好像知道他会用这么一招似的，突然转了剑锋。
　　陆小凤心下诧然，只得随机应变。
　　渐渐地，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应接不暇，可是很快他又发现，这人的剑虽然又快又狠，却一直不愿意下杀手。
　　一阵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突然让他心念间一动，猛然大声叫道：“等等！”
　　剑锋却并不等人，反而变得更加犀利。
　　电光火石之间，陆小凤做了一个非常任性的决定，他突然停下站住，然后不动了。
　　剑果然也在他的颈间堪堪停下了。
　　陆小凤就站在那束从洞□□进的月光下，剑尖就刚好停在离他喉结处的两寸。
　　“是你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是你吗？”
　　他又问了一遍，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半晌，眼前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而悠长的收剑声。
　　陆小凤的身子晃了晃，他已听出这是惊鸿的铮鸣。
　　来人终于说话了，但声音却好像比他还要颤抖一些似的：“你这随心所欲不怕死的性子，真的不能改吗？”
　　这一刻，仿佛有惊雷一般的震撼劈在陆小凤的心头上，他一把拉住来人的手，往洞口的光束下拉了一步。
　　“真的是你？”
　　明明的月光下，陆小凤的声音已颤抖的听不清字句，热泪突然从他的双眼里一路滑落到脸颊，最后滴在了来人的手上。
　　花满楼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抖了一下，本来已经想了很久的责怪之词再也说不出口。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回握上去，陆小凤却突然放开他的手，伸出双臂抱住了他，比上一次分别时还要用力。
　　花满楼轻轻地抬起双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陆小凤的双眼已经模糊，这两个多月来的千言万语，此时全都抛在脑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满楼突然轻声道：“你再不放开我，我的手怕是要坏掉了。”
　　陆小凤微微的松开一下，忽然又抱紧了：“不放，我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跟你说一说，可是没人能听。”
　　花满楼道：“那我呢？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个被你刺伤的病号，养在天天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又找谁去说呢？”
　　陆小凤想到他这一路上千里迢迢的跋涉，也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实在已经很小心。”
　　那一刺的失误，的确是他平生都不曾有过的失手。
　　花满楼安慰他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说完，他手中的剑忽然掉到了地上。
　　陆小凤一愣，花满楼苦笑道：“你看，我没骗你，你再不松开手，只怕我以后不仅是个瞎子，还要当个残疾人了。”
　　陆小凤赶忙松开了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好像也有些僵了。
　　他忙上前去看花满楼，关心道：“你没事吧？”
　　花满楼摇了摇头，淡淡道：“还好，应该不用截肢。”
　　陆小凤笑了，他突然发现，所有的那些难过、那些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句戏言间平淡了许多。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好到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表达。
　　他满心欢喜的从房中找出蜡烛来点亮了，又拿着被子爬到房顶去盖住了那个大洞，更仔细关好了窗。
　　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回过身时，却突然发现在烛光下，花满楼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激动所以眼花了，但过了一会之后，他却又肯定了。
　　花满楼的确有些不太高兴。
　　因为不管他说什么，花满楼的反应好像都淡淡的，完全不像刚见到他时那么亲热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从那伙来杀你的到人里听到的。”
　　陆小凤又问：“你什么时候跟他们待在一起的？”
　　“现在想杀你的人，有很多都是待在一起的。”
　　陆小凤“噢”了一声： “你饿不饿？”
　　花满楼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有一点。”
　　陆小凤立刻站起身来，兴高采烈道：“我也一天没有吃饭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拿点吃的。”
　　说完，他起身下楼，不多时便端上来几盘热菜几个热腾腾的馒头。
　　他坐下之后，看着一直没有动的花满楼，突然道：“如果让你刺我一剑，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板着脸了。”
　　花满楼道：“如果一剑将你刺死了，我岂不是变成个傻子了。”
　　陆小凤笑了：“我知道你舍不得。”
　　花满楼道：“我千里迢迢的来找你，刚一找到你就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陆小凤将一双筷子塞到花满楼手中：“那你就用这双筷子戳我，把我戳成一个马蜂窝，应该可以消你心头之恨了。”
　　花满楼拿着那双筷子，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刻板的表情。
　　陆小凤落座之后，花满楼突然道：“你不喝酒了？”
　　陆小凤摆了摆手：“我现在非常高兴，一点都不想喝酒。”
　　说完，他却突然想起了那片大雪之中的院子，想起了那杯无色无味的酒。
　　他晃了晃头，用力将那抹记忆赶了出去。
　　吃过饭后，他们一起躺在了屋中唯一的一张床上。
　　陆小凤已经忘了上次像这样安静的夜是什么时候，他只想这样静静的躺着，再也不去想什么烦心的破事。
　　他的手此时紧紧的握住了花满楼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花满楼有些累了，连日以来绷着的心情终于在今日舒缓了些，他本来已经快要睡着，手被这一握，却突然想起件事来。
　　“陆小凤？”
　　陆小凤伸了伸手脚，愉快的“诶”了一声。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他得意道：“惊鸿的剑身长，剑锋破空的声音自然很特别，而且你没有下杀手。一个手里拿着一把绝世好剑又不想杀我的人，一定是花满楼。”
　　花满楼却并没有对他的洋洋得意表示赞同，反而更加冷静道：“那么，为什么我用剑刺你肩井穴的时候，你挡过来的那一掌却只有六成力？”
　　陆小凤心中那股欢乐的泡泡好像瞬间被人戳破了，半晌才道：“不想杀我的人，我自然也不想杀他。”
　　花满楼却道：“你不用骗我，以你的性子，最少也该用七八成的。”
　　陆小凤握住花满楼的那只手突然僵住了。
　　“你真的不打算说实话吗？”
　　死一般的沉寂后，陆小凤终于轻声道：“我中毒了。”
　　花满楼本来打算翻个身，却突然停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无奈地、轻轻地笑了一声：“陆小凤，你果然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字号混蛋。”
　　陆小凤也只好苦笑：“你与其生气骂我，不如想一些高兴的事。”
　　花满楼此时已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
　　“今天是二十八，明天就是二十九。”
　　陆小凤突然轻松道：“快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