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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上林苑里樱桃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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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惊愕到不能再惊愕之际,百狂生从海棠叶下站了起来,“咕隆”的一声,打了一个酒嗝,枯瘦的脸上一副醉熏熏的神态,看起来简直像个醉鬼。
我扯了扯水容的衣袖,附耳低声问道:“这个真的就是写那什么群芳画谱的百狂生?”
水容点点头,又道:“百先生本是林下之人,向来不拘俗礼,放荡于形骸之外。”
我顺眼向百狂生瞧去,见那张满是醉态的脸上,竟然嵌着一双灼灼有若紫电的眼睛,他提着酒葫芦身子那么一歪,倒真有几分悬崖间迎风挺立的松树一般的风姿仪容。
我看他,他也在看我,百狂生灼灼的目光,也正向我扫来,深湛得令我有些招架不住。
死就死吧,你瞪本少爷,本少爷瞪还给你就是。这样想着,我也毫不示弱的回瞪他,睁大了眼睛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够犀利够有杀伤力。
“哈哈......”
百狂生忽热朗声大笑,浑厚清狂的声音犹若山寺鸿钟,于万籁俱寂的空山中鸣响。
哇佳佳,好狂妄的家伙,我忍不住在心中啧啧称叹。
百狂生又长笑道:“醉流霞不愧是醉流霞,一颗心真是天然去雕饰,豪华落尽见真醇,堪叹堪叹。”
我最是受不得别人的称赞,尤其还是来自天水第一才子百狂生的,不由自主地摆手道:“先生过誉了,流霞不过红尘中一俗人,当不起先生这样的称赞。”
百狂生神色一变,我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移到我身侧,苍劲枯瘦的长手正抓着我的衣领,“老夫说你是你就是,你跟老夫客气什么?”
我头脑中开始天旋地转,这百狂生变脸的速度比川剧演员都快,我忍不住向他狂吼道:“放开我,我看你根本不是天水第一才子,而是天水第一楚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哼!没错,百狂生就是那种又狂又狷介的类型。不过,说完我就有点后悔了,这个百狂生,刚那一出手就把我擒住,可见也是个极厉害的练家子,这要是他一怒之下,我的小命可就岌岌可危了。
孰料百狂生又是一声长笑,有若金石裂云,铿锵有致。他那一双闪着紫电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立即感到无数电流窜眼而入,一阵头皮发麻。
百狂生激动极了,那情绪简直快要喷薄而出:“说得好,老夫最不喜欢被人称作天水第一才子!哈哈......天水第一狂。”
“醉流霞啊醉流霞,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哈哈......”
这时候,锦王流景向百狂生拱手道,“里面宴席都准备好了,百先生遂我等一起进去吧。”
百狂生扫了众人一眼,说了声,“好。”这才放开了我。
我暗自吐舌,心道好险,总算平安度过一劫,眼角的余光,瞥到羽觞的表情,他那优美单薄的唇角,正勾成一条好看的线条,泛起一丝促狭的笑意。
“霞弟,我们也进去吧。”
众人已经一径往台阶上的五色珠帘而去。
“恩。”
我应了一声,便同水容也跟了上去,紫儿和红儿则恭谨地跟在我们后面。
朱樱院真是玄墀釦砌,玉阶彤庭,上了赤墀,穿过白玉钩带挂着的五色琅玕珠帘,便进入九华阁内。
这九华阁本为洛阳行宫的一部分,其内自然是雕梁画栋,粉璧朱檐,红丝线穿着七彩宝珠,碧玉钩挂着水晶帘栊,大红宫纱沿窗垂下,旖旎垂在铺着大红描金绣凤穿牡丹图案的锦茵地毯之上。
正厅内摆下两行乌木云龙纹的杌几,面北三张沉香木雕花杌几,中间一张,恭王雨泰正长身跪坐,他的身边,是一身藕荷色掐丝长衫,青丝用一根浅紫丝绦挽起,鬓边插一朵堆纱绛色宫花,玉面傅粉施朱,一双桃花眼那么一勾,内间便有无限风情流转的绮绣。
绮绣正暧昧地搭在恭王肩上,见一众人等出现,他也丝毫不知收敛,白皙的玉手用玉箸夹起赤玉盘中的红樱桃往恭王嘴里送,乐得恭王黑青的脸上泛起红潮,笑呵呵地伸出一手将绮绣搂在怀中。
我心中一阵恶寒,大男人的,戴花也就算了,这般像个宠姬似的向男人献媚取宠,真正是可恨又可叹。
锦王流景在恭王右侧的几前坐下了,早有两个花容玉貌的相公,从水晶帘后的耳房内转了出来,一左一右在流景身边陪侍。说起这两个相公,一个叫玉美,一个叫玉侬,也是琼珠楼极红的相公,是对孪生子,大概因为他们是孪生的关系,所以很受客人欢迎,恩客们尤其喜欢点他二人一起出局,亵玩双生娈童,又是一种对于人欲的极致满足。
水容携着我在恭王左边的几旁落座,接着羽觞在两厢左首第一张杌几前坐下,画扇在右首第一张杌几前落坐,唯独百狂生,在面南的一张杌几前撩衣而坐,正好坐在我和水容的对面。
接着,又有几个琼珠楼的相公出来,彩蝶、蜻蛉陪侍在羽觞身侧,锦屏、琴言陪在画扇身边,另一对孪生子子南、子音则陪在百狂生身边。
绿柳大概是因为上次触怒羽觞的事,被贬为下等的相公,他的“佩”锦屏则代替他成了“玉”,是以才能出席这样的宴会。锦屏的眉目之间,总是有些若不禁风的愁态,那般娇弱的身子骨,也亏得他还是待字之身,否则怎么受得了恩客们的折腾。另一位相公琴言,本是出身姑苏的宦家公子,因家道衰落,不得以坠入青楼当相公,不但唱得一嗓子好昆腔,而且因他自小的家学熏陶,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不精通,虽也是清白之身,却已经是风尘中一绝色的人物,若不是容貌上终究比流霞差上一分,一点也不怀疑他将来能够取流霞而代之,成为天下最红的相公。
唯独百狂生身边的子南、子音,不过十来岁,最是懵懵懂懂青涩不过的年纪,却也被琼珠楼训练得乖巧可爱,声色俱佳,尤其都长了一双蓝玻璃似的眸子,肌肤白净,有若冰雪,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堪称极品。
百狂生拉过子南、子音坐在他身边,笑向羽觞道:“羽楼主,何以派两个小孩子来伺候我百狂生?”
羽觞轻浅一笑,“这对孪生子可是琼珠楼花了十万金、十箱珠宝从海外的曲楠国买回来的,如此佳品,难道还不配陪百狂生一席酒么?”
百狂生突然纵身长笑,“羽楼主啊羽楼主,这天下间,果然没有比你羽觞更精明的商人,这两个孩子哪是白白送来陪我喝酒的,恐怕明日的洛阳城,就该在传琼珠楼又多了两个极品的绝色小相公了。”
羽觞笑而不语,算是默认,子南和子音蓝色的眼睛柔顺极了,也懵懂极了,似乎根本听不懂百狂生和羽觞在说些什么,却极力地做出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
我暗暗地吃惊,这两个孩子,必然是受到了极端的奴隶调教,才可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这么温顺服帖,我心中不禁再次对羽觞生出寒意。
这时,穿着五彩薄罗宫纱,揉蓝衫子杏黄裙的宫女端着各色杯盘酒盏,三三两两穿帘而来。赤玉盘内放着红珍珠似的樱桃,一颗颗,圆润饱满,鲜红欲滴,盘边的彩画榼,盛着白若凝脂的新鲜乳酪,榼边的金瓯中,则盛满了闪着琥珀色晶莹光泽的蔗浆,闻起来又清香,又甘甜,让人食指大动。
锦王笑道,“古人有诗云:昨日酪将熟,今朝樱可餐。小王今天略备薄宴,各位就不要客气了,好好尝尝这新鲜的乳酪樱桃。”
我本想要红儿紫儿一起坐下来吃樱桃,无奈这样的场合,若是愈礼,她们回去还不知道要受到羽觞怎样的责罚,只得做罢。
我正思索间,紫儿红儿已经伸出雪白的小手,将嫣红的樱桃从中擘开,用白瓷的勺子,自彩画榼中舀出些许乳酪,浇沃在樱桃之上,又从金瓯中取了些许蔗浆,浇在上面,含笑道:“王爷,少爷,试试这新鲜的樱桃吧。”
樱桃莹红,乳酪凝白,蔗浆晶莹,这道糖酪浇樱桃,看起来这么养眼,吃起来一定销魂极了。
我赶紧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清甜,柔滑,微酸中带着甘甜,还有点冰冰凉凉的,这么热的天,这冰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我疑惑地看着紫儿,“这樱桃吃起来怎么会有冰凉的感觉?”
紫儿笑盈盈道,“回少爷,凉的不是樱桃,是蔗浆,这蔗浆,是冰镇过的,本来樱桃性热,乳酪易腻,虽然都是佳品,多吃难免伤身,而蔗浆本性寒凉,冰镇之后浇在樱桃乳酪之上,不但可以调剂寒热,也可增味去腻,让人百吃不厌。”