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小楼明月

4、遇劫

　　我师徒二人出了乾元地界便降下了云头，此时师父已化身为游方道士，我也变作道童的模样。此处并无太多戾气，师父略一沉吟，道：“七曲山，朱儿听说过文昌帝君吗，这便是他的故里了。”
　　文昌帝君梓潼我是听说过的，六界里出了名的美男子，文采风流，乾元的那些小仙婢说起他时，脸上都会飘起朵朵红云。可我心里早已经有了华严，私底下便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师父见山上的文昌宫香火鼎盛，有不少百姓来上香，便道：“这蜀地似乎并不像上界传说的那般。”一位大嫂刚巧路过，师父向她打听“这位大嫂，我师徒二人云游四方，途经此处，听说大西王暴虐，滥杀无辜，可有此事？”
　　大嫂双手合十，幽幽地说：“我娘家哥哥住在蓉城，侥幸逃了出来，那里已经成为人间地狱了。我们梓潼一地得保平安，全都仰仗文昌帝君的保佑。那张献忠一个多月前行军至我们梓潼，刚开始也杀人，后来不知怎的竟不杀了。有人说是他夜里梦见有人以宗弟红柬来拜见，劝诫他不要滥杀我们州县的百姓。他的幕僚说那梦中之人应该是文昌帝君。文昌帝君俗名姓张，张献忠就说‘这是自家兄弟，怎么舍得杀之’，于是我们梓潼才得以保全。”
　　师父对我说：“朱儿，看来我们需往蓉城一行。”
　　我们租了条船顺潼江而下，结果走到盐亭，江面上就开始有浮尸。师父边走边做法事，超度亡灵。越往南行，浮尸就越多，最后竟然遮蔽了江面，水面上人的脂油厚达几寸。我也算是个神仙，但看到如此惨景也吐得一塌糊涂。不得已，师父决定改走陆路。
　　一路行来，到处是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路上的野狗吃惯了人肉，竟比虎豹还要凶猛。我的仙力不能完全施展，只能向师父讨了斩妖剑，倒也用得顺手。
　　一日，经过一片坟地，我发现有一团东西躲在树后偷窥，本以为又是那烦人的野狗，便提剑迎了上去，哪里知道，竟是一个人，只是已不成人形。他后背的皮肤被沿着脊骨划开，向两侧剥至了肩头，因为没有得到任何救治，已经生了蛆虫，着实可怖。
　　那人是蓉城近郊的农户，他哭着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二十多天前，张献忠的匪军来到了我们村，我们本以为不管是谁当官，老百姓只要顺从就好。结果那帮畜生见人就杀，我媳妇怀了七个月的身孕，被他们当着我的面□□，他们还不罢休，竟然用她肚中的孩子是男女进行打赌，生生剖开了她的肚子。我的儿子今年才三岁，被他们抛到空中串在了刀尖上。我打算和他们拼了，只求速死。结果他们说，越是想死越不能让我死得痛快，便剥了我的皮扔到野外，让我自生自灭。我之所以还留着这口气，是因为我恨，我想为妻儿报仇！”
　　师父摇了摇头，我便知道这个人命不久矣。师父口中念着超度的咒语，四周的戾气渐渐淡化，一束阳光透过乌云照到这个可怜人的身上，他似乎产生了幻觉，向天空伸出双手“你们等等我。环儿，我来了。阿宝，快让爹抱抱。”
　　看着他微笑着阖上了双目，我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刺进了手心。罗修，你是怎样的一个恶魔？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与世无争，他们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他们如何经得起你如此蹂躏？
　　师父做完法事，对我说：“朱儿，我们马上要进入蓉城了，这里戾气越来越重，我超度亡灵的时候，可能无法顾及到你，你一定要跟紧师父，为师算到你近日将有一劫。”
　　在遇劫这件事上，我是比较看得开的，终归是躲不过，担心也没用。
　　蓉城，人间地狱。
　　石板路的地砖被血浸透，泛着黑褐色的光泽。偶尔会有尸块散落在道边，上面有刀劈狗啃的痕迹。偶尔遇到逃窜的百姓，师父便用法术隐去其身形，并告之往梓潼避难。
　　入城第三天，怨灵已经强大到白日里便四处飘荡。师父做法事越来越力不从心，终于无法支撑，我们显了身形。由于恐惧和疲劳，我竟忘了使用九龙神火罩，只是用斩妖剑奋力劈砍围过来的匪军。终是因寡不敌众，被他们擒住，而师父也因法事中途被打扰遭到反噬。师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捏了个诀，遁走前他向我喊了一声：“朱儿，为师很快来救你！”
　　师父的凭空消失，倒是把这些匪军吓了一跳，他们把我当作妖人，不敢私自处理，竟辗转将我送至张献忠处。这里以前是蜀王朱至澎的府邸，上空是滚滚的乌云，空气中飘荡着浓厚的血腥味。
　　我一直在心中默念着师父的圣名，希望他能又凭空出现，救我于水火。可惜啊，直到我站在张献忠面前，师父也没有来救我。我从最初的恐惧中镇定了下来，幸好他们忌讳我，没有搜身，九龙神火罩还藏在我的袖子里。我之所以没半路就逃跑，完全是好奇心作祟。我实在太想见见张献忠，也就是罗修了。现在，他就坐在上方的龙椅上。那是个邪魅的男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眼睛如深潭一般，闪着幽幽的魔光，嘴角噙着的一抹笑，生生激出了我一身冷汗。
　　看见他周围或站或坐着几个上身着锦衣，下身赤裸的妙龄少女，我的脸像火烧一般，浑身不自在。那个一直在喂他吃葡萄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剥好皮的葡萄粒送到他的嘴边，许是太紧张了，手抖得厉害，竟将葡萄粒掉在了他的胸前。那魔头反手一掌掴在少女脸上，女子口吐鲜血，牙齿尽落，无法起身。他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对手下说：“拖下去，按常例办！”我眼睁睁看着那女子煞白着一张脸被架了出去，竟似连哭喊都忘了。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问我：“你和太乙真人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他的斩妖剑？”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太乙真人是家师。”
　　“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是哪吒？不对，哪吒没有这么弱。那------你该不会是那个会酿酒的梅仙吧？”没想到魔界中人竟也知道我这样的一个小仙。
　　他忽然笑得很邪恶：“都说你有几分姿色，何不幻出真身让本王瞧瞧？”
　　这时，两个侍者端着一个很大的托盘来到殿前，张献忠示意他们将笼罩打开。刚才的那名少女端坐在托盘上，只是竟已被蒸熟，我真真是被吓懵了。哪里知道可怕的事还在后面，张献忠拽下少女的一截小腿啃了起来。我再也忍耐不住，跪在地上呕吐。
　　耳边传来阵阵狂笑：“怎么？仙子怕了？这里每一个被我玩儿腻的女人都是这般下场，只是早晚罢啦！”
　　我怒视着他：“罗修，你乃堂堂魔界元帅，为何要堕落至此？”
　　“堕落？这你可说错了。我本是当今魔君的亲弟，为他鞠躬尽瘁，可他呢？怕我功高盖主，欲杀我而后快。如今的六界只有人界能容我，那我便来做这人界之王。”他怒目圆睁，周身萦绕着缕缕煞气。
　　我不屑道：“你这般残暴，做下如此惨绝人寰的行径，人人得而诛之。今天我便要替天行道！”
　　我祭出九龙神火罩，它瞬间变大，盘旋着飞到张献忠头顶，喷出九条火龙，将其困在当中。罗修法力高强，我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加上仙力无法全部施展，很快就支撑不住了。眼看着罗修就要脱困，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怕，跟我来。”他将我扛在肩头，转眼便跃出了蜀王府。
　　过了好一阵，我才缓过神来，大喊一声：“我的法器！师父一定会骂死我的！”
　　那男子将我放下：“你那个法器不碍事的，没有咒语根本无法催动。现在已经安全了。”
　　男子摘下蒙面的头巾，他面色白皙，额头宽广，鼻子英挺，唇形完美，关键是那双充满了睿智的双眸，如星子般璀璨。我得承认，他在凡人中算是顶顶好看的。
　　他冲我一抱拳：“在下崔英。刚才到蜀王府刺探敌情，看见情况危急，就------有冒犯之处还请道长见谅！”
　　我这才记起自己还是道童模样，便报上我师兄哪吒的名号“灵珠子”。崔英脸上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我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我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竟有人接应。原来，崔英是朝廷的官员，奉命领兵围剿张献忠。横竖我也无处可去，便接受了他的好意，随他回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