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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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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初晓,朝阳徐徐升起。
没有人的房间,沈晴天不在。
只凭第一眼的感觉,恒旭便知道沈晴天不在。
这屋里,没有属于沈晴天的气息,一片空寂,太安静,太寂寞。
寂寞?
有多久没有品味这个词了?
看来,他已经习惯随时有人在身边。
地面的玻璃碎片已经清理干净,墙面的摄影作品还在。
他颀长的身子倒向沙发,后脑勺搁在柔软的抱枕上,斜眼仰望墙面上的韩七七。
他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
他厌恶期待落空的滋味。
很久以前,他便发誓不再对任何人或事怀有期待。
可现在,他却出神地望着韩七七的遗照,期待沈晴天出现。
天空越来越明亮,时间不停往前推移,摧磨他的理智,摧磨他的耐性,更摧磨他的心。
于盛十说,“恒,无论你听不听,我还是要劝你,不要再跟沈晴天纠缠不清,人的感情是不能照理论来的。”
可以的。
必须照理论来,否则……
谁来告诉他,逃离的方法?让他不要在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的现实里沉沦。
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响,然后,是一串熟悉的足音。
鞋柜旁摆放着一盆枝叶繁茂的松柏,盆栽绿叶呈现出生命最完美灿烂的形状。
沈晴天迎上恒旭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矛盾重重,纠葛复杂。
他们在注视中默然防备试探对方,彼此猜心。
有人问美国作家马克吐温:“小错与大错有什么区别?”
马克吐温答道:“如果你从餐馆里出来,把自己的伞留在那儿,而拿走了别人的伞,这叫小错。但是,如果你拿走了别人的伞,而把自己的伞留在那里,这就叫大错。”
小错,大错的区别是在无意与有意之间,还是由顺序的先后颠倒铸成?
时间似乎又过了很久很久。
沈晴天问,“我们为什么会吵架?你为什么生气?”
一股危险的气息吹进心房。
恒旭宛如身处于恶梦当中无法换气一般,动弹不得。
他看着沈晴天,就连指尖都感到十分钝重。
他想了很久,没有找到一个词形容回家之后那没有见到沈晴天的复杂心情。
那个词原来是:空虚。
那不只是失落,不算是失望,而是空虚。
那不只是寂寞,不算是孤独,而是空虚。
空虚得全世界都摇摇欲坠,茫茫无际,找不到倚靠,寻不到路标,真是很难受。
“沈晴天,我们讲和。”
即使他很清楚,他和沈晴天注定相赏、相惜、却不相容。
终究,他的理性还是输给了感性。
有些东西改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世界分分秒秒都在改变,人心分分秒秒都在摇摆。
唯有墙面上的笑颜始终璀璨。
恒旭和沈晴天一起去超市购买食材,他们都很安静,没有怎么说话。
回到家,沈晴天跟恒旭忙碌一番后,吃着现煮现弄的火锅。
恒旭的右手不太方便,他用左手执筷,有些滑稽。
沈晴天看着恒旭吃食,嘴角微微上扬。
“我真不懂,沈晴天,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排骨?经常吃同一样东西都不会腻吗?”恒旭皱眉,“你一直看我,难道我会比排骨火锅更可口?”
沈晴天噗地被饭粒梗住,拿过装着开水的杯子,轻啜慢咽,“恒旭,你真不要脸。”
恒旭说,“人类是很奇怪的,无论表情还是话语都是看对象的,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得怎么挖掘你深埋的丰富情感了。”
沈晴天下意识想要辩驳,却是哑口无言。
恒旭抬眸,“你不反驳吗?”
沈晴天说,“或许,你是正确的。”
恒旭举筷的动作顿了顿,有些微震惊。
沈晴天淡淡的惆怅,“埋藏在我心底的情感是深沉而安静的,我紧紧的禁锢了自己的心,我认为被我爱上,爱上我,无论哪一项都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要让这样的我再对一个人真诚的,彻底的,敞开心扉,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真的非常困难。韩七七花了许多时间也没有切实做到,因为在她快要做到的时候,被我意识到,狠狠将她甩开了。然而,讽刺的是,她的死亡却给了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意愿,走近心中那扇紧闭的门扉,打开它。”
恒旭听出了话中之意,食欲骤减,“更讽刺的是,你敞开心扉的对象还不得不是我。”
沈晴天微笑如常,“嗯,跟你做对手,有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有时却也让人恐惧,我们太相似,你太懂我。”
“那我再猜一件事。”
“说说看。”
“你之所以跟我慢慢玩,一点都不急着从我身上收获报复的快感,是不是害怕结束?”
沈晴天心悸,笑容凝结,沉默。
恒旭深吸一口气,“当我也倒下,你就有理由去释放心底的罪疚,可是,你并不真的想那么做!沈晴天,你想借着我一辈子活在韩七七这个梦魇里!”
沈晴天还是不说话,证明恒旭所言非虚。
恒旭抿唇,俊颜一凛,“如果你想要我为当时对韩七七见死不救的事表示歉意,我可以道歉。但,那有没有用?就算我以命抵命,也没用。好吧,再进一万步,你让我尝到了绝望的滋味,接下来呢?你受煎熬的心就能恢复原状?过去就能改变吗?为什么你不放掉过去?你就那么害怕开始新生活?你就那么害怕自己会幸福吗?”
沈晴天凝眸,“你知道世间哪种情感是影响人类最强,羁绊人类最深的吗?”
恒旭轻抬眉睫。
沈晴天漠然道,“不是爱,就是恨。”
恒旭的剑眉冷冷一挑,“你就那么爱韩七七?”
“爱啊。”沈晴天轻描淡写,“只是不够深,如果我够爱她,我跟她,我跟你,我们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那个平安夜,我不会跟别的女孩子约会,她也不会因为偷偷跟着我,为偶遇擦肩而过的路人打抱不平得罪你,我们不会相遇,她不会试探我,我不会跟她分手,一切都会改变,一切都会不同吧?”
“你恨没有勇气打开心扉接受韩七七的自己。”
“如果那时候的韩七七跟你一样强势入侵,而不是耐心地等我自己去打开,可能会有不同结果,但,那样的话,韩七七就不是韩七七了。如果那时候的我有勇气打开心扉接受韩七七,那我也就不是我了。你说过类似的话,我心里明白,你说得没有错。”沈晴天说,“世界观,道德架构,决定、选择与行为,每个人都以自己对这些价值观的认知为基础做所欲所求的每件事,我认为你的价值观是错的,但又有谁能说我的价值观是对的呢?对与错,本来就没有定论,经常在变。个人如此,整个社会也是一样,以前的著作权法认为作者是弱势一方,现在的著作权法认为作者是垄断一方,以前认为是侵权该保护的,如今认为阻碍了文化传播,然而,谁能说谁是或谁非呢?没有评分卡。以为受到了伤害,必要报复,由于我经验了痛苦,所以要你也经验痛苦,说是报应。但是,我究竟有什么正当的借口来造成你的痛苦呢?以痛苦为回报是对的吗?自以为有借口就可以正当伤害别人,就于心无愧了?我也知道,这是疯狂。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更疯狂,恒旭,你是我仅剩的标靶,所以,别倒下。无论我是用温情攻势也好,交心战术也好,真诚以待也罢,你要特别注意别让我的存在成为你的弱点,否则,你就引爆了炸弹的导火索。我希望,这场心与心的较量,你能强韧到永远不会出现破绽,你永远都不会被我击垮。”
沈晴天的想法,一切都明朗化了。
恒旭没有欢喜,没有忧虑,有的只是了然的平淡,“但愿我能撑到最后那一刻,不辜负你的深厚冀望。”
最后是什么时候?是沈晴天掉头粉身碎骨,还是他转身伤痕累累?亦或两人同归于尽……
深深浅浅,未来还是朦朦胧胧,一片模糊。
恒旭陪沈晴天到华梵报到,沈晴天则陪恒旭去华西司法警官职业学院填表报名。
经过一长串的视力,血压,体重,健康状况的体检,恒旭终于来到基础测验区领卷。
恒旭的右手不方便,沈晴天帮他滕写旁边就放着答案卷的考卷。
恒旭问沈晴天,“你觉得民办学校跟公办学校有什么不同?”
沈晴天说,“民办学校会收你,公办学校不会。”
恒旭为着沈晴天的回答笑开,沈晴天总是可以让他出乎意料。
刷、刷、刷,笔尖不停地随手而动。
恒旭早就想问了,“沈晴天,你的字有练过吧?”字体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显含蓄。
沈晴天瞪他一眼,要他别再无聊。
恒旭乖乖闭嘴。
缴了学费,领到制服,恒旭正式成为华西司法警官职业学院的一员。
春雨潇潇。
干枯的树枝有了一层淡绿的翠芽。
雨水顺着枝条滴下来,越来越密,渐渐开始一串串水灵灵的音符吟唱。
恒旭和沈晴天被雨幕困在教学楼的走廊下。
有好几个女生走近沈晴天,试图为他解围,都被他回绝了。
奇怪的是,很多女生注视恒旭,却没有一个女生敢跟恒旭搭话。
恒旭问沈晴天,“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差别待遇?”
沈晴天很无辜的,“我怎么知道?”
恒旭不解,“泡吧的时候找我搭讪的女人明明不少。”
沈晴天悻然然,“看上你的脸吗?说的也是,你除了那张脸之外也没有别的了吧?”
恒旭说,“你是想说我没有别的优点?”
“难道不是这样吗?”沈晴天细数,“性格既差,也不会关心他人,眼神就能冻死一片人,不就是一个完全没有优点的人吗?”
“打架厉害不能算是优点?”
“我是在夸你啊。”
“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就没看出你哪里有赞扬的意思。”
沈晴天笑眯眯地说,“与生俱来的好相貌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东西,光拥有它就算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了,你既然拥有就该好好珍惜利用才行。”
恒旭狐疑地看着他,“你在打什么主意?”
沈晴天说,“我知道为什么没有女生找你搭话了。”
“为什么?”
“你的气场,太强势冷淡了,让人感觉你很疏离,不喜与人靠近,学校里的可都是小女生,不是女人,她们更中意我这一型。”
“笑面虎。”
“承蒙夸奖。”沈晴天靠上廊柱,“要不要打个赌?你只要保持笑容,我保证不出十分钟就会有一把伞送到你手上。”
恒旭根本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不接受她们的好意?”
沈晴天将一只手伸到外面,承接雨水,不说话。
恒旭拉过沈晴天的手就往雨雾狂奔。
“这样会生病的!”
“你早就病了,就当以毒攻毒好了!”
“恒旭……”
“什么?!”雨声太大,恒旭没有听清楚。
“恒旭,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沈晴天,我听不见!”
偌大的橡胶操场上,两个少年追赶踢转。
雨声,风声,呐喊声,纷纷扬扬,久久不息。
家长担心孩子是本性。
孩子如果走上歪路,家长让他回归正途,也是理所当然的。
恒锗看着手中的两份报告书,眉头紧锁,额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一份是关于大儿子恒立桢在华梵的学业近况,另一份是关于小儿子恒旭的交友近况。
恒立桢的学业成绩不理想。
恒旭的交友情况不容乐观。
一个是校园里出了名的书呆子,一个则是新区街出了名的小混混。
恒锗骤感身心俱疲。
叩、叩、叩,敲门声格外挠人。
恒锗揉了揉眉心,深提了口气,“进来。”
“常务,这是您让我帮你找的资料。”
“谢谢。”
秘书将文件袋递上,便退离,并将门轻轻带合。
恒锗拆线,将文件袋里的文件逐一浏览。
他的脸色随之改变。
沈晴天竟然在华梵就读,是恒旭所交往的朋友中除了于盛十之外,最出色,最有前景的一个。
他掏出手机,翻出电话簿,找到于盛十的手机号码,拨出。
恒锗找于盛十到家里做客。
于盛十很少到恒家主宅,有些拘谨。
恒锗开门见山,“盛十啊,你最近跟我那混蛋儿子有联系吗?”
“很少。”于盛十说,“您知道的,他一直是随心所欲,神龙见首不见尾。”
恒锗问,“那你认识沈晴天这个男生吗?”
沈晴天?
于盛十浑身一震,“认识,但不熟,伯父怎么会知道他?”
恒锗叹息,“我那混蛋儿子说他们是恋爱关系,而且正同居,你怎么看?”
于盛十妒怒暗生,“恒他真这么说?”
恒锗抽出一根烟,点燃,“盛十,我那混蛋儿子为了气我,什么话都敢放,你实话告诉我,我那混蛋儿子是同性恋吗?”
于盛十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不可能!恒的女人缘特别好,他爱玩,女朋友也不只一个。”
“那就好。”恒锗如释重负,“难怪我那混蛋儿子会自己跑去报华西司法警官职业学院,大概他是受了沈晴天修习法律系的正面影响。如果只是做朋友,沈晴天这个男孩子还是不错的,不管老师还是同学对他评价都不赖,学习成绩也顶尖,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恒旭报考了华西司法警官职业学院?
他听都没听恒旭提起过!
于盛十魂不守舍地走出恒宅。
他像想起什么,整个人活了过来,冲到计程车会停靠的地点,拦下一辆计程车,坐进车内,前往恒旭的住处。
开门的是沈晴天。
“恒旭,你没带手出门啊——”
见到于盛十,沈晴天是诧异的,于盛十则挥手就是一拳。
沈晴天不是省油的灯,这种场合打不还手,不是他的作风。
两人瞬间揪打成团。
于盛十不擅武力,沈晴天跆拳道黑带三段,胜负不出五十秒就见了分晓。
于盛十被沈晴天压制在地板上,动也不能动。
“沈晴天,你又没关门!”
恒旭远远就抱怨,一进门,定住。
沈晴天压制于盛十的这一幕,好眼熟。
恒旭面无表情的冷笑,“沈晴天,你做什么?!和我在一起,知道了和男人亲热的感觉之后,就想和盛十做……就想要诱惑他了吗?!”
沈晴天顿觉莫名其妙,花费几秒时间消化,抓起一旁的拖鞋就往恒旭扔过去,“恒旭,你真是既无耻又下流!”
恒旭反射性地用双手抵开飞过来的不明物体。
于盛十趁沈晴天不备,屈膝往他的下腹猛然一踢。
沈晴天正准备手脚并用还击,被恒旭狠狠扯开。
“他先动手的,我还不能还手了?!”沈晴天紧握着两拳,胸腹的生理疼痛霎时化为锐利的怒气,四处流窜,“舍不得他痛,那你替他受我一脚!”
话才刚落,沈晴天便向着恒旭来了一记利落的侧踢,可惜被恒旭迅速闪过。
“沈晴天,别玩了!”
一来一往。
“谁跟你玩了!”
一往一来。
“小心我动真格的!”
“我怕你?!”
“是我的错,太久没给你颜色看了!”
东西乱扔乱砸,一蓝一白你追我打。
于盛十静立一旁。
沈晴天完全不从容的表情,恒旭完全柔和的面部线条,他认识的沈晴天,他了解的恒旭,在其他人面前,他们是这个样子吗?
总觉得,这种状况下,一点也没有办法加入进去……
“恒旭!”
他只有在极其生气的情况下才会叫恒旭这个全名。
于盛十的叫唤让恒旭陡然停下动作。
沈晴天狠狠一记侧踢,踢恒旭受伤的右手,恒旭分神,自然中招。
痛!!!
恒旭瞪看沈晴天,“卑鄙!”
沈晴天冷峻淡声,“比不上你!”
眼看又要插不进去,于盛十当机立断拉着恒旭就走进卧室。
砰!门重重地关上!将恒旭与沈晴天隔离。
沈晴天咬唇,想也不想就抬脚往门板猛力一踹。
这样是正常的,恒旭跟于盛十是青梅竹马,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如磐石……
他没有理由为这个事实感到生气或受伤!
没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